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我盲了。这一天是玄干三年四月初七,我盲了,我不知道历书上写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是,绝对不是吉日。
我睁开眼睛,以为是黑夜。
“红笺,燃上烛,好黑。”我缓缓说道。
“小姐……天已经亮了。”红笺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还在颤抖。
“哦,天亮了。”我语气很平静,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说的黑是假的,没有丝毫的恐慌。转眉朝窗口的方向望去,感觉到有淡淡的光亮折‘射’过来,我看不到事物,但是我能感觉到此时真的是白天,而且一定有阳光。
我听到秋樨焦急地唤道:“娘娘,你的眼睛!”
我朝着她的方向看去,眼睛依旧睁得很大,不知道她们是否能分辨出来,我是不是一个瞎子。只微笑道:“没事,只是一个瞬间看不到,过一会应该就好了。间断‘性’的,因为我感觉得到眼前还有一道光亮,虽然看不清事物。”
红笺握着我的手,唤道:“小姐,有什么你可千万要说出来,不能隐瞒,这样太医好开‘药’。”“太医,太医,我让小行去请贺太医来。”只听到红笺放掉我的手,急急地走开。这一刻,我才明白,作为一个瞎子,是多么的需要人的存在。她松手的瞬间,我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恐慌。但是我知道我的表情一直是平静的,我不想让她们看出我的惊恐。
“等等。”我快速地唤住红笺。
“小姐有何吩咐?”感觉到红笺转头看着我。
我缓缓道:“此事不要声张,在没有确诊之前。我希望月央宫地人都平静如初。”
红笺回道:“小姐请放心,除了我跟秋樨,此事暂时不会告诉任何人,小行子那儿也不说,只管让他去请太医过来诊治就好。1---6---K”
秋樨搀扶着我起‘床’。坐在镜前,我已看不见自己的容颜,尽管之前,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这一切我还是觉得来得太快,距离贺慕寒上次说的不到十天,我已彻底地盲了。其实我深知病情并不乐观,他只是隐瞒着我。可没料到情况会这么的差,如果似他所说,只是阶段间的瞎了,还是幸运之事,如若是一生,我想我需要好好地调整心态才能接受这样地现实。
梅心她们为我准备好梳妆水,我只留下秋樨和红笺,其余人都被我退下。我不想让他们自己我此时的状态,不想面对他们惊讶心痛的目光,尽管我看不见。但我的心能感觉得到。
当她们为我梳洗后,我感觉到自己焕然一新,我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此时的模样,眼睛睁着。极力想看清什么,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只一会,便听到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行来,也许是因为眼睛看不到,我的听觉更加地灵敏,听得见微风卷珠帘的声响,听得见头上珠钗的叮当声。
已感觉到翩然身影立在眼前。因为那衣袂随风而来,带着低低的喘息:“臣参见娘娘。”
我抬眉望着他:“贺太医免礼,请坐。”我在想象他此时表情的惊讶,他也许还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瞎了,因为我抬眉望他,我的眼睛依旧灵动似水。此话是红笺和秋樨方才告诉我的。
“娘娘。是不是觉得有哪儿不适?”感觉到他坐在我身边。
“我瞎了,已经什么都看不到。”我平静的一句话。却好似‘激’起了千层‘浪’。许久,都是寂静的,我不知道贺慕寒此时的表情是如何,想来是惊讶不会太多,因为我地病情他心中有数,多的是惋惜是遗憾吧。。//.。
“娘娘不必过于担忧,先让臣诊断一下,再确认病情。”听到贺慕寒宽慰我的话,其实我心中并无担忧,因为这一切都是预料之中,尽管来得匆忙,可是终究是要发生。
我缓缓伸出手,让他把脉,事实上我知道看不看都是一样,因为我的瞎已经是结果,没有比这更清晰地诊断结果了。
他的手指碰触在我手腕的经脉上,尽管隔了一层薄薄的绢纱,我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律动。他需要从我的经脉里,去探测隐藏在我身体内的病情,可是我的病在眼中,在大脑里,这经脉真地有那么神奇么?
“娘娘,让臣再看看你的眼睛。”他轻轻说道。
我微微点头。
我不知道他可以从我清澈灵动的眼睛里看到什么,但是这些都是我故作的,我的眼珠在流转,看不到任何人,任何物,可是却不停地流转。微笑地对他说:“贺太医,你说我的眼睛看上去像瞎了么?”
“不像,一点都不像,水灵灵地大眼睛,还会转动,谁会相信你瞎了呢。”他回答我,此时他一定在看着我地眼眸,惊奇地看着。
“那我能不能,能不能……”我语气犹豫。
“娘娘请说。”他缓然道。
“我能将此事隐瞒下去呢?我所谓的隐瞒就是能瞒多久算多久,素日里除了皇上,和几位亲近地姐妹,我也甚少出月央宫,想来要隐瞒下去,还是可以的。既然我的眼睛看不出,我会让自己努力去适合这些环境,身边又一直不缺少人。”话一出口,我几乎要笑自己有些天真,有些荒唐,难道他们面对一个瞎子的时候会感觉不到?
