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的上屹苑总有那么几分不寻常——
阳石慢下脚步,握紧腰间宝剑,警惕的环视四周,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可,外面那十万驻军也不是吃素——
快速穿过几条回廊,没人,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心中警惕更慎,就算没有宫女仆役也断不可能连个守卫都没有,这里已然是中殿范围,皇帝陛下的起居之地,上屹苑的重中之重。
闪身进入中殿,小心翼翼避免发出任何声响,惊扰敌人。
皇上突然召见,上屹苑中人迹全无,处处透着诡异,就是常年驰骋沙场的阳石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太静了,静的人心慌,随即又是好笑,当年与青将军和皇上并肩作战,醉卧沙场的豪气怎现在是越来越少了,也许真是安稳日子过久了吧,久到当年的事就像一场梦一样,随着这十几年的脂粉官场一同淡去,就好似这上屹周围终年缭绕的雾气一般,早已不清不楚,让人看的水里雾里,奇怪了!明明就是那么鲜活的场面,身上的刀疤也还算不上老旧,就是当年军营的伙食难吃到什么程度他都记得,可怎么想着想着就模糊了呢?
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仙族来说,不长却也不短,占不了人生的分量,却也忘不了其间发生的种种,记忆这种东西还真是莫名其妙,先是青将军死了,后来是老将军,再来就是当初的那些老兄弟,死的安然他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只是偶尔想起那么一下,他依然是他的大将军,至少手底下的兵还和当年的一样让他满意,虽然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拨了,但依旧是他的骄傲,就是青将军在世也不能说他什么了,再后来就是公孙——摇摇头,止住思绪,现在想这些干什么,莫不是真的老了不成?
阳石环视四周,一样还是没人,能让皇帝呆的地方这样安静,看来真是出事了,还好太子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再行几步,暗红的桌几上还有动过的杯盏,却不凌乱,显然人离开的并不匆忙,好似本来热闹的宴会突然消失一样,让人无从猜测。
突然背后传来破空之声,阳石警觉避过一边,利箭擦身而过,嘟的一生钉入身后红漆木柱,入木三分,还没来的及惊讶就听有人喊道:“叛逆阳石意图行刺皇上,杀无赦。”
霎时漫天箭羽扑面而来,阳石挥剑磕开,渐觉吃力但——那又如何,他阳石争战沙场的时候什么刀山火海没去过?当年千军万马之中还不是呼喝来去。
身上插满箭失,人却依然挺挺的站着,就是死,他也不能丢了青将军的面子。
咳出一口鲜血,杀人的总有一天要被人杀死,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恨的。
“李儒?”注视着出现的人,阳石震惊“你?”
“大胆叛逆,皇上待你不薄,竟然勾结太子犯上作乱,还持剑闯入这里,意图谋刺皇上该当和罪,还不束手就擒?”丞相李儒大声呵斥的同时一只羽箭没入阳石胸膛。
身体再也无法站立,缓缓仰倒于地,仿似又回到当年琅铘关外凉州城内,与那人斗武斗酒,就那么抱着酒坛子醉在城门外,漫天铺地的黄沙铬人,天上的月亮却明亮的让人不舍得起来。
慢慢的合上眼,当年听来的小曲,还咿咿呀呀的唱着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牢中,公孙贺笑的坦然,阳石喃喃的重复着,唇无声的开合,久久还是这么一句,终还是轮到他了——
他们的皇帝还是当年的仲骆啊!依旧那么强的让人咬牙切齿,笑,却连勾动唇角的力气也没有。
想说太子就在这里没可能谋反,也终是——没了力气——
“陛下”接收到魏妃的眼色,李儒停下要说的话。
高座之上,仲骆看着眼前的红木漆盒,打开,已经处理过的人头就放在那里面,合眼,挥手示意侍从将盒子拿走。
“陛下,”魏妃倚在君王怀里轻轻的抽泣“陛下,太子会谋反,臣妾想都没有想过,可是事实如此,臣妾与陛下一般心痛,太子可以说是臣妾看着长大的,臣妾向来视之如亲生,可这次、这次——”魏妃泣不成声“臣妾九死一生来到这里,若不是丞相拼死护持,臣妾与皇儿只怕,只怕已经遭了太子毒手……”
“你说京中已被太子掌控?”这话却是对李儒说的。
“是,不但如此,太子还大肆铲除异己,朝中重臣死的死关的关,现在只怕就等着登基了。”
李儒说的疾言厉色。
“调动虎贲军,开城不杀。”
“是”虎贲军离京最近,确实最适合攻打天都。
“还有何事?”
