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积雪压得院后的翠竹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谢琬从睡梦中惊醒,向外望去,窗口横着几支凌乱的竹影,明晃晃的光线透进屋来。
她心里一紧,轻轻地摇了摇王琰。王琰迷蒙地睁开眼,伸手一捞将她裹进被子里,下巴贪恋地在她头上蹭了蹭,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们是不是该起床了?”谢琬将脸埋在他身前,迷恋地钻进他的气息里。可是今日是正旦,是她在王家做媳妇的第一个新年,她又不敢怠慢,见王琰没回答,手指在他身前顽皮地轻轻挠了挠。
“不规矩!”王琰浅笑着捉住她的手搁在他腰间,低声劝慰:“还早呢,睡吧。”
谢琬微微点了点头,不久又担心地说:“可是外边都已经大亮了,我怕……”
“怕什么?”王琰伸指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将那水唇的双唇在嘴里含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松开,“放心吧,我若连时辰都辨不出还如何在军中带兵?到时候我会叫你的,安心睡。”
“真的?”谢琬不是不信他,只是这正旦祭祖是一年的大事,她可不想出差错,这才又要一再地确定才能心安。
王琰点了点头,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骗谁也不能骗你啊!睡吧,就算晚了也没人怪你。”
谢琬怪怨地将他的手拍开,“还说呢!那账本的事怎么问你那么多遍都不肯说?”
“我不想骗你才不说,你知道多了没好处。”
“哦——”谢琬扁了扁嘴。每次都这样说!
“王琰……”她低头想了一会儿他的话,突然娇柔地叫了他一声,又担忧地望着他,“我总觉得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心里很害怕。”
“有我在,什么都不要怕。”王琰笑着将她搂紧了。
谢琬再扁了扁嘴,说:“就是因为你才怕。”
“嗯?”王琰耸了耸眉,复而一笑,“你在担心我?”
“你是我郎君,我不担心你担心谁?”谢琬瞋了他一眼,见到王琰带笑的眼睛,突然觉得好像哪里跟平时不一样,眼睛眨了眨,又好像没什么地方不对啊?
“你刚叫我什么?”王琰期待地望着她,“再叫一遍。”
谢琬恍然大悟,连忙翻过身去偷笑,假装忘记了。可是王琰哪会如此轻易放过她?
“王琰……我还是很担心,靖王……人说靖王昏庸……淫……乱……”谢琬说到一半支吾了,其实她认识的靖王似乎不是人说的那样的,可是,这样就让谢琬更为王琰担心了。
王琰伸手将她的貂皮披风和围脖都紧了紧,无奈地摇头笑了一声。女人的思维跳得还真快,刚刚还在怕迟了催促他走快点,才一会儿又想起这件事来了!不过,听她是在为自己担心,他心里还是甜滋滋的,尤其是听到她口中的靖王形象,他竟有些解恨的豁然舒坦。
“靖王在你心中是这样的?”他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是!”谢琬干脆地摇了摇头。王琰眼睛立时就瞪直了,心里不安地乱跳,扯着脖颈清咳了一嗓子,问道:“那你觉得他是怎样的?”
“我跟他又不熟!”谢琬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天天跟他在一起么?还问我?”
王琰想了一会儿,呵呵地笑了两声,揽着她的肩往前走,底气不足地说道:“无风不起浪!别看靖王只有一个王妃,其实……他有很多宠妾。”
通往王家祠堂的道旁种了梅树,昨夜大雪欺梅,今日新春伊始,几朵傲雪的梅花刚刚探出个尖尖头来,听了王琰的话,满面羞红,雪停了,也来不及避开。
“这支梅挺漂亮!”王琰眼睛游移不定时被一点点羞红刺痛,伸手毫不犹豫地将红点最多的那一支折了下来,在谢琬面前比划着,“跟你今日的着装挺相称的。”
谢琬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绛紫色披风,将手懒洋洋地搭在王琰肩头,紧紧抿唇一本正经地望了他一会儿,扑哧一笑,伸手在他脸上揉了揉,夸张的心疼道:“今日才发觉你怕冷。我都走热了,瞧你这脸竟给冻得通红的。”
王琰愣了一下,只觉一股寒气入体,禁不住咳了一声。刚刚缓过气来,一阵风吹来,将梅枝上的雪抖落了些,几颗雪粒滚进他的脖颈,他浑身抖了抖,打了个喷嚏。
谢琬见他泪眼汪汪难受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王琰,这里离祠堂很近了,先祖在听着的。”
王琰向祠堂门口望了一眼,手不由一松,那只刚折的梅花落地,新生的几个小花蕾摔落,在雪地上滚了两下,落在王琰的脚边。白的雪,黑的靴,红色的梅朵格外惹眼。王琰鼓了一口气,抬头瞪着谢琬又不舍发怒,鼓囊囊的腮帮渐渐扁下去。
“好了,快走吧!估计小姑都来了。”谢琬若无其事地抓着王琰的手臂,偏头笑了一声舒缓了下僵硬的喉咙,马上又面色平静地转回来。
王琰无可奈何,只得重重在她腰间捏了一把,谢琬马上转过头来怒瞪着他:
“王琰,你日后若敢纳妾,我跟你没完!”
