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山风飒飒吹动,除了风声,还有池悠霓看着管冬彦俊秀的脸庞,轻声细语跟姬莲冬说话的声音:“这两天,我常跑来和管先生说话。你们真的长得好像哦。我跟他说,我跟我最喜欢的两个人吵架了。我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不是做人太失败了……”
——怎么会,你只是太善良了。
池悠霓很确定,当时她真的听见一个凉凉淡淡的声音,这么安慰绝望的她。
她柔到几乎可以滴出蜜汁的声音,终于让姬莲冬忍无可忍。“池悠霓,你跟人家说话,不用看着人家吗?”
“我有啊。”池悠霓对管冬彦满脸书卷气的遗容微笑。“你们长得好像哦。”
“哪里像!上窑鸡呢!”
姬莲冬将完全不把他放眼底的女生强行拖离墓园,只要不必听她对别人柔情万千的声音,他甚至愿意委屈一点忍受土窑鸡的茶毒。走出墓园时,姬莲冬回眸一瞥那张青春永驻的俊秀脸孔,看着无端早逝的优秀生命,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受。
一种感叹生命无常的感受,活着的人似乎应该更珍惜当下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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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时间,地处偏远的山村杏无人烟,放眼看去一片绿油油,只有蝉鸣鸟叫。
“然后,妈妈好像很伤心,说我也不懂得她的心。我想了好久好久好久好——”
“够了。”强迫池悠霓把离家的来龙去脉交代完毕,下去捞了一会儿鱼之后,姬莲冬优闲地躺在荫凉的石头上,享用着充满野趣的山林。“你妈妈不欣赏本少爷,还是让你出入我家十几年,让你在英国留学,让你把我家的成员摸得比我还熟。以她的性情,她大可禁止你跟我往来。你还不懂吗?”
看池悠霓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姬莲冬戴起眼罩遮住正午的阳光,没好气继续:
“你丁叔叔走了之后,你很不快乐。当时你舅舅和哥哥年纪都太小,你妈妈无法放下工作,全心陪伴你,所以利用我来当你的玩具。你了解了吧?你快不快乐,是她优先考虑的事。所以她纵容你在我家养了一堆孽畜——”姬莲冬顿了一下。“池悠霓,叫你的妖马放开我的手!”
池悠霓感动到热泪盈眶,没有阻止,反而加入战局,扑过去抱住姬莲冬!
没想到当年那个分不清“保母”只是一种职称,不是人名的小笨蛋王子,今天居然会说出这么动人的一席话!而且是在他觉得被她妈妈嫌弃、自尊受损的情况下,为她妈妈说公道话。她没有看错人,姬莲冬真的是大好人!
把他的眼罩掀开,她想修补他觉得被她母亲错待的委屈,她热切地当面对半眯开眼看她的姬莲冬说着:“莲冬,妈妈这阵子身体不大好。不过她有说,等她好了,欢迎你到我们家来。”
“……”他绝对不相信池优花会说这种话。“你边跟她吵架,她边邀请我的啊?”
“反正妈妈就是邀请你,妈妈没有不喜欢你,你也不要讨厌妈妈啦!臭莲冬!”
“你这是邀请人的态度吗?”姬莲冬睁开眼睛,逆光凝视池悠霓忧惧交集的表情。她很努力在改善他与池优花紧绷的关系,如果池优花和他一样疼爱她的话,他们两个最后当然一定妥协。为了不再让她伤心,不再像这次一样把她逼得无路可走,只能躲来山里挖坑烘土窑鸡,最后他和池优花一定会有限度地和解。
为了她,他们会妥协。
“叫你妈妈寄邀请函过来,我视当时心情而定。”
这种摆少爷臭架子的答案,就表示他答应了。池悠霓开心叫着,剥着土窑鸡油腻一层,又飞扑过去,将姬莲冬往后撞去,幸好他早巳练就一身碰撞绝学,硬是让武士生出一块软垫来,垫在石头上面,任由池悠霓怎么碰怎么撞,他都不会再受创了。
“幸好,我当时没有选小克。”把烫手的土窑鸡剥成一丝一丝,准备喂食满脸抗拒的姬家少爷。“当年本来丁叔叔要走的时候,已经帮我调查好了,他说你家和小克家都有一间很好的马场。阿烈说小克看起来很随和,叫我试试小克。”
七岁看起来就不大随和的少爷,不爽道:“小克凭什么跟我比?他是谁啊?”
