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几处地方,天渐渐暗下来,乔落牵着孩子的手往宾馆走。
山风阵阵,松涛声声,偶有雀鸟鸣叫,恣意飞过。
她忽然站住,看着等在路边的人。
贺迟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看眼前的女子一点一点收起轻松洒意的表情。
他真是气疯了,一发现乔落跑了,他马上给当地挂电话让他们去问。果然乔落领丁丁去旅游了,然后他就直奔黄山。
他站定在她面前,看乔落侧过头去。他在逼她么?这样都不行么?
乔落一入住他就收到通知立刻赶来,在路口堵人,山风吹了太久他的嗓子有点沙哑,他深吸两口气,说:“乔落,你也太能欺负我了吧……”
乔落眉尖一颤看向他。
山间的黄昏中,夕阳的柔光软化了男子俊朗刚毅的轮廓,映得一双黑眸中情意盈盈,浓黑的眉毛微皱,压着委屈和隐忍。
她说不出话来。
商雨曾问她:与贺少怎么回事?
她答: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永远能堵住我拒绝的话。
就像现在,如何让她开口说:我就是不想再欺负你所以不想见你。
她看着贺迟,这样林间的静默相对让她想起在美国的一次山间远足,他们意外的发现一片枫林,一行人高兴的冲进去,她跑的太急一个趔趄被贺迟扶住,她却反手推他一把说:你拉我干什么?!贺迟那时也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她不说话。
真的,她已经欺负他太久了。
贺迟,那么好的贺迟。
可是越好,就越不敢留。
她看向天边,终于说:“贺迟,我其实……”
“你是丁丁吧?”
乔落一怔回过头来,丁丁看着眼前虽然长得很好看但笑得有点狰狞的男人,觉得害怕,一个劲地往乔落身后躲。
贺迟弯着腰,眨巴着眼睛放电:“丁丁,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小迟哥哥啊,我还给你写过信,送过你洋娃娃呢!”
乔落听他装可爱的自称“小迟哥哥”想笑,咬住嘴唇。
“你是小迟哥哥?”
“我是啊!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丁丁不解的盯着他。
“你曾经问我长什么样子,我说自己很帅很帅啊!”贺迟边说边一手成八字比在下巴上,露出一排大白牙。
乔落忍不住跟丁丁一起乐了,刚才的心境一扫而光,想说的话再也无从启齿。
晚上贺迟也在北海要了间房住下,凌晨的时候他们一起披星戴月的出来赶着看日出,贺迟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边走边提醒她们注意楼梯。乔落昨天爬了一天的山,晚上更是没有睡好,整个人都很萎靡,一路行至目的地时她才后知后觉这里不是狮子峰顶。
她看看周围发现竟正是昨天自己进不来的地方。
她刚醒的时候脑筋向来转得很慢,过了一会才慢半拍的问:“你跟谁一起来的?”
“我奶。你怎么知道?”贺迟铺好了防潮垫子把两位公主请到上座。
乔落低头给自己一个微笑,然后看向周围。
贺迟微顿,若有所悟:“老人家出门总是有些兴师动众。她早起不来的,就是刚好知道我要来她也想起来怀怀旧。”
乔落轻轻帮丁丁捋顺她扎歪的小辫。
整个日出的过程都没有人说话。
乔落非常喜欢看日出,她脑中总会浮现那句歌词—— For my life’s too short for waiting when I see the rising sun
Then I know again that I must carry on
苦难的最初曾经整夜整夜失眠,她的住屋地势很高恰巧朝东,她趴在窗子上一次次看太阳升起到城市上空。她总跟自己说,乔落你很坚强,坚持下去,你行的。
那个时候哪敢想会有今天。
云海在脚下翻滚,一点点染上绚丽的绯色,群山俯首,都等待着太阳的新升。
带着不能匹敌的璀灿和骄傲,红日缓缓升起,霸道的揭开层峦云浪的面纱,其道大光。
乔落觉得自己很渺小,甘心臣服在这不可言说的瑰丽景象中。
她终于承认,世界这样大,那些撕心裂肺的纠结也许都不值一提。父亲说的对,她困住了自己。
乔落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深深呼吸山间清爽的空气。
似乎看到年少跳脱的自己恣意游耍山间。
她也许不能立刻看开一切,但她至少要试着走出来!
