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一楞,笑道:“下得太多,就淹大水了。”
秋霜掩嘴笑着。“又让你笑话了。”
她连续写了好几个霜字,最后总算满意地抬头道:“这样可以吗!萧大爷!”
清澈无波,明净如洗,萧辰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清灵的碧绿溪。他不自禁的锁住了她的黑眸。“不要叫我萧大爷,我虚长你十岁,你就好像我的妹子一样,不妨喊我一声大哥。”
被他瞧得难为情,秋霜又习惯地低下头。“大哥,那你看我的字……”
为何她的红靥总是烧烫他的心?萧辰深深吸了一口气。
“写得很好,来,我教你读一首诗。”
“诗?很难懂耶!以前老夫子还活着时,整天吟诗,没有人听得懂。”
“也许他在念楚辞汉赋,是唐诗就容易懂了。”
“什么楚汉?是楚汉相争吗?”秋霜问道。
“你也知道满多故事的,阿雷常讲给我听。”
秋霜低声道:“我随便说的,有的是看戏学来的,有的是爹说的。”
“随便讲的?阿雷可是听得津津有味哩!阿晴呢,她最爱听你的神仙故事了。”
“啊!”脸上着了火焰似的,简直快把她烧死了,秋霜坐不住了。“那是我自己编的,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讲就是了。”
“没关系,你继续讲,孩子们喜欢。”萧辰打开书册。“你哄孩子的功夫比我做父亲的好太多了。”秋霜捏着指头。“我不会哄孩子,我只是陪陪他们。”
“这就是了。”萧辰心中升起一股感慨。如果婵娟还在,她会是怎样的一个母亲呢?而他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父亲?
一阵清风吹过,萧辰蓦然清醒。
他指向书中的一行字。“你看看这首诗。”
“咦?里头有我的‘霜’耶!”秋霜惊喜地叫着。
“我念给你听,看你能不能听得懂。”萧辰逐字指着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秋霜仔细聆听,脸上逐渐绽放光采。
“我懂!我听得懂!就是一个人看到月光,以为是地上结了冰霜,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到天上好亮好圆的月亮,心中觉得难过,想到他的故乡。”
“你果然聪明,读诗不难吧?”萧辰微笑看着她。
听他一夸赞,秋霜羞怯地道:“碰巧说中而已。有时候我半夜醒来,月光好亮,地上好像变成了金色的溪水,我还想伸手去获水呢!”
“诗人看到月光,以为是结霜,而你以为是溪水,月光如水水如天,想象不同,意境都是一样的美。霜儿,你有作诗的天分喔!”
“哪有啊?”秋霜捏着裙子。唉!跟萧辰独处真是不自在!
萧辰又问道:“你说,为什么看见月亮,会想到故乡!”
“嗯,人家说团圆团圆,月亮也是圆的,所以看到圆圆的月亮就想回家乡团圆了。”
“你说得很好,大哥猜你上辈子一定是个诗人。”
“哎……”秋霜窘得直瞧书本。“大哥,你再教我念一遍。”
萧辰逐句教她念了,秋霜一个字一个字辨识,很快地背起这首唐诗。萧辰又教她写了其中几个比较简单的字。
“有空好好练习,明天考你写字。”
“哎呀!我不行啦!”秋霜胆怯地推辞着。
“你不会写,以后我就不教了喔!”萧辰语带威胁。
“好嘛!我写。”
萧辰笑道:“明天我会带纸笔过来,我再教你在纸上写字。来,这本书给你。”
秋霜接过那本书册,喜道:“这本书给我?可这是阿晴的书……”
“没关系,阿晴和阿雷共用一本就可以。”
秋霜珍惜地抚拭封面,又翻看里头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要一次学会所有的诗词。
萧辰望看她天真无邪的表情,内心感到温暖恬适。霜儿真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好妹子,他愿意以兄长的身份疼惜照顾她,就像她毫无保留地照顾阿晴阿雷一样。
望了望回头,他起身道:“我该回学堂了,下午还得教他们念三字经,王大田和曾婆婆也要来学。”
“哇!大哥的学生愈来愈多了,以后我们就不用出去找人写信,朝廷的告示也看得懂了。”秋霜兴奋地期待未来。
萧辰将板凳搬回原处。
秋霜看到他腋下衣服的破洞,轻唤道:“大哥,你的衣服破了,我帮你缝。”
萧辰拉拉衣服。“我缝过了。”
“针眼儿大,会透风,我再缝密些。”秋霜说着就进屋拿针线。
萧辰触摸缝线处,果然指头都插得进去,难怪总觉得有股风吹在胸口上。
秋霜拿了针线篮出来。“你衣服给我,我很快就缝好。”
萧辰脱下身上这件惟一的衣服递给她。“麻烦霜儿,口袋也破了。”
秋霜不敢看他的身体,赶忙转过脸,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衣上透出他的气味,是陌生而奇特的,害她心神不宁,差点拿针刺中自己的指头。
“好了。”她低头掏掏他的口袋。“这里的破洞也补好了。”
“霜儿,谢谢。”
萧辰穿上衣服,果然觉得腋下紧密些了,也不再透着凉风,他又向秋霜微笑道谢。
走出黄花矮篱,心头暖烘烘地,不觉又回头望向小屋。
秋霜仍站在竹篱后,见到萧辰回头,她脸上霎时染上了酡红光泽,羞怯地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子。
萧辰默默注视她一会儿,这才转身跨出步伐。
一年好景君须记,在初秋午后,回头温热,凉风舒畅,风光明媚的秋水村里,孩童嬉笑,老人酣睡,而那碧绿溪畔温柔可人的小姑娘身影,已深深地镌刻在萧辰的心版上了。
※※※
秋收过了,天气渐冷,初雪翩然降落,为大地换上一袭雪白的新装。
这天傍晚,萧辰推开秋霜的家门,一眼就瞧见秋霜趴在桌前写字。
只见桌上放了一碗水,秋霜拿着毛笔,蘸了蘸水,便在桌面上写起透明的字体。乍然一看,桌上尽是湿洒洒的一片。
萧辰看了好气又好笑。“霜儿,你怎么不磨墨写字呢?还有我买给你的纸也没拿出来用?”
