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关系撑不过三代,这道理尤其适用于他们这一种家大业大、子孙众多的豪门望族。二哥是家中唯一没遗传父亲经商天分的孩子,不势利也不市侩:他们只是没料到老二居然把自己彻底剔除于接班的人选中。
我们不打扰你们?
我们、你们?六少爷俊唇高扬,愈回味愈觉得这句话泾渭分明,极有意思。
二哥没有身为姬家子孙的自觉,兄弟们抢破头的家产,他少爷竟弃之如敝屣呢。
真……可笑。叉起一块饭店大厨送达的酒酿莲花糕,姬家六少爷端起碟子盛装糕点,掀睫轻扫一眼作风强悍不亚于父亲的哥哥们,瞳底飞过一抹嫌恶。有时候,二哥太过潇洒的行为,会让他们这种喜欢被利益薰心的奸商,显得市侩而粗鄙,偶尔还会嫉妒得脸都绿了……
紫微照命?二哥也是紫微照命,命格之尊贵据说也是举世无双,结果呢?
“二少爷,恭喜您了。”
“您总算跟上其他几位少爷的脚步,升格当父亲,老陈也恭喜您了,二少爷。”
律师团在转角处遇见姬家的二公子,大家有默契地后退一步,同时迭声恭喜笑容有些腼腆的二少爷。姬家二少爷不摆少爷派头,个性和善好相处,无形中帮他广结善缘,使他成为家族中最得人望、最有人缘的公子爷。
“这小子是刚才诞生的紫微星吗?容老陈也凑个热闹,瞧瞧他面相生得如何。”姬家二少爷恭恭敬敬尊称为陈伯的风趣老人,一面打趣,一面搜出他的老花眼镜,凑前端详引爆今晚连串风波的传奇小东宫。“让陈伯抱抱你的小子如何呀?”
“这是孩子的荣幸。”二少爷微笑以对,连忙将婴儿递给对方。
见老板抱着话题人物低头逗弄,其他几位律师互觑一眼,也大胆移动双脚。
啧啧啧啧啧……一堆大饼脸忽然不请自来,霎时塞爆小婴儿原本舒适恰人的视界,古龙水的味道对他脆弱的感官似乎太刺激,影响小帝王的食欲,他原本激动“进食”的声音随着大脸群愈逼愈近而缓和下来。啧啧啧……啧……啧啧……啧……
律师们无不瞠大眼睛,争相一睹传闻中天生贵命的小皇储。
每个人都想看看小家伙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狠角色;今晚因为他的生辰八字遭人拿去“做公关”,姬家老太爷一怒不可收拾,下令严惩所有失职人员。
这小子一出生,就害医院连同副院长在内的九名医护人员,同时失业。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为了他,姬家二代史无前例地团结一心,这小子等于创下姬家一页传奇史。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这小子无疑是老太爷最为看重的金孙,据传他是内定的第三代接班人选。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影响力无远弗届,姬家江山改朝换代,据说取决于这小子的诞生。
啧啧啧啧啧……初尝人间烟火的啧啧之声绵延千里、一路相随,众人看着明显是饿坏的小家伙,无言以对,终于再也加持不下去。
“小公子吃自己的嘴巴吃得很起劲,饿了吧?”在婴儿把自己的嘴巴吞掉之前,陈老笑着,把看人神韵颇有乃祖风范的小子还给他父亲。“我们该进去了。二少爷,您请慢走。”没多舌过问二少爷为何在老太爷即将引退的关键时刻在外游荡,陈老整肃衣冠,带领他的人马与二少爷一行人背道而行。
律师团朝廊底走去,为世人期待已久的世代交替揭开序幕。
姬家今晚,紫气东来。
第一章
妈咪告诉她,晚上看见丁叔叔的时候不要哭、不许问,只要说再见就好。
“然后我们家就没钱了,我们的房子被银行封掉了……”女童应父亲要求,拿出她“毕生”最大的耐性向死党报告她家家道中落的始末。女童一句话分五次还没讲完,注意力分散的老毛病又犯,她拉着好友无端地咯咯发笑,“霓霓,我爸爸说不是发疯的疯啦!他好好笑哦!”
噗!两个情逾手足的小女生表情滑稽,咭咭咯咯爆笑起来。
女孩儿纯净的笑声脆若银钤,宛如酷热沙漠中的一点绿,清新而动人。站在守卫室外面交谈的一男一女被身后的笑声吸引,不约而同地侧转头,朝在幼稚园门口玩捉迷藏的小身影瞧去。
看见小主人愁颜一扫,脸上总算有点笑意,阿烈心坎那颗与她巨人般勇武外表不搭轧的善感玻璃心一抽!她鼻间泛酸、眼儿红,心痛地明了她年仅七岁的小主人今天将面临一个永生难忘的夜晚,而且保证凄凉难挨。
难怪今天天黑得特别快,丁先生破产就是人类浩劫即将降临的恶兆啦!