“娘娘,你的想法臣能明白,但是有一点,臣也想说,此事瞒不了皇上,你可以如实告诉皇上,求皇上不要将此事声张,.1 至于你的几位知心姐妹,知道也无妨,她们会帮你保守秘密地。”贺慕寒说的话不无道理。欺君是大过,再者我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演技,可以欺骗过淳翌的。至于谢容华和舞妃她们知道也无妨,只要不将此事传到后宫那些人的耳朵里,就足以了。我不想她们借着我盲眼地事。又来制造更多的麻烦。更不想让那个害我的人知道我瞎了,可以如她所愿。
“贺太医,我的眼睛还能好么?你有几成把握?”我禁不住问道,我之所以如此问,是自己想确定我究竟要做多久的瞎子,还有一点,我的盲是隐瞒不了多长时间的,那些知道我盲的人。一定会络绎不绝地来看我地笑话。我一个瞎子,拿什么跟别人去斗?失去了烟儿,盲了双眼,要我再做到淡定,再与人无怨,恐怕再也不能。我能做到的只是心冷,心冷地对待那些让我生厌的人,本来这样的人,都不屑于我去心冷,只是如今不同。一切都改变了。
许久才听到贺慕寒回话:“娘娘,臣之前说过,这个伤在头部,无法知道里面到底如何。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断地改进‘药’方,希望能尽快让娘娘的病好起来。”他停歇一会,又说道:“臣恐怕还需要与其他太医一起会诊,看看他们是否有良策,不过请娘娘放心,此事先征求皇上的同意,待娘娘问过皇上。臣好定夺。”
我轻轻点头:“我明白了,不需要与别的太医会诊,我相信你的医术胜过他们。至于是否能重见天日,就看我的命数了,能见则好,见不到。也没多少遗憾。‘春’夏秋冬。‘阴’晴雨雪,我都记在心里了。”
“娘娘。你真是一个奇‘女’子,让臣不得不折服。”贺慕寒突然这样对我说道,我看着他,猜测着他此时是何种表情。
“如今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女’子而已。”我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臣刚进来地时候,一丝异样都没觉察到,你那么平静的告诉臣,你瞎了,给臣带来了莫大的震撼,有如此平和的‘胸’襟面对自己眼盲地人,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娘娘了。”贺慕寒款款说道,令我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细心。
我微笑:“那是贺太医没有看出我内心的‘波’澜而已,试问有几人面对突如其来的黑暗可以做到平静无‘波’?我也不能,只是我希望自己可以沉静淡定,许多事,既然无法改变,莫如顺应自然,谁又知道,瞎了,看不到许多不想看到的人和事,是不是一种幸福呢?”说这话,也许我在自我宽慰,只是觉得事已成定,再要纠缠也是徒劳,不如坦然面对,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
“臣还能帮你做点什么么?”贺太医诚恳地问道。
“谢谢你,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如今,除了眼盲,我其余的一切都好了。”我语气平和,却又充满感‘激’之情。
“那臣就先告辞,回太医院好好地查查医书,看看是否有良策良方,希望能尽快让娘娘的眼睛重见光明,这也是眼下臣唯一能为娘娘做的了。”我感觉到贺慕寒立起身,做出告别地姿态。
我轻微点头:“有劳贺太医,恕我不送。”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再一次跌落在一片沉郁的黑暗中,我有种感觉,贺慕寒也不能拯救我,能拯救我的人,一定不是他。
我在黑暗中坐了一整天,我想让自己慢慢地适应这一切,而红笺和秋樨看着我沉默也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陪着我,我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事,我很好。
也许越是这样说,她们越是担忧,但是此时我心中疲惫,想要安静,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宽慰她们,这是一个过程,她们同我一样,需要慢慢地接受事实。黄昏,那个说会保护我一生,说过可以拯救我地人来了,他是淳翌,是大齐地皇帝,他拥有江山,拥有天下,只是他给不了我一个明亮的世界,给不了我一双明亮地眼睛。
这时的我正躺在梨‘花’木椅子上沉思,只听到轻细的脚步声朝我走来,远远地我就闻到了淳翌身上独有的气息。
“湄儿,今天有感觉舒服些了么?”是淳翌,他已经临近着我。
我微微起身,盈盈笑道:“好多了,容臣妾不起来给皇上请安。”
他向前执我的手:“不必多礼,你身子还没大好,需要多歇息。”感觉到缓缓地坐在我身旁,很安静地看着我。我问自己,让我如何忍心告诉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震撼?再瞒一夜,再瞒这一夜,明日早晨,明日早晨,我告诉他一切。
我一直躺在椅子上,他就坐在我身边,我们就这样闲聊着,他丝毫都感觉不到我的异样,而我也努力地让自己时不时地看着他,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但是我可以让他感觉到我的正常。
我感觉到红烛熠熠,尽管看不到,却有影子在眼前晃动,有着淡淡的光晕。
轻轻把手搭在淳翌手上,柔声道:“皇上,今夜你能否留下来,陪臣妾。”
“当然可以,朕一直都陪着你,今晚哪儿也不去,就陪湄儿。”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此时我看不到他,只能凭着这温暖传遍自己的全身。
我告诉自己,今夜,我要为他绽放,柔弱地绽放。
这一夜,玄干三年四月初七,我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