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筝船行至附近,青衣翻阅《地方史志》,听闻得此地的名声,一反常态,嚷嚷着要到这郡中游玩。众人头次看他淘气,不觉莞尔,自然应允。
先在客栈投宿,待安顿之后,便在各处游玩赏鉴,只是适逢封水清洁之际,东南西北四湖皆不能入内观看,难以品评各自风情。祁恬与胡媚娘失望之余,看着一处布衣颇为稀奇,摊铺之上,店栈架台,轻绸薄缎色类极其齐全,用手摸去,光泽亮滑,质地俱是上乘,便喜不自禁,流连忘返,拉着杨起三人横纵穿梭,可谓乐不思蜀。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喧闹刮噪,接踵磕碰,毕竟不辨方向,最后误打误撞,竟来到了这万寿无量宫前,寻思此地也是一处游览胜地,倒也不冤枉。其间有一群叫花子过来,请求施舍,得了几个铜钱之后,便说吃饱了饭就去看唱戏。
祁恬问道戏目名称,一个叫花子笑道:“也不是真的唱戏,只是有一群才学之士反对官府修建什么地下马道,以为民生尚且不济,钱库依旧不算丰盈,不该如此消耗钱财,遂彼此吆喝、相互招呼,要在宫内的广场集合,或是出嘲诗讽歌,或是即兴演讲。
官府恐他们会惹出一些祸事,派遣了不少士卒、捕快看守。”祁恬嘴角一撇,道:“终究不是真刀真枪地比拼,没有什么意思。”
青衣却道:“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些文人书生如此作为,正是心系郡府兴衰,忧国忧民,官府若要强行压制,掩盖视听,那可是大大的不该了。”言罢,便往宫门跑去,却被石狮旁的一队官兵拦住,喝道:“小孩儿,你往哪里跑?若要烧香,就往偏殿去,那里也有三清祖师爷的牌像。”
胡媚娘慌忙赶上,捉住青衣臂膀,嫣然一笑,柔声道:“军大哥,不可从此进入正大殿磕拜么?”那几位官兵看她美貌无比,笑魇若花,骨头便酥了一半,和颜悦色,道:“姑娘,里面有一帮穷酸迂儒在捣乱,所以老爷发下话来,今日十二个时辰之内,正门不可再放人自由出入。你休要见怪。”
胡媚娘眼睛一转,笑道:“原来如此,你们也辛苦了。小弟,你也休要顽皮,惹得人家烦恼为难。”拉着青衣转回,道:“进去不的,我们还是回去罢。”祁恬见青衣心有不甘,不忍心拂逆其意,道:“办法还是有的。”耳语一番,言道如此如此。
杨起叹道:“只好碰碰运气了。”趁人不备,大伙儿偷偷溜到了后宫墙外。黄松左右环顾,见四处颇为安静,不由讶然,道:“怪哉,这里一个人也看不得,一些动静也听不到,与前门正有天壤之别呀!”
祁恬不慌不忙,一双秀目只往墙上细细打量,见壁头瓦缘半尺之处,依约几个足印,不觉笑道:“有人早我们一步翻墙而入了,又怎会在这里莫名等候,徒然招惹官府眼目、纠缠盘问呢?”
胡媚娘心思缜密,看待仔细,见墙上的脚痕甚是纤小,心念一动,轻声道:“这攀爬之人倒与妹妹有几分相似,都是喜好窜上跃下的奇异女子。”又见地上草丛之中,依稀藏匿一物,伏身拾起,竟是一个女子的贴身香囊。
祁恬与她把玩一番,见里面底子绣有“恒”字花纹,想起先前在路上见得的女子私塾“恒英斋”,也曾好奇,窥探一番,里面女子朗朗读书,皆言郡府政务,百姓参与云云,不由相视一笑,道:“果然是女学生进去了。”众人纷纷将耳朵贴在墙上,摒息静听,里面隐约传来争执之声。
祁恬便要翻上墙头,被杨起一把拽住,道:“你休要急躁,她们此刻就在院内,你稍一露头,岂非就被她们发觉了?”
祁恬笑道:“俱是那欢喜看将热闹的同道之人,便是发觉了,那也无妨,也正好切磋交流一番。”胡媚娘闻言,眉头微蹙,迟疑道:“不对,不对。”祁恬咦道:“姐姐说什么?哪里不对了?”
胡媚娘道:“你且听这争执,一方清脆莺语,当时那恒英斋的女学生,但另一方嗓门粗沧,不时宣扬‘无量天尊’几字,莫非是这万寿宫中的道人么?”
祁恬愕然,道:“难不成是她们翻墙不慎,闹出许多的动静,反倒被道士察觉,于是急急轰赶,她们却执意不从么?”胡媚娘道:“究竟情形怎样,我也不知。只是你方才若是一条,可谓自投罗网。”
祁天吐吐舌头,连道好险,又用手轻轻敲打墙壁,笑道:“此墙中空轻薄,便转个口子如何?”见胡媚娘伸手往袖中探去,急忙阻止,道:“姐姐且慢用你那虫视宝镜,我方才买得一件好东西,正好实验使用,看能否窥探得里面的一举一动?”
