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梅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春天,她已经不能出门了。“出去要是碰着熟人,人家问我,你这是咋回事,我怎么回答呢?”“那你当初怎么不听我的话?”“这还不都是俺妈的意思。”“你妈是存心要咱们的好看呢。”“不许你说俺妈,俺妈有你想象得那么坏吗?”也是,那么善良的妇人,存的也只能是善良的念头。“但是你现在却得受罪。”“受罪就受罪,凡是女人也都得受这份罪。”“可是你未免有点太早了。”“不早,我象俺妈那么大,娃就象我这么大了。”也许她期盼得就是这个。可是眼看着外面阳光明媚,她却整天掂着肚子在屋里走动,而屋子又阴暗潮湿,她的脸从未有过的苍白。“你出去晒晒太阳吧,晒一下对娃也许还好呢。”我搀着她出了屋子,又搬来了那把椅子。
温暖的阳光撒满院子,晓梅坐在椅上,仰头望着太阳,露出从未有过的惬意。院子很静,可是房东大娘却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终于她问了:“你今年有多大?”“二十五。”“她呢?”她指指晓梅。“也二十三了。”“我咋看着不象呢,你们还都是娃。”“娃也有长大的时候。”晓梅说,我也说道:“看着不大,实际可大了。”我硬着头皮撒谎,晓梅望着我有点想笑,我向她使眼色:千万不能笑!“你们是啥时候结的婚?”“来这儿以前就结了。”“早早的结婚也好,早早的娃就大了。”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天气转暖了,我想去看看雯雯的yu望也更加强烈。在那个厂过年也没有放假,每天还得烧两锅水。在这个厂有了礼拜天,却得守着晓梅哪儿不能去。“晓梅,我和你商量件事。”“你说吧,我听着。”她仍然仰头望着太阳。“下个礼拜我想去办点事。”“现在照顾我就是你最大的事,你还有什么事?”“我想去看一个人。”“看谁?”“一个同学。下乡了,我想去看看。”“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女同学又怎么了,我就不能去看看?”“那你就去吧,谁也没挡你。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不如给她明说吧?“我想去看一下我姨。她下的地方不远,我当天就回来了。”“我和你一块去吧?”“你都成这样了,还怎么去?”“可以,现在还不是很大,再过几天可就去不成了。”真拿她没有办法。“行,我也不去了。”“你怎么又不去了?”她用一种揶揄的目光望着我。“我不去了,你满意了吧?”“你还是回去看看你奶,看什么你姨呢。”也是,从那个厂子回来一直也没有回家,真不知奶奶有多么想我呢,我是得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了。
“俺娃,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到你厂去了。”回来的还正是时候。“奶,你不看娃了?”本是“多余”的地方却空着。“看不成了,他妈又抱回去了。”“不是说给人吗,咋又抱回去了?”“又不给了。唉,也不怪人家,怪咱。”奶奶向楼上指指:“你妗子不要,说没她自己生的亲。她有心脏病,又生不了,我说给她要下,她还死活不要。”“奶,不要也好,你就不用看了。”“我看下怕啥呢?有个娃我心还不慌,没娃看了我还不知道干啥呀。”“奶,你都七十岁了,还要干啥呢?”“人不可一日无事。我在屋里坐不住,老坐着,还容易生病。三娃子他妈最近就得了个怪病,前儿见了我说她心口疼、吃不下饭。我说你到医院去看一下,可说她没钱。我说大娃子二娃子都工作了,你咋还没钱呢?