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的宽道上,沿着谢家高墙外上是几排青葱茂密绵延没有尽头的蜀桧;沿河,柳条翩翩,柳叶细长青翠,在阳光下更显明媚。
青衣男子立在翩飞的柳树旁,左手持箫,浅笑融融,俊逸卓绝,此景此情下,绝尘脱俗。
谢琬突然愣住了脚。太不可思议了,她竟然这么疯狂的跑出府来见一位陌生男子!她一定是疯了。
疯了。现在,她该怎么办?
心里跳得厉害,脑海里一片混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在下郭诚,见过姑娘。”男子见她的迟疑也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眉梢一挑,上前庄重揖礼。
对方彬彬有礼,谢琬更觉失仪,面热心乱。好在对方拉开了话头,她微微福身揖礼:“小女子谢琬,见过郭公子。”
两人都不知再说什么。郭诚两手背在身后,在箫身上下摩挲;谢琬两手在袖下相互揉搓得生热疼痛。
两人不时地偷偷抬眼向对方望去,见到对方也在察看自己,又匆匆撇开脸,陷入更尴尬的沉默中。
“阿琬!”谢杰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却让两人尴尬得无地自容。
一骑紫燕骝践踏一路青草,碎叶叶纷纷而扬,洒洒而落。听到那威严的声音,谢琬的心如同满地的碎叶被高高卷起;待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跃马跳落在自己身前时,又同样沉沉跌落进冰凉的尘土。
“伯兄。”她的声音怯生生的。
“舍妹失礼了,还望郭公子勿怪!”谢杰先匆匆掠了一眼身旁的郭诚,敛色瞪了谢琬一眼,“回去!”径自将她带上马背,绝尘而去。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她不知那人是谁?怎么可以跟他亲近的?
谢琬哀婉的回头看向郭诚,在跳跃的马背上,他的面容和神色有些模糊,其身后金黄的夕阳透过柳条洒在他身上,此时明明是盛夏,他却给谢琬一种晚秋的萧索之感。
谢琬一直这样扭身看着他,直到拐角后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她回头来见到面前的谢杰,心里生出一丝模糊的恨意。
伯兄虽比仲兄迂腐了许多,可他向来也知书达理,今日这般不仅是打了外人的脸,更是叫她面上无光。
拐至谢府正门的大街上,谢杰将她放下来。谢琬白了他一眼,委屈的撅嘴缓缓跟在他身后。
“一个女儿家,如此冒昧的出去会见陌生男子,成何体统?”谢杰虽是责备,可语气较之前却是要疼惜怜爱多了。他知道女儿家面子薄,而且阿琬素来骄傲惯了,今日若非得以……
他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事反正说了这小姑娘也不会听,不会懂。他,只是担心。
谢琬绷着脸立在原地不走了,心里升起一团熊熊怒火,若他不是兄长,她早就生气了。
谢杰听不见回应,回头才知她在赌气,扫了一眼门前的侍卫,又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拿这个阿妹还真没法子。轻轻摇了摇头,他倒退回来揽了揽她的肩,“好了,先进府。”
“你这般胡闹,看阿母待会儿如何训你!”他还是忍不住轻声的嘀咕了一句。
谢琬听见他的碎碎念,挣开他的手,哼了哼,咬唇撅嘴忿忿的迈开步子与他拉开距离。她不想跟他讲话,免得听了他一顿啰嗦,又要听阿母的一堆规矩。
“嗨呀,姑娘,您可吓死小僮了!”阿荷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后不见谢琬,急得匆匆找了出来,此刻见着她与谢杰一道回来,心里的大石落地,涨红的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谢琬一肚子委屈,轻轻吸了吸鼻子,白了她一眼,将手里的丝帕缠在指尖,又漫不经心的甩手散开来。满院子的人都见着她出门了,也没见谁这么大惊小怪的!只是这傲慢既是给阿荷看的,更是给谢杰看的。
阿荷本还在气喘吁吁,看姑娘难见的对她阴脸,又瞥见长公子对姑娘的散漫倨傲一脸的不悦,便识趣地紧紧抿唇,低头恭敬地立在路旁。
“怎么了,这是?”谢敏刚以为阿琬兴冲冲跑出去是去阿父阿母那里了,至路上遇见阿荷才知不是那么回事,心急之下也跟了出来。
谢琬看见谢敏紧跟其后,欣喜奔上前去拉住他的宽袖,扁了扁嘴,“仲兄!”她偷偷扫了一眼谢杰,看他还会不会将她带到阿母那里去训话。她回头来又对谢敏挤了挤眼。
“都叫你惯坏了,女儿家一点也不……”
“矜持”两个字还在喉间未发出声来,谢杰见到王琰也在,便及时打住了,毕竟自己未出阁的阿妹再如何不守规矩也不能让外人看她笑话。他揖了揖礼,“长彦贤弟来了,失礼失礼!”
