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输得这样彻底,更不知道心如死灰会是这样的滋味。她望着楼前只剩下秃枝的林子,脑海里一片空白。
“阿琬,今日重阳节,阿嫂带你去个好地方。”谢陈氏来时正见到她这模样,心里沉痛,牵强的笑了笑。
谢琬微微抬眼,半天才慢吞吞说道:“能有什么好地方可去。”每年都是一样的,她今年没心情去。
谢陈氏将已缝制好的茱萸香囊亲手给她佩上,说:“阿嫂领你去个好地方采菊华酿酒,来年重阳节给阿公阿姥喝了益寿延年。随阿嫂一道去,那才是你的心意。”
谢陈氏笑着已强行将她拉起来。谢琬想了想,反正在家也是无聊,不若随她出去走走。
坐着马车里行了大致一个时辰后还没到,谢琬掀开锦帘,窗外的景致却不是往年所见的,四周全无秋色,奇花异草星罗点缀,远处树木郁郁葱葱,林间薄雾萦绕。
“这是去哪儿?”她突然有些好奇。
“逋洛山。”谢陈氏笑了笑,拉着她端静坐好了,“道路颠簸,仔细别磕着哪儿了。”
谢琬点了点头。逋洛山,在城南二十里外,难怪行了这么久还没到。她听说过这里风景秀丽,四季如春。山南有一片猎区,上次仲兄说狩猎就是到这里来,没想到今日倒跑这里来采菊华了。
“这里果真是个好地方,可惜远了些,否则一定有许多人来。”下了马车后,谢琬的心情在自然芬芳的陶冶下自然地舒缓了许多,她在缀着不知名野花的草地上转了两圈,狠狠的深吸了几口清新香甜的空气,“阿嫂,上哪采菊华?”
“南山之侧。”谢陈氏嘴唇轻抿,从仆侍手里接过一只精致的竹篮,“小姑这会儿可乐意随阿嫂去采菊华了?”
谢琬从她手里夺过竹篮,“我何时说过不乐意了?”她又转了一圈,南山?此刻她已分不出南北了。
谢陈氏低低抿笑,招手唤了阿荷过来,“你领几个人把姑娘跟仔细点,别叫她走散了。”
“谨诺。少夫人放心。”阿荷微微欠身,两人相视一笑,视线交错之时似已达成了什么默契。
“阿琬,阿嫂与你比谁采得多如何?”谢陈氏说话间已经和她身后的仆侍向一条小径走去。
“阿嫂去哪儿?”她此时分不清南北,东西还是好辨别,阿嫂刚说南山采菊,为何东向而去?
“傻姑娘,阿嫂不过与你说句玩笑话,这儿四野里都有菊华可采。”谢陈氏笑了笑,她知道以阿琬的性子等下走着走着自然也就不见人影了,反正这里无外人,她放心得很。
“好吧,我们自己去采。”谢琬将竹篮子在手里翻了几个圈,凝神深深嗅了嗅,各种花香夹杂在一起,想借风识香辨别方位的想法落空了。她四周看了一圈,依山方向前面有一个湖,湖对岸有一片蕊黄。她指着那个方向,说:“走,我们去那儿!”
“姑娘,您慢点走。”阿荷与几个仆侍跟在身后,担心她一时兴奋忘乎所以摔着了。她的眼神顺着小道不时的向山上望去,林间已建了不少的亭子。
她一面上前去追姑娘,一面仔细听林子里的响动,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不绝于耳的乐声,微微扬了扬手,招呼身后各人都停了下来。
箫声。
谢琬意识到时已离那声源很近,抬头便清晰可见一青衣男子就立在左上方的亭子里。她无比熟悉郭诚的背影,这不是他。可是这铭刻于心的曲子却让她刚刚平复的心绪又掀起了波澜。
手中的竹篮坠地,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着一棵翠竹站立,不禁哑然失笑。
那些箫曲流传于世间,诉说的是同一衷情怀,打动她的,原来不是郭诚,只是曲子本身。
“阿琬。”吹箫的男子来到她身边,右手伸出去想柔抚她忧伤而毫无血色的面颊,却扬在空中愣了愣又收回来,满目柔情的望着她。
谢琬回过神来,看到那张如鬼魅般时常在梦中缠着她的脸孔,怔了怔,随即清醒过来,嘴角扁了扁,“怎么会是你?”
