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瞎子做的是卸岭魁首,平生专发各地古墓巨冢,向来都不相信盗基会遭报应的这些鬼话,但站在墓道的大石门前,心中竟自觉得好生异样,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隐隐感到这门后的幽冥之中,埋藏着巨大的危险,一旦破门而入,等待众人的将是一场噩梦。有道是“苍天在上不可欺,未曾举动先思量,万事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盗墓的勾当干多了,纵然是横行天下的卸岭巨盗,也难免会有心里发虚的时候。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数百双眼睛都盯在陈瞎子身上,也不容得他有些许犹豫畏惧,这些念头只是一转,他便指着那墓门对群盗说:“试读碑上文,乃是昔时英……这都是墓主的名讳官爵,刻在石门上正是那些西域番子的习俗,我等不必少见多怪。”
群盗听罢连连点头,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罗老歪笑道:“果然还是陈总把头有见识,这些鬼画符的鸟字,我就认不得半个。”说完点手唤过工兵营长:“来呀,快给老子准备炸药,轰平了这番人的屌门!”
卸岭盗墓自古便是长锄大铲,挖开一墓就捣毁一墓,从不顾虑些什么,当即留下二三十名通晓埋设炮眼的工兵,让他们在墓门上凿出孔来炸门,那青石巨门坚硬厚重,一凿子下去只留一个白点,这种活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工的,其余的趁机到林子里吃饭睡觉,养精蓄锐等着进墓倒斗。
到得下午,最后几个炮眼的爆破声响彻群山,几千斤的墓门终于被炸开了,只见墓门里隆隆不断地冒出许多烟雾,只到玉兔东升才停。群盗料定墓道里的晦气都已被山风吹尽,进去一探,叫了声苦,原来墓道深处,都被石条堵死,那些石条都大得出奇,小的也有两百来斤。墓道里却不好用炸药强行爆破,只好再派工兵在石上凿出牛鼻孔来,以粗索拴了,赶着骡马向外强行拖拽,正所谓“牛牵马拽,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来颇耗时间,又费了一昼夜的力气,急得罗老歪抓耳挠腮,陈瞎子却早知道这种“斩山为椁、穿石做藏”的元代古墓就应如此,若没这般布置,这几百年来岂不早就被人盗空了?于是沉住了气,指挥群盗一步步地发掘,等把条石都运出去,又凿破了内侧的一道石门,长长的墓道才暴露在眼前。从这些巨石墓门的材料构造来看,都是拆了瓶山上的道观殿宇,将那些石阶石梁堵塞了墓道,防止盗贼,而这段入口处的墓道,离地宫的冥门尚远,不知还有多少门户,其间少不了有些机关布置,当即吩咐众人,都须放仔细些,万万不可大意了。
群盗一队队列在门前,有的背负了临时运来的草药袋子和石灰,用来对付墓中潜藏的毒虫毒民也有的拖着一架架蜈蚣挂山梯,用来在古墓地宫里面逢山搭梯,遇水架桥;最前排的每人举着一大捆稻草,中藏九层皮气上面都淋透了水,另外群盗都携有藤牌,用来遮挡墓中的伏火暗箭;罗老歪手下的部队也都吸足了大烟,枪中子弹上膛,只等首领一声令下。
陈瞎子见几百号手下站在墓道前,不免生出得意之情,这阵势虽然比不得当年几十万大军挖掘汉代帝陵,可也算得上是可观。眼看已属日落西山的卸岭之盗。如今在自己的带领下俨然已有中兴之象,胸中豪气顿生,便朗声对众人说道:“咱们也不是天生的响马贼寇,只因当今世道大乱,与其在水深火热里苦熬,还不如到绿林道中当回英雄好汉,做出些挣气的举动来,也好教世人刮目相看。这墓道后的地宫里,都是殉葬的金银财宝,此等明器当真是墓中古尸之物吗?试问哪一件不是他们从民间搜刮得来?生前受用了,死后还要摆在身边一同朽烂,难道真以为头顶上那个老翁没有眼睛吗?如今正是天道循环,我等取之乃是替天行道,这便叫做一报还一报。诸位兄弟,能举非凡之事的必是豪杰,常言道,胆大能得天下,小心寸步难行,都放开胆子跟我倒斗去也!”
群盗应和一声,跟在盗魁身后进了墓道,罗老歪也拔出枪来,边走边替陈瞎子补充了几句,叫道:“向前的个个有赏,退后的……难免要吃老子的枪子儿。我操他祖奶奶,那些屌般的明器一件别留,都给老子搬回帅府去!”
