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摸到墙上的开关,摁下,房间一下透亮,她不适的用手挡了一下眼睛,缓慢的转过头,确定是他后又收回视线,只那一眼,潘渊夏心便颤了一下,何其疏离,何其冷漠,何其绝决,纵是他是经过风雨的潘渊夏,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他走过去,停在她面前。“人还在找,一定会找到。”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微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块浅浅的阴影,那只夹着照片的手,缓缓的移到了腰上,他的视线范围内,便出现了一张合照,四个人的合照,中间那个男人的脑袋,却被剪成了一个洞,其余三个人,却是极亲呢的模样。
“康康出生那天,我其实也还很小,凑热闹的跟到了医院,小小的孩子从产房里被抱出来,一向冷漠的继父那天笑得嘴都合不拢,他把红通通的婴儿递到我面前,皱皱的皮肤,没有睁开的眼睛,像肥兔子一般的大小,继父自豪的对我说,瑞蓉,这是你弟弟,你得照顾他,疼爱他,帮助他,保护他……那是我听着母亲继父念叨了好多个月之后,第一次有了这么清晰的认知,这只肥兔子,是我的弟弟……”
“弟弟到好几岁时候都不聪明,也不怎么说话,继父意识到不对劲,把康康抱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让他崩溃了,回去之后,看着康康,继父解下了皮带,几岁的孩子,一抽一个印,凄惨的叫声,他不断的张望,我冲过去把他护在了怀里,皮带就落到了我身上,我记得很清楚,十九下,那天母亲和继父大吵了一架,然后打了起来,后来母亲给我上药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掉,我始终记得一句话,蓉蓉,我代康康谢谢你,他有你这样的一个姐姐,是他的福气……”
“我人生中最灰暗的那一年,那一天,家里只有两个人,我在蛋糕店打完工回来,康康在房间时看动画片,我给他带了喜欢吃的蛋糕,他一勺一勺吃得很开心,我去洗澡,继父却突然冲了进来,我怎么弄得赢他一个大男人,浴室里的水声,尖叫声,挣扎声拧成了一片,突然,门被推开了,康康举着一根木棍,朝继父敲了过去,他无所畏惧的说,姐姐,我保护你,爸爸是坏人……”
“这是我的弟弟,我是她的姐姐,我们身上流着同一个女人的血,我们是最亲密的传承,小时候妈妈曾经带我去算过命,说我这一生被亲情所累……
“潘渊夏……”她突然睁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让我出去,我要去把他找回来,好吗……”
这一番话无疑很动人,他默默的看了她很久,骨子里的多疑却让他谨慎了起来,犹豫和挣扎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深了,瑞蓉希翼的看着他,时间过得如同宇宙洪荒一般漫长,她的心渐渐凉成了一片,她都这么求他了,结果还是这样吗?
瑞蓉闭上眼睛,一下跪到了他面前。 “你倒底要怎么样,他是我弟弟,他现在不见了,他只有一个孩子的智商,你要我心情平静的等在这儿,你要我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潘渊夏,算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出去,好不好……”
他伸手过来扶她,瑞蓉格开他的手,冷冷的看着他,那双眼睛渐渐变得湿润,潘渊夏一怔,轻轻点了点头。“好吧,但是我得跟在你身边。”
瑞蓉站起来,她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答应了,可是她却没有一点高兴,没有一点感激,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大概,她真的已经死心了,所以连微笑也变得不那么困难。“谢谢。”她勾了勾唇。
一只手伸过来想牵住她,瑞蓉眼角的余光瞟到,不动声色的移开,看着他抓了个空,心里忽然觉得畅快。
康康平时熟悉的地方并不多,瑞蓉第一个去的地方是智障学校,潘渊夏说已经有人来过了,瑞蓉不管不顾的仔细找了一圈,果然没人。
然后去了以前他们住的房子,康康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最长,他大半的记忆都来源于这个地方,瑞蓉找了家里,也问了邻居,可是都没有。
康康倒底跑哪儿去了,瑞蓉在车上看着手里的照片……
“没事的。”潘渊夏瞟了她一眼。“这么多人在找,总会找到的……”
“那不是你的弟弟……”瑞蓉控制不住的朝他吼。“他饿了你不会担心,他被人欺负了没疼在你身上,他没有睡觉的地方你也……”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好看着窗外,霓虹灯下朦胧的夜色,就像她现在的心情,瑞蓉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乱想下去。
“还有一个地方……”脑中忽的灵光一闪。“以前妈妈住的疗养院,我带康康去过几次……”
车子在前面转了个方向,疗养院在偏僻的地方,没过多久环境变得幽深起来,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瑞蓉无意识的看着窗外,却突然大叫了起来。
“停车……”
车子还没停稳她就推开门跑了出去,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几个小青年正在打架,不,准备的来说是几个人在围殴另一个人。
瑞蓉没走近就认出那个人就是康康,几个小青年见有人来了就跑掉了,康康趴在地上,几乎站不起来,尽管路灯很昏暗,可他身上的伤,嘴角的血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送医院吧。”潘渊夏过来想把她拉起来,瑞蓉推开他,紧紧的抱着康康。“我们姐弟,不用你管……”
“瑞蓉,康康需要检查,你不要任性……”
“是,我是任性,我吵着要出来是任性,我打电给你是任性,可是我只知道,如果我早一点出来,而不是相信你许诺的那些什么个手下,也许康康根本不会受这样的痛苦,潘渊夏……”怀里的男孩还在叫疼,她听着,眼泪一下就是出来了。“我最任性的,就是对你有过期待……”
他站在那儿,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潘渊夏抬头望着天空,为什么又搞成这个样子了呢,他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康康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值班医生安排着各种检查,瑞蓉坐在椅子上等,潘渊夏就坐在她两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越发衬得夜晚的走廓阴森恐怖。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龙婷打来的,大概是问康康找到了没有,隐约可以听见潘渊夏和龙婷简单交谈了两句,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瑞蓉,不要这样,好吗?”