说钱都给大娃子寻媳妇了,大娃子都寻了几个了,一个也没成,钱还花了一河滩。最后拉着我的手说‘陈嫂子,你给你长安儿说说,叫我也到他的医院检查一下。’上个礼拜你舅让我到他的医院检查了一下,没啥病,你舅才放心了。”“奶,你把这事可给张婆娘说了干啥呢?”“我是叫她知道,*她把我整不死,我还活得旺旺的。”“奶,你没给俺舅说她的事吧?”“我还没顾上说呢,你舅最近也忙,寻媳妇呢。”“奶,你可不敢给俺舅说,你一说,俺舅就要说你呢。”“我知道,我现在也不想管她的闲事了。”“奶,张婆娘死了你也甭管,她没做好事,也该得个病。”“娃,咱不能盼着人死。她作恶是她的事,咱还要多行善事呢。”奶奶也就是这样,以绝无仅有的善良对待绝无仅有的邪恶,我想她还是要给舅舅说张风莲的事的。
临走,我给奶奶扔下二十块钱,我觉得,我给奶奶钱的日子也许已经不多了。“俺娃,奶不要你的钱;你还是把钱攒着,给你今后用。你看你舅现在寻媳妇处处都得要钱,再过几年你也要寻媳妇,没钱咋行呢?”“奶,我就是没钱也有人跟。”“没钱谁跟你呢?你没看大娃子都寻了五六个,到现在也没有媳妇,钱还没少花。”“奶,你咋拿我跟大娃子比呢?大娃子算个啥吗,我……”不过仔细想想,我和大娃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大娃子是炊事员,我是锅炉工;大娃子是正式的,我却是临时的,我甚至还不如大娃子。但是晓梅怎么就跟了我呢?而且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哪儿也不让我去,也许,我和大娃子还是有些区别的,可是又在哪里呢?倒是奶奶道破了玄机:“娃,奶知道你模样儿长得好,但是寻媳妇还是要钱呢,没有钱……”“奶,我走了,闲了再回来看你,这两天忙得很。”“过两天就回来一下,甭隔得时间长了。”
路上我想着奶奶的话,觉得我不过有一个诱人的外壳,就本质来说,我和大娃子毫无区别。难怪在那个厂子,老张一再撺掇我不要放过晓梅,现在看来是不无道理的:你和大众一样,那么在这些事情上你也必然采用和大众相同的方式!在梆子井听好多人说,大娃子虽然一个没成,但是却一点也不吃亏,好几个女的都为他流了产。因而尽管张风莲吝惜钱财,大娃子却不在乎:“有啥呢,就当逛了几回窑子!”由此我又联想到,我和大娃子除了外壳不同之外,就是在这些事情上他花了钱,而我却没有花。
因而一进门我就对晓梅换了一副面孔:“今后我就守着你,哪儿不去了。”“我可没说哪儿都不让你去。”“我要去看俺姨,你怎么不让呢?”“谁说不让了?我是说和我一起去。”“谁和你一起去呢。”“怎么就不能和我一起去?”“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呢?”“我说能去就能去。你不敢带我去,怕是心里有鬼吧?”“我有什么鬼呢?”“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真是乏味无聊。最后我问她:“晓梅,你说咱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你说算什么?”“我不清楚,才问你的。”“夫妻关系。”“还没有结婚,怎么就是夫妻呢?”“迟早要结的。怎么,你不想结,是不是还在想着你姨?”“我和我姨什么也没有,你不要乱想。”“那你怎么不想结婚呢?”“我也没说不想结。”