“子俊兄多礼。”王琰对他揖了揖礼,眼角看向谢琬,她撒娇的样子真是娇俏令人疼惜。他不由想起自家的阿妹王妩,而那感觉又分明有些不同……却说不上来。
“原来你是仲兄的客人。”谢琬觉得这人面上礼节周到,实质上无礼至极,就比如他此刻这么阴逡逡地看着她。她杏眼轻轻一眯,不悦的瞅了他一眼。
“阿琬,不得无礼。”
谢杰扁嘴微微瞪了瞪她,而谢琬不理会他,只是撅嘴向谢敏求助,“仲兄——”
谢杰微微对她笑了笑,疼惜地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紧。
谢杰见两人亲密无间,心里不由酸楚。谢敏近几年常年在外,照理说他这个长兄对阿妹的照料该是更多,可阿妹就是不与他亲近。
“伯兄,你刚回来路途辛苦了,先回去歇会儿吧,我待会儿好好教训阿琬一番。”谢敏说着眼角微微扬了扬,谢琬会意,立马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
谢杰如何不知道他们是在给他做样子,其实即便是自己又哪里真舍得多对这唯一的阿妹说几句重话,唯恐她受伤害了。他摇了摇头,“好吧。”向王琰揖礼辞别。
待谢敏一走,谢琬想起自己辛辛苦苦跑出去一趟才知道了那人的名字而已,哼了哼,“讨厌!”
“在下哪里惹姑娘讨厌了?”王琰不解的眨了一下眼睛,眉头轻蹙,却嘴角含笑,风流倜傥。
谢琬见他不知何时已绕到自己正对面了,那句对伯兄嘀咕的话也正好由他受了。她扁了扁嘴,觑眼上下打量他,视线定在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上,跟她的一模一样,心里莫名的微微一颤,又细看了那是个“琰”字而已。再看到他手里的那管箫,她火气就上来了。若不是这家伙在门口挡路,她至少也可以与郭诚多说几句话的。
相较仲兄眼神的清澈,这家伙的眼神像波光粼粼的秋水,一看就是个风流多情的祸水!对,还长了一张负心人的媚脸。
“哼!”她视线在王琰和谢敏两人间转了转,拂了拂袖,骄傲的离去,环佩灼灼玎珰,长裙款款摇曳,丝带悠悠飘扬,锦囊郁郁遗香……
“长彦兄莫怪,舍妹向来骄纵惯了。”
“啊?”王琰嘴角隐笑,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谢敏说话,支吾了一下,说:“哪里,贤弟岂是不知我家阿妩的性子?甚好,如此甚好。”
谢敏轻轻抿笑。若是不知王妩随意而为的性子他也不会让客人在外面久站,就因知晓他不会介意才好意思出来看看阿琬是否无事。
既然阿琬已经平安归来了,谢敏拱了拱手,“长彦兄请堂内说话,明日陪同靖王巡城之事还是尽快商议好为是。”
“请!”王琰微微一笑,抬了抬手,视线往谢琬离去的银杏林子淡淡扫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