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我的等待依旧在持续,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快忘了,究竟有多久,没听人提起易明轩这三个字。这样的生活已彻底成为习惯,没有希望,也没有失望,更没有绝望,渐渐觉得,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挺好(这应当算是一种麻木吧?)。
我的职位从总编助理变为了文字编辑,专门负责校对稿件和翻译,以为从此不必再与李思淮天天同处一室大眼瞪小眼,结果,我在工作上与他打交道的次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频繁。因为他总是会对我所负责的稿件不厌其烦地挑出各种毛病,一次又一次把它们打回,让我重新修过。
我在感情上折磨着他,他就变着法地在工作上折磨我,很好,很公平,所以我什么怨言也说不出口。
“蓝凌,今天下班后和我一起走,思锐今天完成第二张专辑的录音工作,想和我们吃顿饭,然后去‘逸和’坐坐,放松一下。”我将稿子交到李思淮手上后,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啊?就录完了?那他昨天还在电话里跟我吐苦水说他还差四首歌,死活录不下去了,难道死猫崽子又忽悠我?”我立马叫了起来。
“原来我昨晚打了一晚你的手机都打不通是因为你在跟他打电话?”李思淮抬起头,凌厉的眼风扫在我脸上。
现场的气氛转瞬有些微妙,我赶紧打起了哈哈:“咱这不是一直充当着知心姐姐的角色嘛~那他有了烦恼自然会找我倾诉咯,你应当感到庆幸,至少你弟弟寻找到了比暴力更加理智文明的情感发泄渠道~”
“是啊,我应该感到高兴,看到你与我这个难搞到极致的弟弟都能相处得这样愉快融洽,那么我相信我的家人肯定也会非常喜欢你。”李思淮扬着一丝浅淡的笑,暗示道。
我感觉我又自己动手挖了坑往里面跳了,背后顿时冷汗直冒。
“哈哈哈……是吗?咱一直遵循着孔圣人的教诲,以和为贵,天下大同,所以能获得您家人的喜爱真是我的荣幸,说明咱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啊~”我傻笑着,挠了挠脑袋,准备转身出门,“那主编,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三年了,你还是这样,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啊……蓝凌,别人说我冷得像块冰,我看你才是,顽固得千年不化,”李思淮在我身后说道,“那好,我们就让这个等待游戏继续,看谁到最后会是赢家。”
我的脚步因为李思淮的话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大踏步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若说这三年里我没被李思淮感动过,那完全是假话。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出了问题,只要是我的事,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替我解决。
我几次生病发烧,都是他第一时间发觉,送我去医院,从挂号看诊一直到入院治疗,他始终守在我身边,甚至是我退烧了,他都会跑去跟医生再三确认我已完全恢复健康,才准我出院。
知道我怕火,一日三餐都喜欢在外面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事,他就专门请了个钟点工到我家,为我准备每日的饭菜,并且要求人家一定要看着我吃完,甚至拍下我吃饭时的照片传给他,才能从他那里领到钱。看来我三年前闹厌食症的时候让他产生了心理阴影,至今都不肯放松对我饮食的监督。
一旦发现我缺了什么,哪怕我只是在他面前随口说了一次,第二天,那样东西就会由专人送到我家门口。最夸张的一次是,我开玩笑地跟他说如果能在我那公寓天台弄个屋顶花园出来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在春天阳光灿烂的午后坐在花架下喝下午茶,过过小资的生活。结果第二天,他就找来一个施工队,上到公寓顶楼,规划起花园的具体面积和建造模式了。吓得我赶紧跟他解释我昨天只是跟他开玩笑,不必搞得这么认真,这才让他打消了念头。
而在工作上,他却是对我严厉苛刻到近乎变态的程度,不仅让我处理好自己份内的工作,还逼着我学习杂志社营运方面的事情,带着我参加各式各样的时尚发布会,还把我引荐给形形□□的杂志赞助商、合作商以及广告商,为我积累人脉。在工作上,我不能犯任何错误,否则轻的就是招来他一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冷嘲热讽,重的就直接给我甩脸色,一句话也不多说把我赶出办公室,还把我的稿子丢得满天飞。