日子单调得就象一潭死水,没有涟漪,没有色泽,甚至也没有希望!我感到四周一片漆黑,我就象一个夜行者,在如墨的夜空下奔逃。我的身后仿佛总有一种声音:“你快逃、快逃吧,不然就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淹没!你快逃、快逃吧!”于是,我惶惶如丧家之犬,茫茫似漏网之鱼。可是我,又能奔向哪里,逃向何方?我感到前面的路一片迷茫,我犹如跌进了无底的深渊,在一片漆黑中摸索、滚爬、挣扎;屡次我都隐约地看到了一线光亮,可屡次都被浓浓的夜色淹没!我不知未来会是什么样子,那凤凰涅槃般的变化何时出现?一天到晚就是这个厂子、梆子井和晓梅的家,生活的范围也就是这么大。每天在小陈的监督下烧水,打扫院子,打扫厕所。然后看他的脸色、听他的训斥。“你不要以为给你三十块钱少了,叫我说还多了!你知道我才来这个厂子拿多钱吗?十八块五,还得学三年!你说这个厂有什么学的呢?不就是煮皮子、做皮鞋吗。你现在一来就拿三十块钱,你还要怎么呢?”我并不要怎么,也不嫌工资少,只求这样的话不要再在我的耳边聒噪了。可是再发工资的时候又成了二十八块,依此类推,到年底很有可能就成了十八块五!不过生活也就是这样子,我似乎已经习惯了。
六月,晓梅的肚子已经大得不能再大了。她甚至怀疑:“我会不会怀了两个娃呢?”现在她只能在房里走动,连院子几乎也去不成了。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不由产生了一种负罪感:“晓梅,都怪我,我不该……”“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了?你不但没有罪还有功呢!”“有功?”“那当然了,你给我带来个娃呀!不是你,我和谁生呢?”奇谈怪论,匪夷所思!可是她却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温柔地说:“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我后悔什么?我是看着你难受,不忍心。”“只要你不后悔,我也就不难受。”她抓住了我的手。以前我是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可是现在却盼望他快快降生,甚至对孩子的性别也关注起来:“也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你希望是男娃还是女娃?”“男娃女娃也都一样。”“那你问什么?反正就是个娃,不会是别的。”“看你说的,那不是娃还能是什么?”晓梅笑笑,我也笑笑。
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出生后由谁带的问题。晓梅要上班,晓梅的母亲也要上班,看来只有送幼儿园了。“那幺小的娃送什么幼儿园了,我带。”“你带,你不上班了?”“上什么班呢,我就在家代孩子。”看来一家三口的的重担就要落在我肩上了,不过男人也应该多承担点,可是我的工资呢,二十八块,也的确有点太低。“你担心什么,俺妈早替咱们想好了。娃一出生,俺妈每月给咱们三十块钱。娃吗,主要由我和俺妈代,你就不用管。但是,你如果不上班了,就在家管娃,我上班。”“我怎么会不上班呢?”“你是临时工,不是正式工,人家不要你了,你不就回来了。”也是,我怎么把这一点忘记了呢?看来她还是比我想得周到。关于送孩子去幼儿园这一点我也有欠考虑。“亏你还和你奶看了那么长时间的娃,幼儿园就不要不满一岁的娃,你不知道?”难怪奶奶原先看的那些小孩都那幺小。“你什么都不懂,我不和你说了,你上班去吧。”
刚进厂门,就见小陈和老陈在劳资科门口嘀咕:“噢,现在又跑到这儿来干了?那不是个好东西,前一向还戳弄着晓梅她妈和我离婚呢!”“爸你放心,他现在在我手底下干呢,要收拾他还不容易?”“不过大不了也就是个开除,最好能想个办法让他犯错误,比方说……”老陈还趴到了小陈的肩上,看样子他们没有看到我。真是可笑,我能犯什么错误呢?也就是和晓梅发生了关系,还是在她自愿的基础上,但是我也得留点神,就是老张说的“江湖险恶,哪有人心险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呀!