“若是太子反抗——”李儒迟疑问道。
“……”久闭的眼睛终于张开,漆黑的色泽似乎要和外面的夜色连成一片,良久,血色的红唇轻启“杀”说罢再次闭上双眼,仰躺于后,似寐似醒。
微蹙的眉头,诉说着疲累。
魏妃与李儒互视一眼,先后退了下去。
宗州郡盍子山中,传来少女惊呼。
“爹,你快来看,有人。”
只见湍急的流水边上一人生死不知,身上似乎还有一只黑色狸猫,死死叼住主人衣衫,却也不知死了没有。
好痛,好冷,身体好似要被分解一样的难受,睁不开眼,要死了吗?不,他不要死,没有那个人的世界他怎么可能呆的下去……所以,不可以就这么死去……
有什么东西把他拖了起来,窒息一般的感受消失了,但为何还会在水里浮沉?
重华不明白,也睁不开眼,全身麻痹一样的疼痛,身子重的似乎要将灵魂压塌一般,好难受,真的好难受,父皇,重华真的好难受,父皇……
“咳咳咳”猛烈的气息刷过热辣的喉管,嗓子里好似有沙砾在磨擦,强撑开眼睛,重华看着身下的草榻,有些愣怔,这是什么地方?
霎时记忆如潮水一般的涌来,私自出宫跟父皇到了上屹,被派去花府取花种,花家小姐的招亲,然后是——偷袭,抬手吃力的抚上后脑,凹凸的疤痕证实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你醒了?”春花把手边的活计放下,颇有些不满的看着床上的人,要不是爹非怎要把这人留下,自己家里那唯一的一头牛也不会被卖掉,早知道当初就不要救这个人才是。
“这——是——”声音就好似磨在石头上一般,难听的让人想捂住耳朵。
“这里是我家,你最好赶快好,然后从这里滚出去。”真是的,自己除了作针线以外还要照顾这个外人,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竟然把给她存的嫁妆都用掉了,她生病从来就没有请过大夫,大夫哪是穷人家请的起!
看一眼床上人,黄蜡的面颊,脸上的伤疤虽然已经消失但到底还是留下一些痕迹,不象当初把人拣回来时那么可怖,但整个凹下去的面皮也看不出什么好看来。
不甘不愿的拿了半碗稀粥过来放到重华面前,根本就不管床上昏迷了半月有余,鬼门关上走一遭的病人是否有力气去吃,扭身就走。
“我去叫爹回来。”既然人都已经醒了还是赶紧把爹叫回来想办法把人打发了才是,这个家根本就供不起另一个人的吃食。
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要毁了。
可当春花领着给人当长工的父亲急匆匆赶回来时,破烂的床上却早已没了重华的身影,就连跟他一起来的那只嗜睡的黑猫也没了踪迹。
一阵风洋洋吹过,带起屋上几根茅草,飘落在几丈开外,然后再次被下一阵风吹着跑远。
若说重华有什么不明白的,在看到脚边卷卧的黑色类似猫一般的云生兽时,就已经可以猜想到七八分了,看来是这只失踪良久的神兽救了自己。
摸摸那有些暗淡的毛发,重华将他抱到怀里走出屋舍。
骆水湍急,若被冲到大河道里日行千里也未可知,不知是否还在宗州郡内。
重华将当日所发生之事又细细回想了一番,他的身份不可能被人知晓,也就是说当时那人只是针对马十而来,而对一个小小的花匠动手的原因只可能是——冒充潜入上屹苑。
上屹苑中花匠没有上千也有百众,若是要冒充确实是最不容易被人怀疑的选择。
自己当初当了花匠不也是冲这一点?没想到后来竟然被别人钻了空子,这么一来自己失踪这么久,阳石的人还没有找来也就有了解释。
虽认准仲骆不会轻易被人趁了空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重华还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他的身份不能暴露自然不能借助官府的力量,召集青卫的话,也要到大一些的城市,穷乡僻壤他可不认为青卫的势力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只盼望有那么两个在外执行任务的青卫看到暗号来找他会合。
身下云生兽气力耗竭,不能久行,重华来到一处较近的城池,为防人看见若来麻烦,选在城外五里外的一处荒丘降落。
从黑色庞大的云生兽身上滑下,重华叹口气,剩下的路也只能走过去了。
希望那城中有青卫的人,也好省他些力气,再不然就只能考虑求助官府了。
抱起狸猫大小的云生兽,重华往大路那边走去。
现在他的样子实在不容乐观,换了一般仙族只怕早就没命了,也只有在这时候重华才体会到最为纯正的仙族血统的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