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月峰时,正是清晨,睡眼惺忪的长俞仙尊打开卧房门,板着脸看向一脸兴奋的众人:“何事吵嚷?”
难得他一身中衣,仍是周身仙气袅然。
“师父,二师兄要成亲了!”
长俞仙尊怔了怔,略显冷淡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个足可令冰雪消融的微笑来:“那真是恭喜你了,徒儿。”
宋平赧然:“哪有快要成亲?我这连提亲都还没提呢。”
江颜笑道:“师父,我们走这趟正是想随你一道去凡界提亲!”
凡界?长俞眉心微动,已经从几个徒弟神色中察觉了什么。
他面色未变,只对宋平笑着点头:“你们先出发,为师换身衣服随后就来。”
许疏楼担心师尊不懂凡界提亲的规矩,落后一步,想叮嘱几句,回头时,却正看到他似乎在并指掐算着什么,微微一怔。
———
凡界,盛府。
长俞仙尊按约定的时辰带着徒儿们上门求亲,明月峰一行人都拿出了最好的精神面貌,争取给宋平的未来岳父岳母留下一个好印象,连江颜、季慈两个皮猴都表现得温和有礼,寡言少语的单郁也不好意思阴郁了,每每盛老爷和盛夫人目光扫过他,他便努力呲牙一笑,直笑得对方心里发毛。
好在仙气渺然的长俞仙尊很镇得住场子,不开口时那副清冷孤高的仙人之姿,让盛府上下和他说话时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许疏楼低头饮了一口杯中的君山银针,盛家是书香之家,极爱风雅,他们进府后这一路走来,垂花游廊,假山流水,举目都是雅致风景。
众人互相客套了半晌,也没能切入正题,盛父盛母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把话题引往别处。
许疏楼看出了二人眼神中的忧愁,也对,经历了凤九幽之事,他们对修仙者难免会心存疑虑。
她想了想,执杯的手微偏,洒出一些茶水染上衣襟,又对盛夫人道:“抱歉,我想去后面换件衣服,不知可否劳烦夫人为我带个路。”
盛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带她行至幽静的园子里时,便驻足回头道:“对不住,你们帮我找回女儿,我们阖府上下自然感激涕零,只是……终归有些放心不下。”
许疏楼颔首:“我也曾是凡人,我明白您的担忧。”
盛夫人叹了口气,她为了女儿表现得很勇敢:“实不相瞒,自那凤九幽之事后,我们对修仙者着实有些畏惧,他们高高在上,不在乎凡人喜怒,依着性子为所欲为……许姑娘,我需要知道,假使我们对这桩婚事另有考量……”
她话未说尽,但许疏楼明白:“您请放心,我师弟不是凤九幽那样的人,您就算不应,我们也绝不会对盛府不利。”
盛夫人观她神色不似作伪,才勉强松了口气。
许疏楼却又继续道:“但我觉得,您应当应下。”
“为什么?姑娘既曾是凡人,该懂我的疑虑,”盛夫人叹道,“无忧她是凡人,是凡人就躲不过生老病死,她容貌凋零之时,宋公子却仍是盛年。她没有灵力,无法修炼,不能陪着他冒险,他们没有共同的喜好……这份所谓的感情能持续多久?”
许疏楼见她竟似要落下泪来,给她递上一块帕子:“盛姑娘怎么说?”
盛夫人却强自忍住了泪水:“她说她不怕,还问我难道嫁给凡人对方就一定不会变心吗?”
“盛姑娘通透,”许疏楼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拿出一只冰酥酪递给她,“吃吗?”
“……”盛母沉默地瞪着她。
“抱歉,我不大会哄人。”
“哄?”盛夫人被这个词弄得神色古怪。
“是啊,”许疏楼似乎没
觉得有什么不对,“冰酥酪很好吃,我用来哄师弟师妹效果一向不错。”
盛夫人仍然表情古怪,但在她面前到底是放松了些,叹了口气:“再说,无忧若嫁得近,有什么事我和她父亲都能看顾着她,她若去了修界,将来受了委屈,怕是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盛姑娘是个聪明人,您该相信她的选择。”
“可她明明可以过更轻松的日子,我这做母亲的如何忍心看她走上这条艰难的路?无忧无忧,我们给她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此生能无忧无虑……为人父母,怎能眼睁睁看着儿女跳入火坑?”
“轻松,也未必就是她想要的吧,”许疏楼想了想,“是不是火坑,总要跳下去的那个人才说得准啊。”
盛夫人看着她:“难道你们师门就愿意宋公子娶一个凡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师弟师妹们都不要吃感情的苦,”许疏楼诚实地摇了摇头,“但他们已经动心了,又有什么办法?不管人间还是修界,一个情字总是难解。”
“可……我怕他们将来会后悔。”
“假使他们二十年后后悔,至少也是快活了这二十年,”许疏楼轻声道,“若现在拆散他们,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二十年后,仍然郁郁寡欢地思索着假使当初迈出那一步,该当如何?”
