14-青春期
“清水出芙蓉”
“浴池出裸女”
“……穷则独善其身”
“富则妻妾成群”
“葡……葡萄美酒夜光杯”
“金银财宝一大堆”
“吾、吾、吾……生也有涯”
“尔死也无边”
诗句背到这里,从翰林院调来教导皇子公主学业的老儒已经面色惨绿,他又恨又愁又苦又怨的盯着对面这个打从第一天就专门跟他对着干的少年,只觉的自己已然是出气大于进气了。
相对与老儒的颓态,溧川郡王阿骁却是越发的得意洋洋,满面春色的脸配上他一身的粉色罗裙,倒真像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如果他不开口暴露自己变声期阶段的公鸭嗓的话。
阿骁看着消遣的也差不多了,就正了正身形,准备最后安慰老先生一下,表示自己并不是不学无术的。
“呵呵,刚才小王多有得罪,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先生不要生气了,先生再出一题吧,小王一定老实做答”
老儒将信将疑的看了眼少年,唉……管他呢!一句“英雄暮年”倒好像是在感慨自己
老先生先前被气的口齿不清,如今半说半叹的念出这一句,阿骁一不留神就没听清楚
嗯?……英雄墓前?不记得哪本古诗词上有这么一句啊?难道老先生准备自己作诗考他?阿骁也不示弱,脑子一转就对出了一句自己觉得又应景又应题的句子
“阎罗殿上”
老儒倒吸一口冷气,此时第一次对一个学生发下了“不是他走就是我亡”的决定。
闻道堂向来是皇室子弟读书的严肃场合,要问如今为何会出来个如此不堪教化的成员?这还得往回追溯半个月的光景。
当女装打扮的阿骁被老先生安排坐到公主那边去的时候,少年一句“老大人连男女都分不清,还敢教授别人圣人之道?”就此拉开了他与老儒的拉锯战。
至于装束异常的溧川郡王如何半途转入闻道堂作插班生?这又得往再前追溯一个月。一道“今溧川王年少轻狂,不维法度,不尊德伦,无故治民以重刑,长此以往,实属宗室之患……”的地方鉴察御史公文,让皇帝不得不考虑把侄子弄回京师来接受回炉教育,这才生出了之后诸多的无妄之灾来……
溧川王阿骁,今年十年有四。自从他八岁袭了亡父的亲王爵位后一直不显山不漏水的成长了六年,谁知最近的曝光度却在皇帝的御案前陡然直线攀升,其无良程度也有日趋月长的势头,直到闹出当街围攻平民的刑事案件后,皇帝再不好睁只眼闭只眼,这才降了他的封号招其速速回京,看看侄子到底是搭错了哪根筋。
“因为他当众嘲笑小侄不男不女,我爱穿什么那是我的事,碍着他什么了?这种没教养的人岂不是找打!”
侄子的行为已经明显超出了对诽谤罪的自卫范畴,但更让皇帝恼火不已的是,回京面圣的阿骁居然还穿着事发之时的那套行头,珠钗环佩一应俱全,害得皇帝刚见面时还怀疑大哥家出了私生女。
“打人这件事暂且不说,但是……你怎么能穿成这样来见朕?成何体统!”
面对皇帝的怒气,阿骁似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将穿着的上衫、中单、绥带、玉佩、蔽膝全展示了一遍,表明没有一样不合礼制规定的地方。
“只不过样式都改成了女装的款式而已,典章上该有的小侄都有,不准有的小侄都没有,没提到的地方难道还不准我自由发挥一下?”
古人云“毋意、毋必、毋固”——侄子最后连先贤都搬出来了,皇帝还能说什么?何况典章中是没有明文规定阿骁这身穿着不能制成女装,最终皇帝也只能放任阿骁顶着他的公鸭嗓扮作山花烂漫的良家少女。
“冥顽不灵、朽木不可雕、胡作非为、害群之马、不可教化……彻底没救了!”
皇帝把翰林院学士对他吐的苦水又全部倒回了阿骁的头上
但阿骁此时是无理也觉得自己有理,何况关于那个听觉误差,他觉得自己完全冤枉,自然不会有什么耐性听皇帝说教,当下就丢了皇帝一记白眼,佛袖而去。
“这、这小子难道真以为朕不敢治他?!”
皇帝气得把身边的桌案敲得山响,可惜渐行渐远的阿骁已经听不见了,皇帝也只好敲给皇后听
“皇上……”
皇后很少有词不达意的时候,但此时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溧川郡王进宫之后是让她负责的日常起居,但皇后自己也没养过十几岁的孩子,自然没有对付阿骁目前这种神憎鬼厌脾气的经验。越是对他百依百顺他就越来气,越是要他往东他就越往西,越是为他肝火上升他越开心,越是为他兴高采烈他越憋闷……这不是活脱脱的一个“犯贱”嘛!
