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安排,等我见过陛下再说。”
瑞帝自半寐半醒之间被唤醒,匆匆看过军报便怒不可遏地一把扯了个稀碎。
原本以为是驯养的一只狗,居然是披着狗皮的狼。而且还是一只最会选择时机的狼。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才猛然间想到高州督护李儒蓝十有八九已经命丧黄泉了。至于驻守的赵国士兵……瑞帝已经无法再想象了。
这个魏清,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将兵权拢在自己手中。
“魏清……魏清……”瑞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怎么也想不到魏王那样一个酒囊饭袋,居然还能生出这样一个诡诈多端的儿子来。
“陛下?”秋清晨适时地打断了瑞帝的沉思:“依臣之见,魏清恐怕与楚国早有勾结。否则以魏国的实力,理应是坐山观虎斗,待赵楚两败俱伤时再伺机而动。”
瑞帝悚然一惊:“不错。魏清一定会持兵观望,若是赵国出现败象,说不定还会合赵伐楚……秋爱卿有何妙计?”
秋清晨缓缓说道:“安抚为上。赵国目前的兵力,不足以同时抵御两个敌人。如若安抚不成,就只能逐个击破。”
瑞帝沉吟不语。
就在这时,快马急报又送来了魏王清送呈瑞帝的第二份贡品。
当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从盒子里咕噜噜滚落在地上的时候,就连看惯了生死的秋清晨都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反胃。
瑞帝脸色煞白地被女官们扶进了内室。
秋清晨看了看左右面无人色的女官们,只得上前将李儒蓝的人头重新放回了盒子里。不可能使唤这些已经吓得半死的女官,秋清晨只能唤来自己的侍卫将人头拿出去。
有了这个人头,魏清隔岸观火的可能性很明显不能成立了。只是不知楚国许了什么好处给他呢?秋清晨接过女官战战兢兢递上来的手巾,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渍,一边暗暗地想:到底是什么呢?
房间里满是血腥味,谈话不得不改在了瑞帝的书房。
瑞帝神情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略显苍白的脸因烛光的跃动而显得暗影憧憧:“魏清既然这么不识抬举,朕便不能轻饶了他!他的兵现下到了何处?”
秋清晨低声答道:“三天之前离开高州虎将台,如今算来,已经快到常州了。”
“如果朕命你带兵拦截呢?”瑞帝继续问道:“会拦在哪里?”
秋清晨十分谨慎地答道:“大概会拦在玉壶口。”
瑞帝闭上了双眼,喃喃说道:“玉壶口?”
秋清晨从看到李儒蓝的人头起,就大概猜到了瑞帝暴怒之下可能会做出的安排。果然,瑞帝片刻的沉吟过后重新睁开了双眼,一双黑幽幽的眼直直地望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秋爱卿,朕命你以和谈的名义即刻带兵阻拦魏国叛军,将功折罪。”
秋清晨的心沉了一沉,垂头应道:“臣,遵旨。”
“将功折罪”四个字便将魏国叛乱的责任全数推在了秋清晨的身上。言下之意,便是当日打下魏国之后,秋清晨未能妥善安排留守高州的督护事宜,才导致了今日的叛乱。即便胜了,也不过是纠正了自己犯的旧错——封赏是再不用想的了。
秋清晨自嘲地想:到底还是认定了自己会赢——好歹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承认吧。
再一次打量隐身在阴影中的男人,封绍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变化原来可以这么大。
刚刚苏醒时那种略带脆弱的,柔和如春水般的眼神是再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锐利的光。仿佛那双眼睛里也随着冬季的到来结起了厚厚的冰层。他的话也越来越少,无论是对待自己还是对待旁人都越来越严苛。而身边的人在看着他的时候,目光里的喜爱也越来越多地变成了敬畏。
封绍想,也许这人骨子里原本就是只豹子吧。只不过一直被当作白兔来养,看起来就好像变成了一只兔子。一旦将他放回到了豹子原来的位置上,身体里潜伏的天性就本能地暴露了出来。
比如说他越来越喜欢停留在阴影里。比如说,他登基时所穿的冕服就不是传统的魏国样式。更隆重也更保守。自冕板上垂落下来的长长的冕旒完全隔绝了臣子们各怀心事的窥伺。跟他的前任相比,他显得更神秘,也更有威势。
似乎他天生就该坐在那个位子上。不管他叫魏武还是魏清。
“看够了?”躲在阴影里的男人淡淡开口,清朗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
封绍懒洋洋地靠在垫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嵌宝石的刀鞘,“我要是说看不够,你心里是不是会更舒服一点?”