果然不大一会儿小陈就来找我:“昨天下午,我怎么听说水就不开?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觉得没有必要和他多说,职工们是听着锅炉的哨子响才来打水的,而且昨天下午他小陈也来打了一次。“我看你是对我的批评不满,有抵触情绪。好,到时候再说!”看来,我是得寻找自己的后路了。
晚上,我把这件事对晓梅说了。“真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坏的人呢!你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还躲不开他了!”“有什么办法,谁让咱在人家的厂子干呢。”“那是国家的厂子,又不是他的!你甭管,一会儿俺妈来了我给俺妈说。”
晓梅的母亲听了也非常气愤,但是却没有办法。“唉。我找了个这人,把你们也害了。”“妈,那你咋不和他离婚呢?”“人家不离,我有啥办法呢。”“妈,娃一生下来你就搬过来住,帮我看娃。”“行,娃一生下来我就过来住,不跟那老东西过了!毛毛,你也不要着急,先在这儿干着。过两天我再向厂里说说,看有你干的工作没有。”也只能这样了,还得看小陈的脸色。
这天,已经下班了,小陈突然来说:“今天晚上加班,你不要走。”我一个临时工加什么班呢?“今天是全厂性的劳动竞赛,你虽然是一个临时工,也应该参加。”参加就参加吧。下班铃一响小陈就把我带到车间,指着那垒得很高的箱子说:“把这些全搬到库房去!”职工们已经下班,车间里没有一个人。“你搬完,把车间的门一锁就走吧。”小陈先走了,而我搬完已经到了半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找我:“昨天晚上,车间怎么少了两双皮鞋呢?”我仍然定定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我觉得这种方法很有效,胜过一切的辩白。果然,他又丑陋地表演了一番:“没拿就没拿,老拿眼睛看人干什么?谁还不敢问一下你了。”“你不觉得这种伎俩太拙劣了吗?”他竟然回头一笑,什么也没说。看来他还毕竟不是老陈,还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也许他也觉得,无中生有的事总不好办吧?从此,他再也没有找我麻烦,我也就继续在这里干了下去。
最近,由于到了夏天,我几乎每天都要打扫一次厕所。不打扫,别说那个臭,就是那些苍蝇你也受不了,嗡嗡叫着老在你的头顶盘旋。这天我打扫完厕所又去扫院子,扫到办公楼门口时,扫把突然沉重起来。竟是老陈!他一只脚踩着扫把说:“给你说,我马上就要回来了,一回来还就是劳资科长,你没有想到吧?”我觉得奇怪,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呢?你本来就是领导阶级,理应坐在那个位置。“不过你明确答复我的问题,我也可以既往不咎。上次,是不是你打了我?”我现在和当初打他的时候肯定判若两人:他踩着扫把,我试图拽出来,可他却踩得更紧了:“回答我的问题!”而我却握着扫把、低着头。终于他说:“看你这窝囊样子也不敢打我!究竟是谁打得我呢?”临走他又撂下一句:“不过我要是回来了,就没有你的好果子吃!”那又有什么,不就是解雇吗?解雇对我们临时工来说也不算什么!
过来一会儿小陈来对我说:“你怎么只打扫院子不打扫楼梯道呢?我不是早对你说过吗,要眼里有活,要发扬企业主人翁的精神……”于是,我发扬企业主人翁的精神,不仅打扫了楼梯道,连各个办公室也打扫了。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我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回家去。晓梅站在门口等着我,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支着门框,我本想搀住她,可她却搀着我进了屋子。
