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很抱歉,靳先生,我想我不……”
“火车已经进站了,来,我们最好赶快上去,免得被它跑了!”
“嗄?啊,等等、等等,我要说……”
但她什么也没机会说,转个眼,她发现自己已经在火车上,茫然地望着车窗外,想不透她怎么会上来了?
“靳先生,我想……”
“饿了吗?”
“呃?啊,不,不饿,我是想……”
“渴了?”
“也不会,但……”
“想吃点零食?”
“不,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告诉你……”
“啊,火车开了呢!”
“……”
“你想说什么吗?”
“……蕃茄炒蛋!”
“你想吃蕃茄炒蛋?”
面皮僵硬片刻,方蕾蓦然爆笑出来。“老天,你居然听不懂,拜托,你几岁啊?欧氏宗亲会的人吗?”
所谓欧氏宗亲会,欧吉桑、欧巴桑等级的人是也。
“我姓靳,不姓欧,还有,我二十九岁。”
“二十九岁?”笑容消失,方蕾惊呼。“那你表哥几岁?”
“三十五。”
“三十五?!”方蕾尖叫。“但杨太太说他才二十五呀!”
“二十五?”靳文彦眉间蹙拢。“杨太太还说什么?”
“说他家世清白,身体健康,家里有田地和米厂,是个认真工作的男人,而且他的父母早已去世,和他结婚不必看公婆的脸色。”
双眉拉开挑高,“她这么说?”靳文彦不可思议地问。
方蕾猛点头。“对啊!”
靳文彦沉默片刻。
“我想我最好对你说老实话,我表哥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家里的田地和米厂都早就没了,年轻时跟人家打架而瘸了一条腿,曾经结过两次婚,虽然没有父母,但有一个非常难伺候的姨婆,三个妹妹都离婚回到娘家住,她们也很难应付。”
方蕾难以置信的瞪大眼。“那你还要我去见他?”
靳文彦眼神高深莫测地看她一下,“我只是要你去和他见个面,并没有要你答应和他结婚。”随后,他立刻转开话题。“自上回见面之后,你又见过多少对象?有中意的吗?”
一提到这,方蕾就满心泄气。“哪里可能会有!”
恰在这时,流动餐车经过,靳文彦买了两罐饮料,打开一罐给她,再打开自己的喝一口。
“怎么说?”
“怎么说?”她哼了哼。“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
“我?”靳文彦错愕地指指自己。
“没错,罪魁祸首就是你!”方蕾恨恨道。“原本我是想说只要不是横眉竖眼、斜嘴歪脖子,个性温和一点,有正当职业,这样就可以了。可是跟你见过面之后,我在无意识中把标准从这边……”
她把手比在膝盖上,“提升到这边……”刷一下举到火车顶,“结果后来每一个家伙都被我评定为只有这种程度……”猛一下又落回小腿处。“你说,是不是你的错?”
靳文彦哭笑不得。
算了,这个话题不好,再换一个。“你父亲还在世时,应该很疼你吧?”
白眼一翻,“才怪!”方蕾嗤之以鼻地把他的话丢回他脸上去。“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家里还是没有人喜欢我。”
“为何?”
“别人家是怎样我不知道啦,可是在我们家,长辈喜欢的是那种唯命是从的晚辈,世上的是非对错都依从长辈的指示来决定,这种晚辈才会得宠。偏偏我不是,管他是大人或大王,只要做得不对,我就要跟他争辩到底,他们要是辩不赢我,就骂我是忤逆不肖的孩子,反正我们一对上话就很“随和”……”
“谈话随和很好啊!”
“随便说说就一言不合,你认为这样很好?”
“……”
她很夸张的叹气。“其实我也希望有人疼我啊,可是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对就对,错就错,我没有办法像我姊姊那样,长辈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也没有办法像我妹妹那样擅于谄媚讨好,所以啦,我就变成方家最“可爱”的小孩啦!”
“可爱?那样不好吗?”
“可怜没人爱,哪里好啦?”方蕾横他一眼。“白目!”
靳文彦啼笑皆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
好吧,这个话题也不好,再换。“杨太太说你很聪明,课业成绩很好。”
“雪特!”方蕾忿忿低咒。“说到这,我就很想找个人来柯林顿一下,让他史奴比!”
靳文彦一脸茫然。“很抱歉,我听不懂。”
“啊咧,你真的是欧氏宗亲会的人耶,这样都听不懂!”方蕾以那种“你真是千年老古董”的眼神瞄着他。“Shit,说到这,我就很想找个人来K他一顿,让他死在路边啦!”