不过你还别说,我就吃他这一套。我这种性格,如果不是有人逼着我干某件事,或是被人通过言语、行为等方式激起了斗志,我是绝对不会全力以赴地去做任何事的。就连我姐都说,我这三年里成长得实在太快,工作能力飞速提高不说,就连待人接物方面,也比以前更显得稳重成熟,给人的感觉与李思淮相差无几。这是我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跟在李思淮身边这么久,我已经深深受到他的影响,在熟人面前可能还不是很明显,但是面对陌生人时,我就会像他一样,戴上个冷静、不受旁人左右的面具,果断行事。
后来细想起来,李思淮这整个就是糖加鞭子的教育模式,或者说,是甩你个巴掌再给你点甜头,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不甘心,却又无话可说。
车子刚刚在李思锐录音的工作室外停稳,我就见那猫妖戴着顶棒球帽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两三步蹦到车前,刚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他整个人就定住了,眼睛越过宝马车,直直望向了某处。
我好奇地从后排座位上伸出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反而被他用力摁住脑袋推回了车内。
“喂!臭小子!你下手轻点,这是我的脑袋,不是你家大门!“我揉着被推痛了的脑袋大声嚷道。
“你那脑子钝得跟猪一样,多推几下也傻不到哪里去,放心~”李思锐钻进车内,嬉皮笑脸地望向我。
“你才蠢得跟猪一样!都已经21岁了,你这死崽子说出来的话怎么还是这么没品?”
“你不知道说话是要看对象的吗?跟没品的人说话,我当然也用不着有品,哥,你说是吧?”李思锐转过头看向李思淮,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夺目。
“……”李思淮低头思索了一会,然后微笑着抬起头,对李思锐问道,“为什么在我的印象中,你从来没有有品过?”
“噗……哈哈哈……猫崽子,你听到了?这可是你哥说的!没品就是没品,怎么说都没用!”我趁机疯狂嘲笑道。
“跟着他一起闹,蓝凌你的人品和品味也有问题。”李思淮当即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熄灭了我嚣张的气焰。
车内瞬间安静,李思淮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很好,我终于可以在不受噪音干扰的情况下开车了,不然还真怕路上出意外。”
在常去的餐馆吃过晚饭,我们三个人又悠哉游哉地走进了“逸和”。
“何叔~我们来啦~”我高声喊着,一溜烟跑到了吧台坐下,笑眯眯地看向正在调酒的何叔。
“欢迎欢迎!小凌、思淮,又是几个月不见啦,哟,李家小弟这次也来了?”何叔一如既往地露出温和的笑容。
“嗯,何叔,我刚刚录完第二张专辑,两个月后发行,到时给您送一张来,多在您店里放放,给我捧捧场,好不好?”李思锐趁机打广告。
“你这么个大明星,哪里还需要我帮你宣传?你的歌我也听过,旋律不错,歌词也容易上口,就是情绪嘛……还欠缺那么点,要注意……两个月之后,那不就是六月?暑期档,竞争激烈啊……来,给你杯我新调的酒,叫做‘锦上添花’,预祝你专辑大卖!”何叔说着,将一杯橘红的,看上去像橙汁的液体推到了李思锐面前。
“谢谢!”李思锐爽快地应着,拿起高脚杯,慢慢品起酒来。
“嗯……入口清爽,味道有些偏酸,但是不涩,刺激性也不大,余味很足,不错诶!”李思锐舔了舔嘴唇,赞赏道。
“那就好!小凌、思淮,你们也尝尝。”何叔极其热情地又将两杯刚调好的酒推到我和李思淮面前。
“对了,说到酒……哥,你有听到消息没?缪斯的品牌创立者兼总设计师George Brown要来中国了,据说是跟陌森合作,创立一个副线品牌,主攻中国内地市场……这个月就会举行招待酒会,他们邀请我去参加,似乎有意让我成为他们新品牌的代言人。”李思锐晃了晃酒杯中的液体,慢慢说道。
“嗯,这个我早就收到邀请函了。陌森近几年的发展情况不是很好,服装设计不够新颖,国内的市场份额也在不断下降……似乎是他们集团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具体不是很清楚……或许他们想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夺回市场吧……蓝凌,你到时跟我一起去。”李思淮转头看向我。
刚刚还在想李思淮说的有关陌森的消息,我一时回不了神,只能呆呆地歪了歪头,问道:“具体时间是……?”