“啊!”秋霜练字太专心,没注意到萧辰进门,她跳了起来,赶紧用抹布在桌面擦拭。“大哥你来了!”
秋结坐在床畔,为秋大娘按捏筋骨,他笑道:“霜儿可节省呢!舍不得用你买的纸。”
萧辰笑道:“用完了再买就好,我在学堂也是叫他们在纸上习字的。”
秋大娘道:“霜儿这是好习惯,惜物惜纸,你瞧她连吃剩的果皮骨头都要拿去桃树下做肥料呢!”
秋结也是大笑着。“霜儿连摔坏的烂桃子也不放过,捡了就给鸡鸭吃,倒是养大了小鸡小鸭,由自己舍不得吃。”
秋霜脸颊泛上红晕。“爹,娘,你们怎么取笑人家了?快过年了,你们想吃鸡,明天我就杀一只鸡给你们补补身子嘛!”
萧辰忙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秋霜正嗫嚅着说不出口,秋结即道:“请你过来吧!霜儿什么都行,就是不敢杀生,每年过年都得请王大田帮忙杀鸡杀鱼。萧辰你会杀吧?”
萧辰点头道:“打山猪野雁都没问题了,更何况是鸡鸭。”
秋霜放下心头担子,偷偷呼了一口气。她瞧了门外。
“阿晴阿雷还在外面玩吗?我再热个汤就可以吃饭了。”
“两个小顽童生病了,我给他们吃解热药,还在睡觉呢。”
秋大娘着实疼爱这两个讨她欢心的小孩儿,忧心地问道:“是天气太冷,冻着了吗?霜儿,你不是还有几件旧棉袄……”
“伯母,是他们在雪地里玩得太过头,着凉了。”萧辰忙解释着。
秋大娘叹道:“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呢。两个孩儿的体质果然弱了些,霜儿,回头还得给他们补一补。”
秋霜点点头,进了厨房张罗晚餐。
※※※
四个大人吃过晚餐,秋霜提了一篮饭菜出来。
“大哥,快趁热拿回去给阿晴阿雷吃饭,他们生病了,更不能饿着。”
萧辰回到自己的屋子,点起烛火,拍醒两个浑身发烫的小孩。
阿晴头昏无力,睡眼惺忪地歪在枕边。阿雷年纪较小,身体不舒服,又被强迫叫醒,满心委屈,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别哭啊!”萧辰耐着性子,打开了篮子。“爹带晚饭回来了,快起来吃饭。”
阿雷仍是哭着。“我不要吃饭!我要睡觉啊!我要睡觉啊!”
“吃完饭再睡。”萧辰用汤匙挖起一口白饭,拉直阿雷的身子。“快吃!阿晴,自己起来盛饭吃!”阿晴向来乖巧听话,她茫然张开大眼,却是欲振乏力。而阿雷仍是使劲哭闹,拳打脚踢,竟把萧辰手上的白饭给拨洒到床上。
萧辰顿时失去耐心,伸起大掌就要往阿雷屁股打去,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中,握紧了拳,重重地放了下来。
他们是婵娟的骨血,他打不下手!
但是阿雷已经看到父亲陡然暴怒的神情,吓得哇哇大哭。“爹坏!爹坏!我不要爹,我要娘啊!阿雷要娘啊!”
萧辰震骇莫名,他从来没有教两个孩子喊过“娘”,他们知道什么是娘亲吗?
阿晴也被父亲吓到了,眼泪直流,喃喃地道:“阿晴没有娘,只有爹爹。”
萧辰的心在颤抖。他一直回避和孩子谈到有关娘亲一事,但是孩子慢慢长大了,他们看到别家孩童皆有娘亲照顾,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想要娘亲疼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