话音甫落,已将腰上的一根竹笛摘了下来,双手各握一头,紧紧抓捏,旋转几圈,“铛”的一声,竟分成了两半。竹笛之内,各有一节精钢铁管,铸刻着一道道的玄纹,与一般之铁器大是不同。
杨起四人面面相觑,道:“这物什如此精巧,难道专是用来打洞的么?”
祁恬笑道:“听闻那铁匠铺的老板本在这郡府朝堂,专司锻造部之职,不仅手艺精妙,更是独有奇异匠心,打造出来的用器虽不起眼,但往往都能大用。这穿墙孔在共有三种,最大者以八轮平板想载,可轻易破城伐池,便是我中土官家使用的破城车亦不能企及。
中等者分两三人拆卸分带,不消一刻便可组合成型,威力虽然远不及最大者,却也不容小觑。最为精巧者便是我这‘一孔窥乾坤了’,此物可随身携带,便利之极,且依照使用者的心意,酌情更改伪装。”
黄松啧啧夸赞,道:“妙哉,妙哉,稍时我也买一个去。难怪看你出入铁匠铺中,我还奇怪呢。祁恬颇为得意,道:“你去哪里买?那老板懒惰,只做了这一副器皿。你可要预订,再等候上几日吗?”
黄松一怔,道:“那就算了罢。”又奇道:“那它如何使用?”便看祁恬将两节细管拼接在一起,一头钝实就如握柄,另一头以白石镶接,尖而锐利无比。祁恬笑道:“先要在墙上寻着一丝的裂缝或罅孔,以免敲打起来被人发觉。”
胡媚娘眼光一扫,手指轻点,道:“那里不就是了么?”待定位完毕,便看祁恬将白石尖头插入其中,一手固握,另一手捉柄旋转,便看墙上砖屑如雨而下,不多时已开了一个三寸余深的口子。余者四人面面相觑,暗暗乍舌不已。
祁恬得意道:“你们上有所不知,这前端的白石又唤做金刚泪。金刚是西天极乐的佛门大神,据传法力广大,毅力也是坚韧无比。是以金刚的眼泪更是世上的最硬之物,便是玄铁尚要让它三分。”
黄松大惑不解,道:“即便如此,你旋转穿石却不费力么?”
祁恬笑道:“一者墙壁不甚厚实,其间既非岩石又非山岗,不过是火烧的窑制砖块罢了。二者当初设计此物时,便自有一套极其精妙的歇力布置。若是不信,你们也来试试看如何?”
杨起接过,气力较她大上不知多少,转不多时,便在墙上开了一个口子。黄松试将一番,果真不难。
祁恬笑道:“你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既然干得开心,不妨再钻上两个口子如何?此墙早有年代,想必过不多时尚要改造,便是在上面凿得千创百孔也无甚关系。”
胡媚娘微微一笑,对青衣道:“也算是我等‘到此一游’的标记么?”与他果真又开了两个孔子。五人各选其一,尽皆往里探望。
便见一帮白衣女子站在庭院之中,臂膀之上,皆绣着一个“英社”二字,团团围定一个道人,那道人似有受伤之状,盘膝坐在地上,闭目不语。
一个白衣女子道:“铁镜道人,你有哮喘伤心之症,何不早早回去,奈何在此,偏偏要与我等苦苦为难?”
铁镜道人睁开双眼,叹道:“你们都是读圣贤书的大好女子,如何这般不守规矩?他们在前面广场叫嚣,你们却翻越墙壁,来到我们这宫后侧园胡闹,彼此相互呼应,究竟是何居心?”
手指为首白衣女子,道:“琼儿,你母亲平日里是怎样管教你的?抛头露面不说,还如此招摇炫耀,一点女儿家的正经模样也没有。你待怎样,与这帮疯丫头冲击大殿,也肯不听我的话了么?”
被唤作琼儿的女子忸怩不安,叹道:“舅舅,你也赞成官府修建那地下马道么?且不说那劳民伤财,单单从工程来看,听得那标建营的几位师傅们说过,这地下马道若成,看似能够便捷交通,但因为郡府地表实则松懈,稍有疏忽,便会崩陷塌方,危害无穷呀。”
另一个女子急道:“何止如此?此地多雨,积水渗透土中,也是大患。”另一个白衣女子道:“我听爷爷说过……”不及说完,同伴纷纷喝阻,道:“柳眉,那些传说不着边际,你就不用提了。”柳眉嗫嚅,低声喃喃。
道人连连摇头,道:“若是说心理话,我也是不赞成建构这地下马道的。只是你们游行示威,纠合演讲,便能逼迫郡王改变注意么?外面官兵数百,尽皆虎视眈眈,你……你们枉有方刚血气,却不知晓审时忖度,另寻办法吗?”
琼儿道:“舅舅,我也知道你担心我等安全,是以坚决阻拦。只是这地下马道已然开工了半月,也不知在地底刨出多少土屑,堆积如山,堪与九美顶比高,却不及太平丘太平。如此紧迫,哪里还有时间思忖什么以退为进、以柔制钢的绝妙法子?”
见道人手按胸口,欲起不得,甚是心疼,本欲扶他起来,有恐耽搁大事,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柔声道:“舅舅,这是我母亲为您准备的雪梨制喘膏,你每日服用,对身体极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