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是目瞪口呆,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到。
“哥哥,有东西吃吗?”刚才被赶走的小童又回来拉他的袍摆。
“有啊!喂,那卖烧饼的,你先拿两块过来。”石伯乐一张圆脸笑呵呵的,又摸摸小童的头。“你们跟大龙哥哥走,晚上还有香香的被子,让你睡得安安稳稳的喔。”
好不容易,石大龙晃了晃脑袋,牵过小童的手,带着上百名乞丐往西郊走去,其它的小贩也赶忙推车担货,一起去共襄盛举。
曲柔十分震撼,她和众百姓一样难以置信他的作为,可是,他的言行是那么自然,笑容是那么爽朗,难道……他果真转性了?
“相公……我……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让他们去忙。”石伯乐大笑道;“你还得陪我去你们曲家。”
“啊!”曲柔记起今日出门的目的,心头又笼上一层阴影。“我大哥已经还你一万两,他又出门筹钱了,你今天是拿不到钱的。”
“你大哥不在?好可惜。二哥在吗?”石伯乐一副扼腕的表情。
“二哥应该在。”
“叫你大哥别忙了,我不是说慢慢还吗?”石伯乐迈开脚步,又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依然像个大婴儿似地呵呵笑道;“我今天就去请教你二哥有关布料生意的相关事情。”
“布料生意?”
“是啊,做生意总得了解货物的成色、产地、生产、贩卖方式……反正我都不懂,以前只会抢人家赚钱的生意,万一以后没得抢,那我岂不坐吃山空?所以还是本份学些正经的生财之道吧。”
曲柔除了吃惊还是吃惊,就盯住他那对漆黝如墨的圆圆瞳眸。
“说不定我今年可以和曲家合作布料生意喔。”
“当真?”曲柔大胆地质问道;“你不会又陷害我家吧?”
“柔儿,如果我当了周处,你是不是愿意亲我一下?”
“呀!”答非所问,曲柔的脸一下子红了。
“哈哈!”他好乐!他会调戏姑娘了,瞧她脸红得好可爱!
再回头,拉起她那忘了抗拒的柔软小手,开开心心地往曲家而去。
石家宽广的庭园一角,二十来株大树交织成一片小小的树林子,绿树成荫,枝叶随风摆动,走在林间,颇感清凉舒适。
可如今林子下的人们却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地望着树上的两个人——不,那个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石家的命根子呀。
“老爷,夫人,少爷不能关掉艳香阁啊!”杨西坡选在最不适当的时刻出现,一脸大便地哀号道:“这是石家最赚钱的事业,很多人靠着艳香楼混口饭吃……”
“吵什么!”石钜象看也不看他,转头怒骂道;“你们这四个笨蛋!怎么让少爷爬上去了……”
四大随从仰头望向两丈来高上的少爷,他坐得可稳了,两只短短的手臂撑在树枝上,让自己两条短短的腿在空中荡呀荡的,再笑嘻嘻地朝坐在旁边树上的少奶奶挤眉弄眼,双手一张,身子往后一仰,噗咚一声——嘿!少爷没有掉下去,而是稳稳地接住少奶奶丢过来的皮球。
少爷少奶奶好样的树上功夫!他们最近看多了,见怪不怪了。
“老爷,是我们的错。”石大龙还是得说些推卸责任的台面话。“实在是这些日子忙进忙出,大伙儿都累了,少爷特地恩准我们在树下睡个午觉,岂料一睡起来,少爷和少奶奶就爬上去了。”
石钜象忧心地望着儿子。“他从小就不会爬树,跑了两步就喘,怎地现在灵活得像只……”他苦苦思索到底是像什么动物来着了。
“狐狸!”小珠迫不及待地回话。
“呜!就是那只狐狸精把咱伯乐孩儿迷得失去理智了。”石夫人让小娥和小姬扶住身子,泪涟涟地道;“我去玉姑祠求来的制狐狸精符咒,你们床底、粱柱、马桶都贴好了吗?”
四大丫鬟同仇敌忾,齐声回道;“都贴好了!”