躺在床上,我为我超人的意志力感到惊叹。实际上,不管是老陈还是小陈,他们都忘记了最根本的一条:对一个人磨折,必须和他所处的时代结合起来!我虽然现在烧锅炉兼打扫卫生,干一些厂里谁也不愿干的活。可是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青年却在农村接受着再教育,经历着难以想象的磨难。和他们相比,我受的这点屈辱又算什么!况且听晓梅说,老陈最近也不好过。由于她母亲把白面和大米拿到了这里,老陈就只能吃玉米糁咸菜和窝窝头,烟呢,也是九分钱一包的“羊群”。开头他还能忍受,可是有一天他问晓梅的母亲:“我把钱都给了你,你就让我吃这烂饭,抽这破烟,钱都到哪儿去了吗?”“你要是觉得过不下去,咱就离婚。”“罢罢罢,看来我也就是吃这烂饭、抽这破烟的命!”于是老陈仍然啃窝窝头抽“羊群”烟,我也仍然在这个厂子干着,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了下去。
秋天的时候,晓梅终于分娩了。这天我从厂子回来,不见晓梅,房东大娘说:“你快去医院吧,你媳妇要生了,羊水都流了一地!”屋子的地上,也果然有一滩潮湿。我锁了门,匆匆赶到医院,只见晓梅的母亲在产房外徘徊,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哎呀,你可来了,晓梅马上就要生了!”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把她扶坐在椅子上。她指了指产房的门说“你在那儿听听,看有啥动静没有?”我站在门外听了听,似乎有一种声音,但不是很响。“唉,你不知道,”晓梅的母亲说:“女人生娃就是跟阎王打交道儿呢,生得顺利就回来了,不顺利可就留在哪儿了。”她一说,我的心也悬在了嗓子眼:倘若发生后一种情况,我不就是杀害晓梅的凶手吗?没有缔结合法的关系,老陈可是有大文章作了!看着晓梅的母亲双掌合十喃喃念着,我悔恨交迸到了极点!“妈,晓梅会顺利的。”她却睁大了眼问:“毛毛,你没有做过啥坏事吧?”“妈,上有天下有地,我做的事都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那就好,那就好!刚儿我念的时候佛问呢,他做过啥坏事没有,我想也没有,佛会保佑的。”可我还是有一丝歉疚:“妈,都是我不好,害得晓梅为我受罪。”“只要顺利生下来了也不算啥事。算了,不说这些了,你马上要当爸了,应该高兴才对。”爸爸,这是多么亲切而又陌生的称谓!以前它只是用在别的男子身上,甚至从我嘴里出来的时候也很少,而今,它就要加在我的头上了,我感到心头热呼呼的,同时也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今后你家里就要多一张嘴吃饭了,晓梅暂时还不能出去工作,光靠你一个人也不行,从今儿起,我就把我的工资都给你们,算是晓梅和娃的生活费。”“妈,你给我们的已经不少了,你都给了我们,你怎么办呢?”“他不是把工资给了我妈,我就吃他的。”“但是你不要再给我们了,我本身也有工资呢。”“你的工资一个是太低,二一个你还要给你奶。你奶把你养大也不容易,你应该给你奶,我还指望着俺这个孙子今后对我好呢。人都是一样的,将心比心呢。唉,要养一个娃也确信不容易,一个月少说也得二十块钱。晓梅要是上班了,还得寻人看娃,一个月也得给人家二十块钱,还不算娃的奶钱。我现在想了,俺厂是记件制,包的糖多钱就多,今后我一天就上它十个小时的班,我的手还快,说不定一个月还能挣上七八十块呢!”她的脸上涌出一种向往的神情,我的心里却一阵辛酸。“妈,那还不把你劳垮了?”“我今年才四十出头。你奶都七十多了还给人看娃呢,我到她那个年龄怕都走不动了。”“妈,你走不动了,有我和晓梅呢,你甭怕。”“不还有俺这个孙子吗,我怕啥呢?嗳,我咋听着好象生了,快看看去!”我仿佛也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声,但却很微弱。“是个女娃。”晓梅的母亲说。
