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局势,便彻底地脱离了他的掌控——骨龙的威胁,冲动的贵女,还有码头上佣兵的暴动,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来,就像一连串纠结不断的噩梦,让你即使醒来多时,也仍怀疑身在梦中。
最扯的是,自己居然在市政厅,整个浮冰港防卫最严密的地方被人给劫持了!而且劫持他的人,还是个从未见过的小伙子;你说这帮卫兵到底干什么吃的,怎么连生人都随随便便地放进来?
是的,绝对是生面孔,这一点斯特凡敢指天发誓。虽然他上了岁数,记性也不比当年,但谁让劫持他的这位如此“出众”,即便是以前只见过一面,也绝没有不记得的道理。
棕色的卷发,棕色的眼睛,和所有优秀年轻人一样自信而又明朗的笑容;搭配起来,还是很有几分帅气的。只是那眼睛的棕色较淡,仔细观察的话,还能从其中分出一丝丝的红色来,就好像市面上价值连城的“血琥珀”,妖异,而又深沉。
但这并不是让人能记住他的根本原因。这小伙子最大的特点,其实在于他的打扮——法袍配长剑,试问还有比这更怪的么?
答案是有。
比如说一件老旧的法袍,再配上把造型极其古怪的剑!
是的,极其古怪……比一般的长剑、刺剑略宽,又细于双手的斩剑;通体黄澄澄却绝对不是金子(黄金太软不适合用来做兵器);而且不论剑型,吞口还是剑柄后的重物,都不是大陆上流行的款式,剑身与剑柄上的铭刻斯特凡虽然看不懂,但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能从中读出一股属于历史的沧桑与凝重。
——剑名卓拉!反正那小伙子是如此称呼它的,只是斯特凡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总是对剑说话。
如今这把剑,已经到了斯特凡背上;就好像斯特凡一直背负着它似的,但那只是看起来是这样而已……只有斯特凡自己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那小伙子不知用什么方法,让剑悬浮在自己背上。
唔,也许用“贴”这个字眼会更加贴切。谁在乎呢?反正对方一动念,那剑就会在电光石火间割断自己的脖子——这一点斯特凡深信不疑;毕竟在一开始,对方就已经展现过这种能力了。
一支剑在虚空中恣意飞舞,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后面操控般,那景象,不能不说是“神乎其技”。
当时斯特凡就已经确认,昨天在数万亡灵大军中刺杀史提夫的,就是眼前这无论怎么看,都绝对是人类的小伙子;毕竟像这种隔着二里地使剑的技能,有一个就已经很逆天了!
反抗?你开玩笑呢?
尽管大家都知道像这种“超级射手”,被近身了便是其最弱的时候,但能凭空施展出那般花团锦簇的剑招,肉搏的身手就算再烂,也差不到哪儿毕竟剑招人家都会。
更何况,那斯特凡多大岁数了?正所谓“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只要没打破凡人的极限,过了五十岁无论是耳目,力量,精神都开始走下坡路;尤其是体力,下滑得最为明显。
也许短时间内,他还能保持凌厉的攻势,但斯特凡心里很清楚,只要对方挺得住,那么最后倒下的,百分之一千会是自己!
所以他要出手,就必须找一个机会,一个对方分心,能让自己一击必中的机会!
然而让斯特凡想要吐血的是,一路上,二人碰到的卫兵也不算少了,但竟然没有一个,发现斯特凡背上那光板没鞘的剑,上面其实没有任何的绳索!
难道他们都没想过,一把没有绳扣的剑是如何背在身上的吗?
就这还不算什么,最让斯特凡郁闷的,还是两个人走了这么久,互相之间也说了不少话,但他还是对这个年轻人一无所知,包括对方的身份、劫持自己的目的等等——尽管对方是有问必答,而且用的也一样是大陆通用语。
不过斯特凡,还是决心再做一次尝试;于是他咳了两声,开口道:“小伙子,我能问一下……你到底要带老头子上哪去吗?”
此时的二人,已经下到了市政厅的地底——那是有如迷宫一样复杂的排水通道,散发着臭气的污水,在中央的沟渠中缓缓流着,即使你站在两旁的石台上,也会有一种脚陷进淤泥中的污浊感,让人几欲作呕。
但是斯特凡知道,这仅仅是一种伪装罢了;用来遮掩浮冰港真正的秘密。等你真的走下去就会知道,看着四通八达的迷宫,其实却是个完全封闭的所在,真正能通行的,仅仅是污水而已。
这小伙子在没有任何地图之类辅助的前提下,能带着他从市政厅找来这里,已经让斯特凡十分震惊了。
然而更震惊的,还在后面——那小伙子并没有正面回答斯特凡的问题,而是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嘘——你听。听见了吗?”