陈瞎子善会看人面相,知道罗老歪虽然是个急性的活阎王,可他也是绿林道上混出来的,极是讲义气,又兼以后盗墓还得指望陈瞎子,想来不会做反水之事。此时他这盗墓成瘾、窥尸有癖的军阀头子要跟随前往地宫,自然无妨,不过守在墓门外的一部分手枪连军兵,都由罗老歪的一个副官统帅,虽说是他的亲信,可也不大让人放心。他老谋深算,便命红姑娘带着一伙卸岭盗众留下,以免突生变故。
群盗用黑布蒙了面,一发拥进墓道。最前边的一排,是那些举着整捆长稻草、腰上挂着鸽笼的盗众,后边专门有人挑灯照明,火烛、马灯一应俱全。这墓道原本是炼丹仙殿前的穹顶甬道,古道宽阔平整,能通马车,两边每隔十数步,就都有华表般的石柱,约是一人高矮,原是放置灯盏照明之用。
最近山中雨水多,墓道里面略有渗水,在寂静黑暗的远处,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墓门闭得久了,晦气难以尽除,众人又担心这段墓道里有毒虫机关,所以推进得格外缓慢。每向前一段,就在墙边的灯柱上留下灯火照明,见到墙壁上有裂缝的,就立刻用石灰堵住。
如此攒行了三四百步,墓道逐渐变宽,但群盗人多,仍不免觉得乎吸局促压抑,灯火也由于空气不好,显得十分昏暗。尽头是道朱红的砖墙,像城墙般砌严了墓道,并不见顶,下面有个圆拱形的城门洞,两扇带有铜钉的城门闭合得并不严密,门环却被铁链锁了。哑巴昆仑摩勒抄起开山斧,上前几斧子劈下去,就砸断了那些锁链。
陈瞎子抬手指了指前面,命人用蜈蚣挂山梯顶开钢钉门,儿名盗伙将四架长梯探出,前端顶到门上落力推动,两扇大门随着嘎吱吱吱的锈涩声响,被缓缓推了开来。盗众们凝神屏气,都盯着这道墓门,不知里面是何光景。可这道墓门刚一洞开,就听里面发出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这女人的惨叫声在拢音的墓道里听来格外惊心动魄,群盗脑瓜皮紧跟着都是一阵发麻。
第十七章瓮城
群盗各持器械,密密匝匝地挤在墓道尽头的城门前,在陈瞎子的指挥下,探出几架蜈蚣挂山梯顶开了双门。城门刚开,就听里面几声尖啸,犹如女鬼凄厉的狂叫,有些当兵的,以前没参与过盗墓勾当,乍闻此声,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可墓道中人挤着人,就算想逃也动不了地方。
陈瞎子却知那异常尖锐的声响,并非是什么厉鬼尖啸,而是空气迅速挤压产生的鸣动。那城门一开,已经触动了防盗的机关,就在那怪声响起的同时,立即把手一招,以竹梯顶门的盗众见到首领发出信号,呐喊了一声,急忙把蜈蚣挂山梯撤了回来。他们身后另有一排盗众,早将那些暗藏皮盾的湿稻草捆推向城门,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城中锐响更利,数十道黑色的水箭,带着一阵强烈的腥臭气息从门洞里面激射而出,落在草盾上,顿时哧哧冒出烧灼的白烟。原来这道墓门后果然有道机括,虚以门户,一旦墓门洞开,就会触动门后的“水龙”。这种水枪般的机关里装有毒液或强酸,若不防备,当场就会在墓门前被喷个正着,沾上一星半点,就会腐肌蚀骨,无药可救。
陈瞎子经过先前的探访,早知道瓶山的仙宫洞天里,自古就有防备贼人盗药的机关埋伏,后被元人造为阴宅,各种机关必定会被加以利用,是以提前有了防备。群盗队列前边的稻草都拿水浸透了,里面又装了数道皮革,每层中间夹有泥土,遇火不燃,遇硝难透,那些浓酸般的毒液虽然猛烈,却无法毁掉这看似简陋的草盾。
以草盾耗尽水龙里的毒液,又候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黑洞洞的墓门后再无动静,想必是机括已尽。罗老歪用手枪顶了顶自己斜扣在头上的军帽,骂道:“你娘了个屌,好歹毒的销器儿,要不是陈总把头料事如神,咱这些弟兄岂不都被剃了头去?”他是做惯了响马的,满嘴都是绿林黑话,“销器儿”就是指机关,“剃头”是指送命,又恨恨地骂了两句,更是按捺不住心浮气躁,说着话就要率众进入地宫。
陈瞎子身为群盗首领,自然不敢有丝毫大意,赶紧拦住罗老歪,墓门后的情形还未可知,瓶山里怕不止这一道机关埋伏,大队人马不可轻举妄动,此刻必先派几个敢死之士,进这墓门后边探路。
卸岭群盗中果然有些不怕死的,当即站出五六个来,在陈瞎子面前行了一礼,便举着藤牌草盾,带上鸽笼药饼,捉着脚步进了墓门,其余的都站在墓道里候着。漫长的墓道中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鸽笼里鸽子咕叫抖翅的声音之外,再无一丝动静。
没过多久,那五个盗伙便从墓门里转回来复命。原来墓门后是座城子,建在山腹之中,四周设有城墙城楼,里面是狰狞古怪的石人石兽,有数口大漆棺,还有一具石椁都摆在城中,棺旁更有许多白花花的人骨,再没见有什么机关埋伏,而且城里面似有岩隙风孔,积郁的晦气虽重,对活人尚无阻碍。
罗老歪听见“棺椁”二字,禁不住心花怒放:“有钱不怕神,无钱被鬼欺。该着咱们兄弟发上一笔横财了!既没机关了,还等什么?等棺中之人诈尸吗?”说完自嘲般地干笑几声,带着部队就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