盛夫人沉默下来,片刻后,才又叹道:“为人父母是真的不容易啊。”
“是啊,”许疏楼也跟着老气横秋地长叹,“咱们不容易啊。”
“……”盛夫人语塞地看她一眼,半晌又忍不住开口道,“无忧和我们被迫分开了十年,如今好不容易团聚,我实在舍不得她远嫁。”
许疏楼劝慰着:“就算他们成婚,您也不会再次失去这个女儿的,二位可以随时去无尘岛小住,也可以叫我师弟和盛姑娘他们回凡界居住。”
“真的?”
“当然,到时候让师弟陪你们去修真界风景最好的地方看看,遍览修界风光,”许疏楼开始给自家师弟说好话,“我二师弟是师门里脾气最好的一位了,很会照顾人,下面几个师弟师妹他都带过,而且他啊,从小就……”
她的声音悠悠绕在园子里,说起师弟的侠义之事,听得盛母时不时会心一笑。
见盛夫人和许疏楼一道出去久久不归,盛无忧有些担心,出来寻人,在园子里找到了二人,正见母亲和许疏楼并肩坐着,一人咬着一根冰酥酪。
一向在饮食上十分讲究的母亲还在问着:“还有吗?再给我来一根。”
“樱桃味的吗?”
“行。”
“……”
盛无忧轻轻一笑,没有上前打扰,悄然离开了园子。
———
二师弟大婚那一日清晨,许疏楼蹲在盛府院子里做冰雕,周夫子给的寒冰簪正好派上用场,她雕出了一对儿巨大的鸳鸯,左看右看,满意得很。
不远处的盛无忧闺房中,妆娘和梳头娘子都在围着她转,盛母看着女儿,一忽喜一忽悲的,眼看泪水又要流出来,不想让女儿看到,干脆一甩帕子:“算了,我不在这儿待了,我去院子里寻许姑娘去。”
盛无忧失笑:“你倒是喜欢她得紧。”
盛母点了点头:“许姑娘为人成熟可靠、温和稳重,我和她打好关系,也是希望她以后多照顾你。”
“……”盛无忧沉默,幸亏盛母是没听过许疏楼在修真界的名头,不然怕是要吓晕过去。
“对了,母亲,”盛无忧叫住盛母,“怎么不见尔容那丫头?她回乡探亲按理说早该回来了,她不是说要看着我出嫁的吗?”
尔容是盛无忧奶娘的女儿,两人感情一向不错,当年盛无忧被带走,尔容哭得撕心裂肺,她怎的会错过这场婚
宴?
“是啊,可能家里有什么事耽搁了,我已经派人去问了,”盛母摇了摇头,“你今日出嫁,就别跟着操心了。”
盛夫人一路找到许疏楼,正赶上欣赏她的杰作:“真精巧啊,把这冰雕摆到前院去吧,正好让宾客们也欣赏欣赏。”
许疏楼对能够欣赏自己杰作的盛夫人很有好感,正要点头同意,回身一看:“盛夫人,你怎么又哭了?”
“嫁女儿嘛,谁能不哭?”盛夫人嘴硬道,“总有些人打量着我女儿消失了十年,就嫁不好了,这次可叫他们看看,无忧嫁了个能行侠仗义的修士才俊。”
许疏楼笑了起来。
盛家这场婚宴办得极为盛大,第二日,在无尘岛又办了一场。宋平在修真界人缘不错,很多朋友来参加了他的婚宴,虽然惊讶于他的选择,却也送上了祝福。
同门师弟妹们轮流上前祝酒,许疏楼敬了两位新人一杯:“愿你们未来相知相伴的日子足够精彩,不留遗憾。”
从提亲到婚宴,明月峰一行人都全程参与,丝毫没有流露出修者的傲慢,完全没有瞧不起凡人的意思,更不曾对盛无忧有半点怠慢,盛家父母把他们的作为看在眼里,倒是打消了不少疑虑。
无尘岛一场婚宴结束,正是日暮时分,天边云霞灿烂,落日熔金,夕阳给所有人镀上了一层柔光。白柔霜嘴甜,已经开口叫上了嫂子,宋平和盛无忧牵着手,在人群里笑得羞涩。任谁看到都不能说他们不幸福。
盛父盛母第一次见修界风景,左顾右盼间,难免连连称奇。许疏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给他们两个每人发了一根冰酥酪。
人群渐渐散去,只许疏楼坐在桌前喝着酒,遥望着远处新人快乐的模样,白柔霜凑到她身边:“在担心?”
许疏楼便摇了摇头,笑着对她举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白柔霜和师姐碰了碰杯:“明日愁来明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