她怒瞪着王琰,他刚才竟还在吹那些纷扰她心绪的箫曲,“你存心戏弄我是不是?”被郭诚欺骗了之后,她好不容易想开了,没想到王琰竟然以这样的手段来嘲笑她,她如何容忍得了这般屈辱?
她紧抿着双唇,躲过他手里的箫,狠狠的在竹干上砸了砸,将其丢往垒石丛中,扬手遮在唇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碎,绝然而去。
“阿琬。”王琰以为让她拿箫出了气,她心里会好受些,见她更伤心的离去,连忙追上去伸手将她拉住,“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究竟是早了一步?还是晚了一步?
拉着她的手捶在自己胸前,他懊恼自己、心疼她,“你打我骂我,把气散出来就好了。”
“你!”男女授受不亲。谢琬一惊,懵了片刻,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烧得她的脸颊渐渐滚烫,她瞪了他一眼,“你放开。”
在她挣扎之时,被他紧握的手腕周边现出青白颜色,王琰心一疼松开她的手,却从腰后将她搂住,“我认定的,从不会放弃。”
怎么能放手?稍稍一个迟疑,她差点跟旁人远走。
“混蛋!放手!”谢琬面红耳赤,向身后望了一眼,若是被阿荷她们看见,她……
“王琰,我叫你放手。”她懊恼的踢了他一下,又踩了他一脚,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嘴角还挂着令她恼火的笑意。
“这是我王家准备建别庄购置的新地,没人敢闯进来的。”王琰轻闲地看着她娇羞生气的模样,心里暖暖的。
“什么?”谢琬这才察觉阿嫂今日的热情有些异常,原来她是在帮她表兄,“你们设计我!”基于阿嫂平素的礼仪修养,她已经可以断定此事父母兄长都知道,他们合伙瞒骗她。一股被至亲出卖的痛楚涌上心头。
“我们只是希望你像从前那样快乐。”见她脸上血色全无,肩头还微微颤了颤,王琰伸手抚摸她已被沾湿的头发,轻柔问道:“冷么?”
山林里雾气较重,不容分她拒绝,他已将她抱到了刚才吹箫的亭子,多少总能遮挡些水汽。
“不用你假惺惺。”谢琬瞪了他一眼。总觉着自己近日笨拙了不少。都是那婚事,与王琰那该死的婚事害的,“我要退婚。我不会嫁给……”
“你”字还未出口,她的唇已被王琰紧紧封住。她惊了一会儿,再度笨拙迟钝的回过神来后,小拳头像冰雹子般砸在王琰的肩头。
王琰不舍地松开她的唇,看着她红扑扑娇羞含怒的的脸颊,却是浑身舒坦,舌尖不经意在唇上添了添,似还在回味余香。
谢琬既羞又燥,眼神不安的在四处转了转,终是不敢与他正视,但觉他犀利的眼神已将自己混乱的心事透析,撇了他一眼,怒道:“我就是不嫁……”
话音刚起,王琰又将她的唇封住,惩罚般狠狠地咬了咬。她有本事再说一遍,他就能再一次要她将话吞回去。
柔柔软软的触觉在唇间传递,谢琬不自觉闭上双眼。王琰不像其他公子那般在身上佩戴香囊,萦绕在鼻端的全是他的阳刚气息,令人心安迷恋。
“唔……”一声娇吟发了一半,另一半被谢琬活生生忍在喉间,她羞怒之下本想一个耳光向王琰脸上扇去,可是被他紧箍着的手好不容易抽出去,再打下去时已失了力道,反像是亲昵的柔抚。
王琰抿唇一笑,将她不规矩的手抓牢,却腾出另一手来在她刚抚过的地方蹭了蹭,温柔暧昧的望着谢琬。
“登徒子!”谢琬脸红低头,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越近,她心内慌乱,赶忙扭头。
“登徒子爱妻不好色,不好么?”王琰含笑以绢巾轻柔擦了擦她沾湿的头发,谢琬撅着嘴一手挡开了,“讨厌。”
她又笨拙了,刚才怎会忘记呼人求助了呢?“阿荷——”她向后期盼的望去,以为王琰会就此罢手,不料他笑得更柔媚,俯身凑到她眼前来。她心一惊警备的紧捂双唇,瞪着他得意的面孔敢怒不敢言。
“你把她们都叫来了甚好,让大家都知道你与我已有肌肤之亲,你便非嫁我不可了。”王琰忍着笑扳开谢琬的手,看着她刚想求助,而今紧紧抿着双唇的紧张模样,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是要采菊华么?我也略表心意,为外父外母尽孝。”这样抱了她一会儿之后,他决定暂时放过她,免得她真生气的时候收不了场,牵了她的手步下石阶,将她刚掉下的竹篮拾起来。
“谁要你尽孝了?多事!”谢琬将竹篮夺回来,真想一溜烟跑回去,可瞥见他贼笑的样子,生怕又有什么陷阱,再说自己既然已经来了,便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瞪了他一眼,心想你爱去就去,本姑娘回去就跟你解除婚约。
午前,她们采好了菊华回城。一踏进家门,谢琬就委屈跑到父母堂前,蹲跪倚在母亲身上,“阿母,王琰欺负我,我要退婚。”
谢父谢母交换了眼神,隐隐含着笑。
谢母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柔声劝慰道:“长彦如你仲兄一般性子,你仲兄可舍得欺负你?”