不等我们过去,护士已经抱着孩子站在了门口。“这就是你娃,快过来看!”孩子象个小猫似的裹在一条毛巾被里,那张小脸极其清秀可爱,也极其象晓梅:鼻子和嘴也是晓梅那样的小巧玲珑,甚至睫毛的弯曲程度也和晓梅的毫无二致,神态也象晓梅当年那样楚楚可怜,我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柔柔的情愫。“是男娃还是女娃?”晓梅的母亲赶上来问:“男娃还是女娃。”“女娃。怎么,不爱?”护士抱着孩子,看得比我们还仔细。“谁说不爱了?男娃女娃都是我的孙子。”“不知他爸喜欢不?”“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很快,晓梅也被推了出来。她躺在一架车子的床上,显得非常的疲惫。面色蜡黄,头发也有些凌乱。她握住我的手、又望了她母亲一眼。“和阎王爷打了一回交道。”她母亲说,晓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一家四口到了病房,晓梅的母亲抱着孩子细细地端详。“你说这小鼻子小嘴,还有这没睁开的小眼睛,怎么和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呢?”“妈,我的娃,咋能和我不象呢。你没看和他象不象?”晓梅向我这边歪了下头。“象,和你俩都象!你俩其实就有点象。”“妈,你又胡说了,俺俩咋能象呢?”“象,象着呢。你不信了问问。”晓梅的母亲向后边望了望。紧邻我们的是一个农妇,有二十来岁,穿一身男人的衣服,坐在床上,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喂奶。见晓梅的母亲转过身去便问:“你们生的也是女娃吧?”“女娃怎么了,咱们不都是女人吗?”“可我自从生了这娃,她爸就再没来过。唉,也怪我的命苦,这都第三个了,又是个女娃。原先没生的时候,不光她爸来,她爷和她奶也常来呢,一看生了个女娃都不来了,把我跟娃仍到这儿,也不知道让我咋办呢?”“他是不是想让你把娃给人?”“我想,他也就是这意思,给了人我还能和他重生。”“你偏不给人,也不重生,看他咋办!”“唉,现在不是原先了,生一个娃都得要指标。象这超生的,队里还不给口粮,还得给人家交粮。”“那你就打算把娃给人了?”“我也不舍得给人,再说,我要再生个女娃可咋办呢?唉,都怪俺那儿的李半仙,刚怀上的时候来给算了一卦,说这一回肯定生男娃,还说再不是,那方圆几十里就见不上他了。她爷和她奶高兴得又是杀鸡又是买肉的。她爸也对我好,不让我干重活。生娃的时候他爷说,要到大医院去,县城都不行,要到省城来,就把我送到这儿来了。没想到忙活了一整,又是个女娃。唉,早知道我就做了,也不受这份罪。”“谁有个早知道呢?”晓梅的母亲说:“都怨那个李半仙,你回去撕他的嘴!”“唉,我都没脸回去了,对咱好了一整,咱又给人家生了个女娃。”“农村咋这么重男轻女的?”晓梅问我。
我虽然没有下乡,却也知道当地农村的习俗。前两天喜子回来说,他们那儿出了一桩异事:一个媳妇连生了三个女娃,准备怀第四胎时,有人对她的公公说,甭让你儿再弄了,再弄还是个女娃,说不定你把她一弄还怀男娃呢。”公公回去对儿子说:“你就是那弄女`娃的命,还不如叫我……”谁知儿子却觉得有理。于是,公公就把儿媳妇弄了。不料,果然生下个男娃。只是颇象公公,头上稀稀的几根毛,额上也一缕缕皱纹。媳妇问:“班辈乱了,该咋叫?”“咋叫都行。”公公说:“咱只要生个男娃,还管他咋叫呢。”不久,村子里就相继发生了公公和儿媳妇乱伦的事。
晓梅的母亲出去买来了馄饨,看着晓梅吃的香,旁边那个农妇直咽口水。晓梅的母亲对我说:“你给她也买一碗去。”我买来了馄饨,农妇端起碗正要吃,却闯进来一个大汉:“你还有功了!在这儿又吃又喝的,这儿又不是旅馆,赶紧跟我回!”他夺过饭碗,拉着农妇就下了床。“让我把娃抱上!”农妇的一只手伸向床边,身子也向后挣扎着。“就仍到那儿,谁爱要谁要去!”“你这个人,怎么连亲生女儿也不要呢?”“都两个了,还要那干啥呢!”“你怎么能这样子说话呢?你的骨肉你不要,扔到这儿给谁呢?”“我的娃我不要还不成了?”“不成!你这是犯了遗弃罪,要判刑的!”“就这还判刑呢?”“你回去问问你们县的妇联就知道了。”大汉无奈,只好让农妇抱着孩子跟着他走了。“回去你如果虐待妇女,还要判你刑呢!”护士们在后面说。
风波刚平,晓梅和她母亲对我说:“你给孩子起个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