想着自己的一个儿子已经够让人不省心了,如今又多了个大号的惹事精,皇后只觉得头大如斗。
其实溧川郡王这种跟全世界对着干的心态拿到当前来看,也算不上什么严重问题,通俗的说就是“叛逆”,具体来说有点“强迫性精神症”的兆头,都属于青春期常见的不良心理机制之一。
可惜在当时,也没有穿越人士来给大家普及下心理卫生知识,于是所有人都把这个十几岁少年的便扭脾气归结为怪异,而阿骁自己则标榜为愤世嫉俗。
“啊啊啊~~~~我的……我的三变赛玉!我的金桂飘香!我的烟绒紫!我的赵粉!我的夜光白……啊~~我的乌金耀辉啊~~~!”
这天大家正在恭妃的赤枫宫中赏牡丹,可从恭妃口中喊出的这些名贵牡丹品种,此时不是开在原本培育它们的土壤上,而是被编成花环顶在了某人的脑袋上。众人随着恭妃颤抖着的手望去,正是阿骁戴着满头争奇斗艳的牡丹站在花丛中怪笑。
“叶藏梧际凤,枝动镜中鸾”
康妃依然兴致多多的咏了一句,恭妃也来不及给她眼白,早就抓狂的冲阿骁追了过去
“哈哈哈,谁叫娘娘说男孩不准戴的!”
阿骁的一句话道出了他此举的目的
原来是他看到恭妃的两个女儿各插一朵“银粉金鳞”很是好看,于是也有心凑趣的准备折一枝下来,谁料被恭妃一句“男孩子戴什么花花草草”的喝止住了,这才犯起他“挑战世俗”的毛病来。
恭妃本不是擅长运动的女人,不过这次恐怕被她的牡丹花心疼惨了,居然抓住了上跳下窜的阿骁,待她举手就要教训这个摧花狂魔时,太后却忽然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哎呀呀,骁儿带着也挺好看的,你就让他戴着呗,反正你这有的是花”
在场众人——包括阿骁在内,都惊讶的望着太后,如今这宫里,对阿骁抱持着正面肯定态度的,大概太后还是头一个。
“可不是嘛,康妃,有没有什么应景的诗句啊?”
太后朝康妃挤挤眼,暗示她赶快来个咏人的雅词
“庳车软舆贵公主,香衫细马豪家郎”
诗人一般都是比较讨厌赶鸭子上架的,所以康妃脸色难看的扯了几句古诗,也算不上应景。可还有人脸色比她更难看,那就是溧川郡王阿骁,他此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完全是那种想干坏事却无意中救了人结果被对方感激涕零的郁猝心情。
眼见阿骁气急败坏的冲出了赤枫宫,皇后不解的问向太后
“太后,您刚才是何意啊?”
太后满意的一笑,透出股阅历老练的自信来,对着儿媳辈的诸妃说道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大部分孩子到了骁儿这种年纪都会有这样异常的一段时间,你越是压他训他他就越犟,你若是不想让他干什么,只需要反过来夸他,他自己就会受不了了”
诸妃被太后唬得一愣一愣的,都有点不太确信,太后察觉到了她们心中的疑惑,极为不满的强调道
“你们可别以为哀家在瞎说!哀家自己虽然没有儿子,可却是调教过不少皇子的!”
可见“理论来源于实践”这一点始终是没有改变的。太后纵是不知道有“青春期逆反心理”这码事存在,还是能在冥冥之中摸索出些对症下药的窍门来……
果然,太后这种欲抑先扬的方法让皇后屡试不爽。看见阿骁穿女装她就频频点头说好看,还主动又给他做了几套;看见阿骁恶作剧她就频频夸他有创意,还鼓励他多多损人……在众人诸如此类的糖衣炮弹的打击下,阿骁乐他人之忧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他只觉得一夕之间,所有的人都180度大转弯,对他如此的赞赏如此的和蔼如此的宽容起来,这不仅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已经开始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但是正当所有人都欣喜于溧川郡王的蜕变之时,她们却忘记了另一条与“因人而异”的教育法同样重要的教育原则——那就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太后的曲线压制法虽然管用,但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是吗?你觉得何家小姐不错啊”
皇后微笑地看着眼前有些拘束的少年,作为他的监护人,竟然能看到他腼腆的向自己咨询一些私人问题,这让皇后不得不承认太后有些时候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本来,太后在看到孙子开始恢复常态之后,便又泛起了她好当月老的兴致来
“那些纨绔世家子,在结了婚以后没有哪个不变的正正经经,业精于勤的,要是有了孩子啊……”
太后联想了一下,都笑得合不拢嘴了,皇后却觉得侄子才刚有点好转的迹象又这样急着用婚姻来套住他,担心会不会物极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