谢琬脸颊一红,眼神低转,抱着母亲,撒娇说道:“他就是欺负我!阿父阿母都不要我了,为何非要我嫁?”
谢母笑呵呵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那女婿她们满意得紧,可不是阿琬口中那样的,“阿琬长大了,自然要嫁人。以后可要收敛着点孩子气。”王家独子,这么个娇滴滴柔嫩嫩的孩子嫁过去便要学着料理家事,撑起当家主母的责任来,谢母还是有些不舍。
谢琬看着母亲怜爱而略带忧伤的表情,心里一惊,虽还是愤气,可语调不由轻柔了:“反正我不嫁他,嫁谁我也不嫁王琰。”
“当真?”谢敏笑着进来,在门前脱了履,向父母问了安,戏谑的望着阿琬,“蜀都倒确还有个比长彦兄更优秀的男子,配得起我们家阿琬。”
“哦?谁家的公子呀?说来听听,若真是合适,不妨如了阿琬的意,将王家的亲事辞了。”王父敛着笑,故作好奇。
“靖王。论人品、论相貌、论地位,虽然我们阿琬嫁过去只是个侧妃,却也不委屈。阿父阿母,如何?”
靖王,每日莺歌燕舞,寻欢作乐,被当今皇上朝廷点名责罚的封王,蜀都人尽以为耻。
谢母与那父子二人浅浅一望,笑道:“靖王是好,可惜那靖王妃……”她的脸上不由地愁云密布,眼角偷偷关注谢琬的表情。
蜀都人人知晓两年前靖王府有个舞伎想勾引靖王纳她为侧妃,活生生被靖王妃打死的事情,自此靖王妃善妒又心狠手辣的形象深入人心,而且,靖王府至今也没有一个侧妃。
“那我还不如就嫁王……”谢琬想着想着便心急反驳,见到三人窃喜的表情才收住了嘴。
谢父两手一拍,“那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一锤定音,态度坚决。
未等谢琬开口,谢敏笑说:“阿父阿母饮了长彦兄的菊华酒,也确是没有不认女婿的道理。”
“长彦这孩子倒确是孝顺得紧。”谢母也忙接过话头,不给谢琬插话的余地。
谢琬气得将手拦在他们中间,撒娇甩袖,气呼呼说:“不是的……你们合伙算计我。”
“胡说。阿父阿母如何会算计你?”谢敏装作生气,瞪了她一眼,“还不快与阿父阿母道歉?惹得他们生气了。”
“就是你们合伙把我骗到王家的别庄去见王琰的。”谢琬回瞪了谢敏一眼。
谢母拉着她的手在身旁规矩跪坐好,“那是你与长彦的缘分。有缘才能何处都相遇。良辰吉日已择好了,定在来年二月十六。再不准说气话,乖乖的准备好出嫁。还有几个月,好好把成亲的织品都仔细绣好了。”
“我不绣。织室里多得是,为何要我绣?”谢琬心知婚事再也推不掉,低垂着眉眼哼了哼。
“我谢家的女儿出嫁,还用旁人帮衬做针线活儿,岂不是让人笑话?这事没得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