“你忘了哦?”池悠霓受不了地白他一眼。“毕业时,饰演精灵王那位啊。”
虽然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了,但姬莲冬依稀记得那天有一个小孩很爱在台上崩溃乱叫。
“我要去找小克的时候,看到你爸爸,他笑起来的样子和丁叔叔好像好像哦。”
看着池悠霓眼中迸射出掠夺的精光,姬莲冬突然觉得在她心中,他根本没价值。
“我好喜欢莲冬爸爸和莲冬妈妈,他们对我很好。”池悠霓望着湛蓝天空,看着白云从她头上疾走而过,犹如人生。“我好喜欢你家马场,也好喜欢约克郡的大草原。你身上拥有我要的一切,有时候我好羡慕你。”
“有什么好羡慕啊,你只要做我们家的女儿,就可以拥有一切了。”
姬莲冬想借由不自在撇开脸的机会,避掉吃土窑鸡的苦刑。可惜,他的企图立刻被青梅竹马识破。俊脸才一撇开,马上被一双纳闷的手给捧回原位。
“莲冬,你爸爸和你妈妈真的愿意收我为干女儿吗?”
迟钝也要有个限度!姬莲冬的火气爆开来!“池——”
堵得少爷和千金双双脸红心跳,无法开口抬杠的,绝对不是土窑鸡。
趁姬家少爷红着脸被她的双唇收服,一脸乖顺之际,池悠霓赶紧把她忙了一天的精心杰作喂入他忿忿微张的嘴巴里。然后等他咀嚼,观察他似乎觉得还能接受的表情一会儿之后,她忽然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莲冬,人生就像一只土窑鸡。”
顿住咀嚼的动作,姬莲冬含住半露在他嘴外的肉丝,嗅闻香味扑鼻而来。然后,他缓缓、缓缓、缓缓地转头看着池悠霓,以冷静的态度等她说下去。
“如果你没有把外面那层黑黑的木炭拿掉,你永远看不见里面有一只闷得很香很美味的土鸡。你可以决定在挖空的鸡肉里,加入什么材料来提升肉味肉感,就好像我们可以决定怎么过我们的人生一样。材料是由自己决定,因为你的人生是你在过。”努力重建原文的眉头皱了一下,终于想起最后一句:“然后鸡也是你在吃。”
“这种不伦不类的话,是玄堂哥那群猿人说的?”看她诧异地点头,姬莲冬撕下一片香喷喷的鸡肉。“嘴巴张开,把你的人生吃下去。滋味如何?”
千金接受少爷的服侍,讶异道:“好鲜美!真的好好吃哦!这次真的很成功耶。”
被当成白老鼠的少爷不爽至极,把鸡整只端过来,大口大口狼吞千金的人生。
风和日暖,与世无争的山村中这个下午很热闹——
“放开我的头发,妖马!”
“我也要玩!”
“谁在玩啊!好,你要玩是吧?”
池悠霓在开心的笑声中,被一不做二不休的姬家少爷扑倒在软垫上,他低头吻住她。本想适可而止,要不是背后有一匹孽畜咬住他肩膀,姬莲冬已经停下来。
既然如此,少爷吻得更加肆无忌惮,而他背后那匹妖马也咬他咬得相当起劲。
他们头上,还盘旋好几只被惊醒的白色猫头鹰。
“莲冬——”
“吵死了!”
她是池塘边上的一道虹,悉心养护池里一朵娇贵的莲。
尾声--最后,也是传奇
第二次遇见夏秀,我终于问她,对她而言,她哥哥是什么?
夏秀说,她哥哥是永远守护她的大天使。形象圣洁,凛然不可侵犯。
寇冰树呢?这位害羞的邻家女孩,是单恋管冬彦多年未果的青梅竹马,对她而言,管冬彦是她心目中永远的白马王子。
兰西是管冬彦的女人,不必问本人,从几年前短暂相处的时光,我明白他对兰西意义重大。她心中最纯洁甜美的园地,永远为这个男人保留着。
我呢?怎么看待在我生命中投下一连串变数的这一位?
不妨这么说,管冬彦如果是混沌理论中,在台北上空轻拍翅膀的那只蝴蝶,我就是被飓风横扫的受害者。对本少爷而言,管冬彦这只蝴蝶很有趣,他挥动翅膀后影响的层面与效应,有点意思。
他让我重新思考人生的定位、生命的价值。
不过,有段时间他也曾让我厌恶起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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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爹地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时,他们两个已经培养出默契。
这是一种不成文的仪式。爹地搁下手上的笔,看着爬进他书房的小东西。
每天下午,他会拨出一段时间,允许一只小爬虫爬进他书房里,爬上他优美交叠的小腿:然后,他会不定时摇动他高翘的左腿,安然当她的摇蓝,她则满足于当他的小怀炉,以无尾熊的姿态抱着他的小腿睡起午觉。
他和她,岂止相安无争,他们简直是各取所需,而且其乐融融。
下午三点,是一家三口团聚喝下午茶的时间。这个时节,英国天寒地冻。保母已经进来帮小爬虫添上兔毛小斗篷、小手套、小毛靴。看着小爬虫类慢慢演化成一团小毛球的过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他从来不知道他会对这个感兴趣。
直到她降临人世间,来到他的生命中。
倾前将两手伸得长长,要他抱的小生物接过来,他看着她瞄人时有几分肖似他的神情,笑起来却跟他老婆一模一样的粉红脸蛋。
管家打开格子门,一阵白白的水气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