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断崖被玫瑰一样红的罩子盖住,和外层湛蓝的暮霭分隔开来。时不时有归巢的倦鸟划过,带着它们欢愉或悲伤的歌;极遥远处,淡绿色的极光好像巨大的丝带一样贯穿天地,随风摇摆,一不小心,被屋檐上错落的茅草切碎,只留下斑驳的光点,
不过这些景色对小家伙来说可没什么意义,就算有也不过让他更加烦躁。
老头留下的材料不多,但是很杂,乱糟糟的堆在一起,木盒中用来分类的格子完全没有被派上用场。
别的还好说,最麻烦的就是昆虫类的材料,丁点大的东西,在昏暗中根本没办法分辨究竟这是谁的触须,那又是谁的翅膜,包光光索性就按照部位分做几份,插上标签,心里却想着等早上白胖子法师看到满标签的“大腿”,脸上该是个什么表情。
眼看到最后还剩下许多格子空着,于是他想了想,去墙角掘了些泥灰填在里面,压实——倒不是他犯坏,只是单纯的不愿让自己的收藏显得太过寒酸。反正对药剂师来说,不存在无用的材料,只有错误的配方。
……
……
当他弄完了这一切,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白胖子流晶从里屋转出来,低了个头,手按在脸上胡噜着,看到蹲坐在地上的小孩,随口打了声招呼。包光光被他唬了一跳,赶紧爬起来行了大礼,然后乖乖的垂手站在一边。
这时候流晶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瞅了瞅变成红眼兔子的便宜助手,疑惑的问:“昨天晚上没睡?”
“没,只是俺醒得早。”
“不要试图隐瞒,更不要试图欺骗!”流晶不高兴了,“尤其是当你面对一个魔法师的时候!现在,我再问一次,昨天你是不是一晚上都没睡觉?”
孩子被他严厉的表情吓住了,小心翼翼的点着头,开口道:“嗯哪,睡不着……”
“没想到你这孩子还挺认床。其实为师也没怎么睡踏实,破木板硌的我浑身都疼……”说到这里,流晶才猛地想起折磨了他一晚上的破床,是从对方那强占过来的,禁不住老脸一红,咳了两声道,“开始工作吧,今天还有的忙。”
或许是心怀了愧疚吧,从流晶那里分配下来的工作,仅仅是材料的基本处理——阴干,溶解,蒸煮……这些活计包光光早已经驾轻就熟、也不会觉得枯燥,因为能用上惰水晶所制的高级器具,本身就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闲下来时,白胖子流晶会坐在床上,两手半握着拳头发呆,要不就是心不在焉的翻阅着一本金色外皮的大书。
那书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纸都起了毛边,只是书皮外包的金属,依然金灿灿的夺人双目。包光光心里琢磨,那八成就是黄金。
寻了个报告进度的机会,包光光凑过去,伸头探脑的瞄了两眼——他可不知道这是极度犯忌的事。
打开的那页上描绘了一幅图画:画面的底部是一个巨大的天平;天平的一端是座荆棘环绕的高塔;而另一端却有三种东西:佝偻身躯的小人儿,四叶苜蓿,以及缠绕在一起的绳子。图画空白的地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可惜包光光一个字都看不懂。
“啥破书……”小家伙失望了。
“破书?”流晶法师跳了起来,“这可是传奇炼金术师雷鸣的手记摘抄!雷鸣你不知道?那是被誉为白银时代之后,最接近神的人!我真不明白,你以前的导师都是怎么教你的?”
“导师?……他死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
……
流晶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孩子,心里一阵抽痛,想说些安慰的话吧,又发现自己实在不擅长这个,最后还是对方先开了口。
“先生,给讲讲什么是白银时代呗?”
也许是对面那张充满了期翼的小脸,触动了他心底的柔软处,流晶叹了口气,开始缓缓的讲述起来。
“我们的历史,分为四个阶段:黄金时代,那是高等精灵的时代。传说中他们的文明,已经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他们的战舰,可以穿梭于星际与各个位面之间。后来不知为什么,高等精灵似乎一夕之间就灭绝了。”
“后来诸神出现,人类在诸神的指引下,繁衍发展,成为大地的主人——这就是所谓的白银时代。不过那时候人类的文字还不健全,没有多少资料留存下来,更多的,只是传说和猜想罢了。诸神和人类的结合,产生了半神英雄,青铜时代就是属于他们的。无数的英雄征战不休……”
“……到了寒霜历497年,守护双龙在拉姆的眠龙城废墟中复活,拉姆趁势崛起,继承了当年埃布尔里亚的传承与大部分土地,宣布称帝,而这一年也被定为双龙历元年。历史走到这里,就进入了黑铁时代——魔法的时代,也是……我们的时代。”
“啥?里面还有俺的事?”包光光嘴里面咕哝着,正强打者精神让自己不至于睡去。
“当然,也包括你,困了吗?”