他就站在她面前,一步的距离,她的视野里,看得见他拿着电话的手,垂在腰侧,握得有些紧。
瑞蓉站起来,他的眼神一亮,伸手过来想拉她,她退开了两步,手背到了身后,他眼神一黯,瑞蓉淡声道:“我去洗手间……”
洗手间里很安静,只有一个护士躲在门边讲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偶而开心的笑得很大声,瑞蓉上完厕所洗完手就静静的站在她旁边。
护士还一无所觉的讲着电话,又过了几分钟,终于发现了一旁站着的瑞蓉,瑞蓉微微笑了笑,小护士不解的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借你的电话用一下……”
小护士不解的观察了她一下,还是把电话递给了她,瑞蓉接过来,脑中滑过一串数字,安嘉衍欠她的人情,也是时候还了。
赌
一旁的电话响了起来,安嘉衍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电话隔得有些远,他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没有名字,陌生人,被打扰的不悦让他皱了皱眉,液晶屏上还播放着他和龙婷结婚时录像,酒缓缓的滑过杯沿,滑进口中,滑进心里,微微的涩意弥漫开来,屏幕上女人的笑容,恍若梦境。
回味着过去的甜蜜,越发显得那打电话的人不知好歹,安嘉衍赌气一般的不想理,可电话还一直响着,持续的铃声,越听越有凄厉之感,安嘉衍皱了皱眉,拿过来,语气不怎么舒爽。
“谁。”
瑞蓉怔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是我。”
安嘉衍没心情玩猜谜游戏,刚想问倒底是谁,却一下想了起来,屏幕上的婚礼还在继续,婷婷的笑声像钢琴声音一般悦耳动听,他把声音关小,脑中迅速的算计开了,转过椅子望着黑沉沉的窗外,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征兆。“瑞蓉,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晚了,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呢……一定很重要吧……”
原本平静的语气却是最后的时候染上几分轻佻,似乎还轻轻笑了笑,像是戏耍老鼠的猫一样,瑞蓉身体偏了偏,小护士有些无聊的的离远了几步。
“你欠我一个人情……”跟安嘉衍,她没必要兜圈绕路。“我现在要你还。”
“没问题。”安嘉衍倒也干脆。“你要我怎么还呢?”
“我妈妈不知道被潘渊夏藏到哪儿去了,我想你能帮我找到她……”说完瑞蓉顿了顿,又道:“然后,你帮我们三个离开这个城市……越远越好……”
那端笑了一下,然后沉默了。
瑞蓉心一下收紧,不知道安嘉衍什么想法,只好试探道:“怎么样,你答应欠我一个人情,难道你想反悔……”
“瑞蓉……”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她似乎能想像得出他皱着眉的模样,像罂粟一般透着致命的毒,心里隐隐有不安的感觉,然后就听见他轻笑了一声,道:“我记得,我只欠你一个人情,对吧。”
瑞蓉沉默着,无法反驳,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你看你刚才那一句话,第一件事是我要找到你的母亲,第二件事是要送你们离开,第三件事,还要越远越好。注意,是三个人,而不是一个人,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退一步讲,我来个打包大赠送,把三个人当成一个人,越远越好当做帮人帮到底,可是,找到你母亲,不仍然是多余出的一件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