他明明待人那么好,人很好相处的说……阿烈很节制地吸吸鼻头,不忍心让隔壁的男人瞧见她快崩溃的丑模样,避免近来“历尽沧桑”的他更添惆怅。
“谢了,阿烈。”
从身旁感恩来的轻叹犹未飘落,阿烈双眼的泪泉已经快泛滥出眶。
她家老板真没人性,居然警告小姐不能哭。方法是人想的,没关系,她来哭!
“你最好不要吧,阿烈。”
咦!为什么不要?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你家老板什么脾气,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还给我一脸纳闷啊?”丁毅笑着,伸手轻快地拍一下阿烈扛满忠肝义胆的硬肩,担心她老是冲动行事地冒犯上司,总有一天会倒大楣。“晚上是毕业典礼,这里现在进进出出的都是黑头车,出入的宾客都是有点身分地位的生意人。”
看阿烈憨直朴实的脸庞堆满问号,听不懂他在婉转提醒她什么。
丁毅不意外她的不懂迂回,打趣着:“台北社交圈不大,今晚应邀出席的家长大多和你家老板有一面之缘。你在这里拿泪水替我饯行,我不是不感动,可是我担心晚上回去,你会看见池家门口有行李在等你。”
经他一说,阿烈发现好像事态严重,急忙请教满脸灿笑的男人:“丁先生,你认为我的行李为什么会摆在门口?为什么?”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被炒鱿鱼了。”
阿烈总算听出丁毅阻止她当街失态的用意,肥厚双唇开始震颤起来。
“丁先生……”你的义行让人不痛哭也难!感动地将鼻水用力吸回鼻腔。
丁先生待人明明这么好,好好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为何搞成支离破碎呀?她真是不了解女强人怪怪的想法;她家老板是这个样子,没想到丁太太也是。
三个月前,丁先生的太太因公司资金周转不灵,终日郁郁寡欢,最后居然抑郁而终。阿烈心肠软,不禁又替丁毅心酸不已。钱再赚就有,丁太太的老公和她三个孩子都很可爱的,丁家的孩子都还那幺小,老大今年才七岁而已……
阿烈看着正在做鬼捉她家小姐的外向女童,眼中的湿气愈来愈重。丁太太真是不负责任,把残局丢给丁先生一个人收拾,她不应该!
让丁太太赔上一条命的公司,是她夫家的。她看报纸才知道丁太太不仅人很美,能力更是优秀,国中时代就在丁先生父亲刻意栽培下到公司打工,学习当老板;大学毕业那年在准公公全力支持下,丁太太顺利接掌公司。丁先生虽然是家中的独生子,却只喜欢研究地质、亲近自然,从来不过问公司的营运情形。
这也就难怪,丁先生虽然全力以赴,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他太太的心血结晶。
丁家的事业在丁太太死后一个月,宣布破产。
短短三个月,由一个有钱有势的阔少爷变成穷光蛋,从一个拥有模范家庭的幸福老公,变成必须独力扶养三名稚儿的年轻鳏夫,丁先生除了人有些清瘦、眼窝多了两团黑眼圈、气色没有以前红润外,他的笑脸还是灿烂得令人为之鼻酸。
眼泪都往肚里吞了吧,男人有泪不轻弹嘛……顾不得路人饱受惊吓的目光,阿烈不想再忍,她以吓坏路人的劲道与声量用力擤鼻涕。丁先生都自顾不暇了,却还处处为天下人设想,担心她会被小主人那个冷面罗刹妈开除。
丁先生,你是大好人,你晓不晓得呀!
“……我隐隐约约有些感觉。”
你令人尊敬,丁先生,你是全世界最潇洒英俊的活菩萨!你知道吗?
表情故作严肃样,“这是不容置疑的。”
你是全人类的灯塔,是指引我阿烈人生方向的明灯!双手交握,愈握愈紧。
“……我大致了解你对我的“看法”了。”完全坦白在她激动的表情。
这一去,丁毅不知自己何时能回归故里,现在不说,往后恐怕没机会了。
丁毅机会教育着热血澎湃的傻大姐:“小彩虹和我家小公主,她们有我南非的地址,有事情你可以写信来,我会尽量帮你忙。我人不在台湾,不比以前住在优花的对门,小彩虹随传随到,以后我无法在第一时间安抚优花的情绪,你——”
等等、等一下!让她先搞清楚一件事,“丁先生,请问你说的优花是谁啊?”
“大概应该是小彩虹的妈妈,你的老板吧。”丁毅捧腹大笑。
仰头大笑间,丁毅瞄见两个活蹦乱跳的小捣蛋,听见他的笑声,立刻煞住她们飞起来几乎足不点地的双脚。小娃儿有样学样,调皮地模仿他捧腹的模样。
丁毅瞄瞄时间,笑着加紧脚步把话讲完:“优花刀子嘴豆腐心……”从阿烈突然以一副“你其实是看到鬼吧”的表情震惊瞄他,丁毅不难知道她对顶头上司的评价,绝对低于丁等。丁毅脸上的笑意流露一抹体谅,“每个人都有他的性格缺陷,我是,优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