李思淮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出来:“……26号晚上8点。”
心里有一块地方突然陷了下去,我避开李思淮关切的眼神,看向吧台上方悬挂着的酒杯。26号……这么说,是我生日当天么?早就在易明轩出事那天,我就决定,这一辈子都不再过生日了,因为这个日子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简直就是灾难的代名词。这个时候能够有一场酒会让我遗忘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好的,没问题。”我冲李思淮笑了笑,让他放心。
“妈的!居然跟到这里来了!”李思锐忽然低低地咒骂了一声,随即飞快起身,朝清吧角落上的一个座位冲去。
一阵桌椅倒地的声响传来,我和李思淮还有何叔见情况不妙,立刻也跟了过去。
“又是你!王雷!从我出工作室就一直跟着我,你这狗仔做得还真敬业!”李思锐揪着一个带着渔夫帽的男人的衣领,讽刺道。
“那是自然,做狗仔的不时刻盯着艺人怎么有饭吃?特别是像你这种处在娱乐圈中心的人物,我当然要好好报道一番。”帽檐之下,露出一双阴翳的眼,狠厉得如同一条毒蛇一般,是我最为厌恶的眼神。
“好好报道?如果我没记错,自我出道开始,你就没写过我一句好话,现在网上还有三流报刊上流传的那些针对我的不实报道,不都是你的杰作?”李思锐讥笑道。
“哼,像你这种靠着裙带关系走红的艺人,不就是靠着那些花边新闻维持人气的么?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一下而已,你应该感谢我才对。”王雷的手上动了动,我瞥见他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裙带关系又如何?”李思锐不怒反笑,松开紧抓着王雷衣领的手,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人曾经跟我说过,裙带关系也算是能力的一种,自己没有能力就不要在这里跟只疯狗一样乱吠!”
“哼,原来当红的明星私底下说话就这么个水准,你说,要是被你那些影迷歌迷听见了,会是什么反应?”王雷针锋相对地说道。
“听到又如何,老子从出道第一天开始,就从没说过自己是个乖乖牌,拿这点小事出去炒,你也不怕砸了你们杂志社的招牌!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老子出道靠的就是华年的关系,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演偶像剧,别人愿意看,出专辑,别人愿意买。现在我的第二张专辑已经录完,将来还会有第三张、第四张,甚至更多,你说,那些白纸黑字的销量记录,究竟是我的实力呢,还是关系?华年也就只是帮我牵线搭桥而已,如果我自己做不好,关系再硬有个P用!”李思锐这个人,唯一不缺的就是胆量和自信,若没有一定的实力和强大的气场,想要跟他斗,简直是自寻死路。
只是,他说的这些话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貌似是我第一次见到猫崽子,对他进行思想教育时说过的话,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记到了现在……
想着那时的情景,恶作剧的心理冷不丁跳了出来,我忽然想跟着李思锐一起来耍耍这个惹人厌小狗仔。
“这位是……王雷先生,对吧?”我上前一步,站到了李思锐和王雷的中间。
“你是谁?”
“男人婆你想干什么?”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忽略掉某猫的质问,继续摆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蓝凌,是《零年》杂志社的文字编辑,嗯……跟你算是半个同行吧。这家伙他脾气不好,请你不要见怪。”我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李思锐。
“他做错事,凭什么是你替他道歉,你是他什么人?难道是他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连《零年》的编辑也搭上了,这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王雷讥讽道。
“你……!”李思锐正欲发作,我立刻伸手死死扯住了他,继续笑着看向王雷,“王先生,你似乎会错意了吧?”