小孩子毕竟熬不得夜,一时的兴奋过去,压抑的困意就会如潮水般袭来。于是法师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其中充满了奇异的魅力:“看着我的眼睛。对,就是这样……你已经很困了。这里很安静,没人会打扰你;这里很安全,没什么能给你伤害……”
正文 第三章 乌鲁
包光光醒了,是被一阵嘈杂声给惊醒的。
恶心,头疼得厉害,嗓子眼里好像火烧一样。他呻吟着将眼皮撑开一条小缝,发现自己正躺在屋内唯一的大床上,身上还盖着兽皮缝制的薄被。
房间三面的石壁,是感恩的村民们,一步一步从断崖那边背回来的;墙根是一排酿酒用的陶罐,和装材料的木箱;而另一面,则是用整张冬熊皮做的帘子,把空间和铺面分隔开来。透过熊皮遮盖不住的地方,还能看到外边盛放药膏的木盆。正午的阳光穿过小窗,将室内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
没错,这正是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小屋。
可是,为什么呢?四周的一切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连空气中都透着一丝古怪,就好像,自己根本就不曾躺在这里,或者说等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应该是另外一种景象?
窗外传来的响动越来越大了,间中还夹着几声怒吼。“出事了!”包光光终于反应过来,把先前那可笑的念头抛到脑后,蹬开被子,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
……
外面有两拨人正在对峙。
一拨是流晶和他的追随者们。小个子和那个铠武士紧张兮兮的把法师和女人护在身后;而另一拨却是村里负责狩猎的小队,足足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领头的是个赤裸上身,海拔超过了两米的大汉。
这大汉包光光并不陌生,相反倒很有几分熟稔。大汉的口齿不清,一说话嘴里总是“呜鲁呜鲁”的,好像含着什么,因此村里人都开玩笑的叫他“乌鲁”。不过他脾气好,对别人取笑也不生气,答应的那叫一个痛快,于是天长日久,乌鲁便成了他的名字,至于本名倒没人记得了。
乌鲁的语言障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舌头比一般人长。包光光到现在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乌鲁经常为他表演如何用舌头舔去抹在鼻尖上的蜂蜜,那神情,让他想起追着自己尾巴狂咬的小狗。
而此刻正跳着脚咆哮的乌鲁,脸上可没有任何类似憨厚良善之类的东西——眉毛拧着,腮帮子鼓着,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眼窝中喷出来。再配上他那巨硬的身板,右手中门板一样的双面斧,那真是十分的狰狞,十二分的狠厉,让人不得不记起他除了老实头外的另一个身份——族中最好的战士。
“别这样,”对面的小个子突然笑嘻嘻的走了出来,“野蛮人兄弟,我们并没有恶意!”
流晶在后面尖叫道:“施耐德!你要干什么?”
“不用担心,大人。我只是想和这个大块头单独谈谈。”
“别跟俺扯!”乌鲁说,“没工夫跟你瞎白话。祖辈儿留下的土地,不稀罕你们这些外人!给你们两条路选,要么滚犊子,要么埋这儿!”
“我可没带武器!”施耐德靠近乌鲁,摊开了双手。就在众人把视线投过去的一刹那,他那双看起来好像空无一物的手,突然爆起了一篷强烈的光芒!
异变突起!
没有人来得及反应,强光刺痛了大家的眼睛,眼泪一下子涌了出去。战士们虽然惊怒,却强忍住没有出手,因为这种状况下丢出去的斧头和长矛,扎在巨汉乌鲁身上的可能性更大;而乌鲁本人也没动,因为此刻,一把弯弯的匕首正顶在了他后心上!
“闪光粉的滋味怎样?”施耐德缩在乌鲁的左后方,这里正好是乌鲁攻击的死角,“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为表示诚意,你最好把斧头放下……”
乌鲁依言放开了巨斧的手柄,缓缓的转过头来,可施耐德的心却一下子抽紧了,因为他看到乌鲁在笑。
笑容带着一丝嘲讽,那红肿的双眼却透出无限的疯狂。“就这?”乌鲁好像很失望,嘴里念叨着,整个身体却猛地转了过来!
“噗!”匕首入肉,但是还没等深入,就被钢铁般的肌肉夹得死死,推不进去,抽不回来。
“这种小刀子对咱没用,它太短了。要不下一次,你换把长剑?”
施耐德只感觉有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背一路爬了上去。托着扭伤的右手,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在匕首上抹毒,或者直接顶住对方的肝脏——起码那里的肌肉能更薄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