“什么?”斯特凡竖起耳朵,但除了潺潺的流水声之外,他什么都没听到。
“剑之精灵啊!……不对,不要用耳朵。你要用心去听,去感受他们的喜悦,体验他们的悲伤;如果你心中有疑问的话,不妨问问他们,这些小家伙很聪明的。”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斯特凡也不抬杠,因为他知道如果说下去,对方还不知道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说辞,“不过你知道,我是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没有你们年轻人那么有魅力……而且我的疑问,似乎也不需要劳动这些高贵的存在。不是吗?我只是想知道,你此行的目的而已。”
“我的目的?”年轻人睁大了眼睛,“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只是想把我的瑟琳娜救出来……嗯,就是这样。”
“那么……小伙子我再打听下啊,这个瑟琳娜……是你的什么人吗?”
“什么人呢?”对方闻言似乎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爱人?朋友?父兄?也许都有点吧……哎,像你老这样的凡人,是没办法明白我们之间那种牵绊的。你就知道,那是一把银色的剑就行了……”
一句话,说得斯特凡差点没爆血管。他只觉得头也大了,胸口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耳朵中嗡嗡的鸣叫,仿佛突然灌进了几千几百只苍蝇:“难道你费尽心思潜进来,就为了找一把剑?”
“是啊!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嘛……你没听过?”对面的小伙子一脸奇怪的盯着他,仿佛斯特凡说的,才是全人类都无法接受的东西,“那你以为是什么?哦我明白了,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这话他倒是实话实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是五老星,他能毫不犹豫地对那史提夫下手,而面对这老头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想要伤害对方的念头;也许,是这老头让自己想起了老汉斯?
唔……也许该叫人家理查德·汉密尔顿?
一个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好老头儿。自己的……父亲?陌生的名词,陌生的称呼——虽然两人在一起已经有些日子,但哈比竟然一直,没仔细打量过他的样子。
即便是相认以后也是这样,因为哈比不敢;以至于直到现在,自己对他最深的印象,竟然是他那身破旧的法袍和在漫天的死亡之雾中,老头就好像要拥抱整个世界一样平伸双手,嘴里却高呼“我拒绝”时的那一幕。
如今,呼喊的人已经被埋在了雾柳镇外的墓地中,那里风景如画,也没有太多的人打扰,相信老头会美美地睡上一觉吧,也许在那场悠长的梦境里,他还会看到狮子……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 深入
哈比就像他父亲曾经做过的那样,平伸着双手,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只不过这一回,他不是要“拒绝”了,而是接受。
接受那天地间,一切莫可名状的驿动;接受那宿命中,一切无法斩断的因果,以及那妙不可言的缘——于是,剑精灵动起来了!这些调皮的小东西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带着各自或欣喜或悲伤的故事等他安抚、等他倾听。
那种感觉,就好像人泡在温泉里,还有一群不知名的白色小鱼轻轻地啄食着你脚上的死皮,痒痒的、麻麻的,让哈比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便撞墙了。
由于哈比本就“不擅”胸肌,因此这一下,是鼻子先挨上去的,那血,登时就下来了;在火光的照映下,似乎比平时看来稍显暗淡,紫莹莹地透着妖异。
火把,自然是斯特凡举着的;毕竟自哈比成功地“消化”了异形的基因之后,便有了夜视能力——也许这,才是他能“看到”和“听到”许多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东西的根本原因吧。
不过此时此刻,斯特凡已经彻底看不懂眼前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了。若说他不是天才,人家二十郎当的年纪,便创出了一门全新的格斗技巧;可若说他是天才吧,这家伙能听到所谓的剑精灵说话,却偏偏对自己的示警充耳不闻。
从年轻人的举动,与他那奇怪的自信斯特凡可以看出,这家伙似乎有某种方法,能感知到那把银剑的位置;但是……他难道不明白”位置”,和“路径”并不是一码事么?
或许……就如那些博学者、先知们说的,天才与疯子之间,其实只隔了一面墙——就好像眼前的这堵斑驳的石墙一样,你撞得过去自然是前程似锦,撞不破,便只能头破血流。
万一运气不好撞坏了脑袋,人就会像这样疯疯癫癫的吧……
想到这里,老头儿也不禁为眼前的年轻人担起心来,开口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连斯特凡自己都没注意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改变了对哈比的态度;如果说在这之前,是一种混合了羞愤、震惊、赞叹以及防卫的复杂感情,那么现在剩下的,便只是淡淡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