魏清没有接他的话,很干脆地说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封绍反问他:“你那么确定瑞帝会派了她来伐魏?”
“当然!”这两个字,魏清说得斩钉截铁。
他说得这么肯定,反而让封绍有些拿不准了:“为什么这么肯定?抽开秋清晨,我不觉得还有谁是我大哥的对手。我不相信瑞帝会看不出这一点。”
魏清瞥了他一眼,冷冷笑道:“她看得出。不过她同时也看到了秋清晨大败烈帝之后的可怕后果。秋清晨在军中影响太大——功高震主四个字你总听说过吧?”
封绍微微蹙眉。
魏清便又说道:“相比之下,王泓玉性子粗疏,这样的人一般来说都比较好控制。何况王泓玉刚在会州大败了莽族人。风头正劲。依我看,只怕瑞帝已经存了让王泓玉取而代之的心思了。”
封绍将手中的短刀“当”地一声合进了刀鞘。
魏清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声音里隐隐透着戏谑:“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封绍和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老子再没本事,追女人也要追得堂堂正正。看着她倒霉了跑去献殷勤、装好人又有什么意思?难道老子就只配得起当乞丐的秋清晨?!”
魏清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波中光芒闪动。
封绍手腕一翻将手中的短刀掷了出去。银色的短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弧线,“笃”地一声没入了木柱之中。封绍恨恨地说道:“老子生平最恨的除了老鼠,就是这种背后下手的死女人——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我呸!”
魏清弯了弯唇角,却没有笑出声。
封绍走过去拔出刀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碎屑,头也不抬地问道:“现在怎么办?她要是没有进你的圈套呢?”
这一次,魏清的神情略显犹豫:“论起行军打仗,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布阵……我实话实说,连两成的把握也没有。”
封绍愣了一下:“两成都没有?”
魏清点了点头。
封绍追问:“那怎么办?”
魏清竟然也难得地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八十一
这座桥,赵国人叫做“赵魏桥”,魏国人叫做“尹水桥”。
桥是赵国的能工巧匠带领魏国的民夫历时整整两年修建而成的。通过这座桥,魏国人拿丝绸锦缎、精美瓷器换来了赵国的皮毛和药材。也换来了赵国铁骑的一路东进。就是通过这座桥,赵国的军队横扫大半个魏国,一直杀到了魏国国都高州城下。
再一次踏上这座桥,情势却已明显不同。无论是秋清晨还是王泓玉,心理都有些异样的阴郁。
“就送到这里吧。”秋清晨收住了缰绳,转头说道:“等我们过去了之后,你让人炸掉这座桥。”
王泓玉微微一惊,眼神已经黯淡了下来。秋清晨名义是去“和谈”,可是任谁都看得出魏国敢送来李儒蓝的人头,就不仅仅是要求和谈这么简单了。何况,打着“和谈”的旗号,秋清晨名义上便是瑞帝的使臣,能带在身边的人数就有了死限制。
虽然只有两百名随从,但是……如果真的可以拖住魏军前进的脚步——哪怕只能暂时地拖一拖也是好的……
王泓玉望着身边的女兵们昂首挺胸地纵马而过,甩着鞭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怕的是万一你们遇险,跟在后头的这两万骑兵接应不上怎么办?再退一步说,万一魏军发现你们后面还带着接应的人……”
秋清晨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平淡地说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你且放宽心。”
在赵国的历史上,由武将充任使臣似乎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尽管瑞帝解释说如此安排是因为魏人忌惮秋清晨,而且赵楚暂时还没有大面积的交锋,但是联想起头天夜里瑞帝一番含混其词的勉励,王泓玉的后背上还是情不自禁地爬上来一层簌簌的寒意。
无法再深入这个话题,王泓玉叹了口气,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题:“你不在营里坐镇,我……心里没底。”
这样孩子气的话,听得秋清晨不禁一笑:“楚烈帝又不是神仙。你好歹是战场上滚出来的抚远将军,别这么没志气。”
王泓玉没有说话,神色间却多少有些垂头丧气。
秋清晨于是用力在她下巴上捏了一把,皱起眉头喝道:“死丫头,你给我挺住了。你要是被楚少琪给吓倒了,我们这些人可就真是肉包子打狗了……”说到这里手一抖,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泓玉的眼圈蓦然一红。
秋清晨收回了自己的手,沉默良久才低声叹道:“泓玉,我不甘心。我真的不想死得这么无声无息。” 叹息般的话音如同细烟一般消散在了袅袅夜风中。远远望一眼视野尽头模糊在蒙蒙暮色里的边州,秋清晨头也不回地拉紧缰绳纵马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