“……”
“不是我自夸,虽然够不上天才的份,但我真的很聪明,念书一把罩,进北一女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她又叹气。“我姊姊刚好跟我相反,她考不上好高中……”
那又关她什么事?
“所以?”
“所以我奶奶就叫我不要进北一女,要进姊姊念的那所烂高中,不然我姊姊会难过。我不肯,奶奶就说如果我不听话,就不给我念高中了。你说,我还能怎样?”
靳文彦哑口无言。
他们是有言语障碍或沟通上的问题吗?为什么找不到半个话题能够让他们轻轻松松的谈下去?
“你,呃,要睡一下吗?”这种问题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哪里睡得着啊,期末考一结束,放学回家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好不容易出个门,你还要我睡觉?”
“……”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多说多错,不说就不会错了吧?
“没话说了?那我说好了,请问你结婚了吗?”
“没有。”
“有几个孩子了?”
“……”
第三章
到西螺老镇,方蕾是头一回,难免感到新奇又有趣,那样古色古香的小镇,对于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而言确实新鲜得很,尤其能够进入那种百年老宅内一窥究竟,穿过前栋大厅、天井、中栋穿堂、后天井,抵达后栋大厅,一路上她的眼神出奇神亮,掩不住兴奋之色。
然而当她一见到那个身上挂著几百斤猪油,神态更是猥亵到令人呕吐的中年瘸子,脸色马上翻为鲜绿色。
“靳先生,请你,不,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那家伙就是你表哥!”
“……他是我表哥。”
“……甘乃迪!”
“嗄?”
“好像猪!”
“……”
“好了,我们见过面了,可以回去了吧?”
“请等一下!”靳文彦硬扯住她。“这是礼貌,我起码要为你们介绍一下。”
为双方介绍是很快,三个人而已,又不是一拖拉库,但后续就很麻烦了。
靳文彦刚介绍完毕,方蕾还没来得及喊撤退,那边的“甘乃迪”就流着口水摸过来了。
“我喜欢她,表弟,你带了那么多女孩子回来给我看,就数她最高级了!”
“很抱歉,你是猪,我是人,我们不是同一种族的,0K?”
方蕾恶着心退开一百万步,以为这么说对方一定会生气,会放弃,没想到那只“甘乃迪”反而乐得哈哈大笑。
“好好好,太好了,我就喜欢这种泼辣货!”
“简直不敢相信!”方蕾喃喃道。“你是变态吗?”
再多一句“评语”,那只“甘乃迪”更兴奋了,继续盯着她流出满嘴瀑布,恨不得当场吃掉她似的。
“姨婆,就是她了,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企困卡唔瞑啦!”方蕾不屑地打回票。
老太太在一旁早就听得两眼放冲天炮,根本不喜欢这个跟驯服两个字眼完全搭不上边的女孩,但没办法,要结婚的主角喜欢,更正确的说法是,见过那么多女孩子,他只喜欢她,老太太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决定等他们结婚后再好好修理修理这个不懂得敬老尊贤的刁丫头!
“她的父母呢?”她尖声问靳文彦。“叫他们来,我们谈谈聘金的问题,然后就可以决定婚期了!”
很奇怪的,靳文彦不但没有回答她,反而退后一步任由方蕾自己去应付。
“不必找我父母,他们也没来,因为这件事完全由我自己决定!”
“哪会有这种事?”老太太一脸不信。
“就是有,不然你以为靳先生为什么只带我一个人来?”
老太太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靳文彦以寻求正确答案,后者依然不吭声,她想是他默认,只好再转回来面对方蕾。
“你要多少聘金?”
“一块钱也不要!”
老太太错愕的瞠大眼。“那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因为……”方蕾冷哼。“我绝不会和那只猪结婚!”
“你这个刁蛮的野丫头!”老太太发怒了。“你可知道我们靳家是什么身分,竟敢如此不知好歹,我……”
方蕾猛翻白眼。“请别在这里怀旧了,老太太,你甚至没有裹小脚呢!”
靳文彦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咳嗽,老太太差点气歪了脑后的发髻。
“你你你……”
“啧啧,真是凶悍,我爱死你了!”那只“甘乃迪”愈来愈痴迷地喃喃道,旋即不顾一切的以饿虎扑羊之势抱过来。“我就先睡了你,不怕你不和我结婚!”
眼见那副足有她三十倍大的体积泰山压顶似的崩塌过来,方蕾不禁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往后退,没注意到后面一张藤制圈椅占在那边阻碍世界运转,一个踉跄跌坐下去,来不及起身,眼前就黑了一整片,她正想试试自己尖叫的嗓门能拉到几分贝,蓦地,横里一条人影先一步挡到她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