贺迟对着她朝气蓬勃的背影深深微笑。
…………………………………………………………………………………………
一起送丁丁回家后,乔落被某人押解回B市。
竟要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转机,乔落莫名其妙的被领出机场上了一辆吉普,然后一路开了足有两个小时,进了一个县,停在一栋外表还不错的五层楼外。
她不解的看向贺迟,贺迟美滋滋的低声说:“国家级贫困县盖奢华办公大楼,给收上来了,我要来改建成学校了。”看向乔落的表情很有邀功的成分。
乔落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贺迟领着乔落走进还在做最后整修的大楼,左拐右拐的停在一个大房间外面,伸手推开,很多个书架整齐的排列,上面都是满满的各色书籍。
走进房间,他回身深深的看着惊讶的乔落:“落落,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真的是在用心在做。不要因为我什么都得来的容易所以就觉得我是轻视的。” 他低沉而具有磁性的声音像一粒粒圆润的火石坠落心间,“落落,不全是为了你,我也受了多年的高等教育,看到那么多孩子明明有出众的资质和品质,只是因为出身贫苦而被剥夺进取的权利,这也让我觉得慨然。我很明白我所拥有的一切有我自身的努力,可还有很多是幸运。
“这些年我兢兢业业的要做中国的品牌公司,要打响质量和信誉的牌子,我还想引起良性竞争……这些,这么多,没有某个基点,我也许根本没有机会开展我的理想。落落,这几年我看到那么多有志气有想法的企业家被市场吞没,我愈发觉得自己幸运,我真的懂得感恩。我很清楚,这片土地与我良多,给我贺家良多,我不想大篇幅煽情的说我多么爱这个国家,但我是真心想要回报、想要关怀。”
乔落觉得这一刻的贺迟英俊的让人不能逼视。
她觉得胸膛里有岩浆在烧,滚烫。
“这些书,都是我一本一本找来然后送来这里的。周围有些山村里的孩子,即使是免费的教育也不能经常来上课。所以我建了这个小图书馆,孩子们可以来这里做简单的登记领了书回家看,我想这样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乔落低头缓缓摩挲着已经被编码登记了的书,有新的有旧的,有他们小时的课本还有莎士比亚的诗集。她随手抽出一本成语故事,扉页上工整的用蓝黑的笔写着“贺夕的书”,结果四个字上面被人用黑色的笔划了个大大的叉,旁边是飞扬跋扈的字迹——“贺迟的!”还有个惊叹号。
想到贺迟小时候霸道的样子,乔落笑得很温暖,她不禁用手指轻划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字迹。
要积多少福气能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竟然有这样一个人……
老天,她真的舍不得,越来越舍不得了。
如果能只是朋友,多好。
她忽然想起来:“对了,那个……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有点不好意思。
贺迟静静看着她犹带温暖笑靥的脸,漂亮的黑眼睛里翻滚着浓烈的情绪,那目光带有滚烫的温度,直直的烙进乔落的心里。
有些话已经冲到嘴边,几乎再也压抑不住。
乔落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手里的书“啪哒”一声掉在地上。
害怕、抗拒、惊慌甚至还有点点恳求,全都不及掩饰,□□裸的呈在脸上。
她掩饰的俯身去拣书,几次都没有拿起来。
贺迟的叹息在她耳畔响起,她一颤,想躲,慌乱间脚下一绊就要摔倒。贺迟伸手牢牢地扶住她,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
终于什么都没说。
他含腰将书拾起,稳稳的插回书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