“什么意思?”王雷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可没说我刚刚的话是在替他道歉哦,相反的,我是在提醒你,无论这家伙脾气有多不好,无论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都请你不要感到惊讶或者奇怪,哪怕是他让你从此在这行混不下去,也不要怨他。”我认真地说道。
“你这算是在威胁我?”王雷挑了挑眉。
“这怎么能算是威胁呢?”我佯装惊讶地说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零年》最近正在计划收购一些不太景气的小杂志社,如果我没记错……”往他的挎包看了眼,上面有《C周刊》的标记,“《C周刊》似乎也在考虑的范围内……”
“《零年》做的是时尚,收购一家娱乐杂志社有什么用?想玩我至少也要编个靠谱的故事出来。”王雷不屑地说道。
“谁跟你说《零年》只做时尚了?难道它就不能发展一下副业,拓展一下业务范围,开个娱乐副刊?”我无辜地反问道。
王雷狐疑地看着我,似乎在考虑我这话的可信度。
“既然我的话你不相信,那我们主编兼社长说的话,你信不信呢?”我说着,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李思淮,“主编,我们杂志社最近是不是有这么个计划啊?”
我相信李思淮没那么白痴,不会连这种话都不知道怎么接。
李思淮眉头微皱了一下,随即走上前来,说道:“是的,《零年》的确有这个计划。”
“哼,不愧是华年的少爷,一句话就决定了一家杂志社的命运……不,甚至连人的命运也可以掌握吧?李思淮主编。”王雷看向李思淮,眼中尽是嘲讽,甚至携带着一丝恨意。
李思淮看着王雷,愣了愣,脸上的神色居然出现了一瞬的慌乱,随即又恢复镇定。
“弱肉强食,这个定理无论社会如何发展都是不会改变的,王先生。”李思淮礼貌地说道。
“很好!看来我今天就是那个弱肉了,我认栽!至于今后……我们走着瞧!”王雷恨恨地说着,抬脚就想往门口走去。
我赶紧伸出一只脚,绊了他一下,看他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握在手中的录音笔也跟着飞出去几米远。
“啊,我的包包还放在座位,不会被人偷了吧!”我故意大声喊着,趁着王雷还没起身,快速向前冲去,一脚狠狠踩在了那只录音笔上,把它踩了个稀巴烂。
“咦?”我抬起脚,捡起那只被我踩得七零八落的录音笔,“这个……是谁的?我刚刚不小心……踩烂了……”
“我的!”我听见王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是你的?!真是不好意思啊!王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也是着急我的包包……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到时候我去买只一模一样的赔给你。”我极尽真诚地说道。
“算了,不用了,反正这只录音笔里也没录什么重要的东西,这点钱我自己还出得起!”王雷说着,站直了身子,又往门口方向走去。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你刚刚好像说……你姓蓝?”
“对,我叫蓝凌。王先生,你的记性似乎不太好哦,要不要我把名字写给你?”我继续挖苦道。
“蓝凌吗……”王雷说着,又看向李思淮,忽然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弱肉强食,是吗?我记住了……”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逸和”。
“呼~你们的戏终于演完了?何叔我在旁边看着还真是无聊啊~”何叔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何叔,你也真是的,刚刚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玩啊?你看连李思淮都加入进来了!”我责怪道。
“他那是怕你下不来台才开口说话的。如果对象不是你,他才懒得管,傻丫头!”何叔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我冲他吐了吐舌头,招呼了李思锐和李思淮一声,又转身朝吧台跑去,继续品尝喝到一半的鸡尾酒。
所谓的导火索,有时就是指像今天这样的无关紧要的小事或者恶作剧吧?看似毫无杀伤力,却没想到,它会像是一颗从雪山顶上滚落下来的小雪球,在往后的日子里越滚越大,最终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将我的平静生活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