王琰以为是一时激动没注意到下手轻重掐疼她惹她生气了,原来是为这事!他笑道:“放心吧,我们王家没有纳妾的传统。”
谢琬听得说得太轻松,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王琰也定定地望了她好久,然后指着祠堂门口,道:“你看,先祖都在听着的!”
谢琬眼睛忽闪了两下,幽幽道:“看在先祖的面上,我暂时相信你。”她挽着他的手走了两步,又道:“反正你纳了小妾也是伺候我的,你若敢的话,看我怎么折磨她!”
“胡思乱想!”王琰哭笑不得地轻轻推了推她的头。
庄严肃穆的祭祀仪式上,谢琬先端庄地行了礼,跪在王家先祖面前静默了片刻:“求列祖列宗不准王琰纳妾。他若敢纳妾,罚他下半辈子当乞丐!”
她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哪知眼前一昏,踉跄了两步,不小心将桌前的酒碗打翻。大家一时愣住了,王琰率先反应过来时先伸手去扶谢琬,而那个酒碗在桌上晃了两圈,“当”的一声碎成两块,一块底朝天,一块底着地。
先祖生气了?
谢琬面上突然一冷,偷偷抬眼望了王琰一眼,这么个俊朗无边、风流无限的男子,穿着一身破旧肮脏的衣裳,在寒风萧萧的道旁端着个残破的钵子乞食,确实有些……
造化弄人。
“没事的!”王琰微微笑了笑安慰她,谢琬的心里更难过,更惭愧。
“哈哈……”王父突然笑了起来,“是个上上卦。阿琬你刚求先祖的事,先祖都会应允帮你实现的。”
“真的?”谢琬见王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窃声问王琰。王琰淡淡点了点头,王妩过来好奇地拉着她的手问道:“阿嫂你求什么了?是不是求先祖保佑你早日生个小猴子出来陪我玩?”自从上次说错话,她再也不能私自去东宾楼了;去了也没意思,那些个有意思的人都被墨林那个混蛋不知弄到哪里去了,生活真无聊。
王父和王琰同时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又同时低低笑了一声,然后王父虔诚地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拜了拜,王琰先是瞋了王妩一眼,怎么能说他的女儿儿子是小猴子呢?然后温柔地看向谢琬,又不由地笑了笑,心里默道:列祖列宗,我会努力的。
“咳……”谢琬尴尬地咳了一声,悄悄拉着王琰的衣角,低声说:“我饿了。”
她只是想转移视线的。
王父听到了她的话,愣了片刻,然后呵呵一笑,儿媳不会已经有了吧?怎么大清早就饿了?他眼神在夫妻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扬手示意大家就坐,“好!用膳吧!”
谢琬松了一口气,低头漫不经心地用膳,突然发觉首座的阿公时不时地在打量她。她眼角暗暗地往他的方向扫了扫,证实如此。
“儿媳祝阿公身体康健,长寿多福。”谢琬愣了一会儿,扫见面前的椒柏酒,茅塞顿开,举起酒杯向王父祝酒。
王妩见状眼睛骨碌了一下,也举起酒杯,笑道:“女儿祝阿父早日抱孙子。呵呵——”
王父连连笑着点了点头。谢琬伸手在王妩腿上掐了掐,王妩求助地望着王琰,王琰轻咳了一声,举起酒杯道:“儿子祝阿父身体康健,长寿多福,早日抱孙子。”
“王琰——”谢琬偷偷瞪了他一眼。
“阿琬可是有何意见?”王父眉间一挑,忍着笑,镇定地看着儿媳。
“没。”谢琬立刻坐直了身体,端庄答道:“只是觉得王琰……郎君拾人牙慧有些不妥。”
“哦——”王父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笑道:“心意到了就行,主要还是看行动的。”
王妩“噗”一声,连忙掩唇忍笑,目光在兄嫂身上扫了一圈,不知他们的行动究竟有多快?
“嗨——”谢琬暗暗叹了一口气,面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再也提不起一丝食欲,只盼望着这长家宴早点结束,然后她可以回谢家去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