再加上忠心护主的她们四处祈求,房间里所有少爷少奶奶看不到的地方,全部贴满了赶走狐狸精的五颜六色鬼画符。
“啊!”尖叫声四起,原来是石伯乐纵身一跃,就要直直落下。
“咦!这么多人在下面?”石伯乐这一跃,却是往下斜飞抱住树干,待双手双脚一抱牢,立即兴奋地叫道;“爹,娘,你们也来了!”
“伯乐,你不要吓娘啊,娘年纪大了,呜呜!”石夫人泪水狂喷。
“喔。”石伯乐抱住树干滑了下来,双脚一落地就抱住胖胖的娘亲,笑道;“娘,你别动不动就哭嘛,我爬树就跟走路一样,不会有事的。”
“可是……呜!咦!”石夫人忽然觉得难为情,赶忙推开儿子,破涕为笑道;“都多大了,还抱着娘撒娇?该不会晚上你也抱……”
一双老眼又瞪向那个换上一身劲装、正慢慢爬下树的曲柔。
“晚上?”石伯乐兴匆匆地道;“今晚我为爹娘请来最好的素菜大厨,不能再让你们陪我啃硬萝卜了。”
“啊呜!”杨西坡逮到机会继续哀号。“少爷,你不能将艳香阁改成素菜馆,一年短收了几千万两……”
“素菜很好吃啊,做得好的话,一样可以赚钱。”
“伯乐,这么重大的决定怎么不跟爹商量?”石钜象脸色凝重地道;“艳香阁是石家的发迹事业,从你高祖父开始经营……”
“结果五代一脉单传,人丁单薄,积财不积福。”石伯乐接着道。
呃,严格说来,若不是他在这儿充当少爷,石家早就绝后啦。
“这个,嗯,那个……”石钜象偷瞧夫人一眼,语气打结。“你二十岁才和姑娘在一起,不像我,不、不是我,你爷爷他们十二、三岁就成天跟丫鬟厮混睡觉,当然精血过早衰败,怎么生也生不出来了。”
“老爷,你本事如何我是最清楚了,可别怪我没为伯乐添上几个弟弟!”石夫人怨恨地看他。
“这……扯到哪里去了!”石钜象赶紧拉回正题。“伯乐,杨大掌柜顾虑得很周到,关了艳香阁,你叫里头的姑娘呀嬷嬷呀龟公呀丫头小厮哪儿去讨生活?我们总得替人家想想。”
“都安排好了。柔儿,你帮我说说。她好聪明,这都是她的主意呢。”石伯乐语气兴奋地拉过曲柔。
面对石钜象,曲柔低眉敛目,不卑不亢地道;“石老爷,石家家业很大,用的人也多,只要稍加留心,便可妥当安置所有需要干活儿的人们;至于姑娘们想嫁人的、回家的,石少爷送她一笔钱,没地方去的姑娘就请人教授制衣裁缝的手艺,将来可以在石家新开的衣铺子谋生赚钱。”
“姑娘们对这样的安排都很高兴呢。”石伯乐开心地补充道。
“老爷,又花掉上万两银子呀。”杨西坡始终哭丧着脸。
“哎呀,杨西坡!这是我石家的钱,又不是你的钱。”石伯乐笑眯眯地道:“还是让你少了中间揩油的机会?没关系啦,我再给你加年俸,作为补偿。”
“少爷,冤枉啊!”杨西坡脸色惊恐,立刻举手发誓。“我对老爷少爷忠肝义胆,谨守本分,绝不敢多拿一个子儿,如有虚言,教我立即下痢不止……啊?!”
“别发誓了,伯乐决定就是了。”石钜象不耐烦地挥挥手,打从他接下家业,再交到儿子手中,这中间不过十年,他一切交杨西坡打理,乐得什么都不管。如今儿子青出于蓝,他得以安享晚年,这就够了。
“杨西坡,你话还没说完,去哪儿?”石伯乐疑惑地望向突然捂着肚子、五官皱成一团、加快脚步跑掉的杨西坡。
石钜象和石夫人又拉着石伯乐说话,问东问西,而曲柔身为一个非石家人,无人理会她,她也就默默地退到树下。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皮球,轻轻拂去上头的泥土,转到大树后头,一个人将球丢上了天,自顾自地玩起来了。
夜深入静,曲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将床帐掀开一条小缝,黑暗中,依稀见到那个圆滚滚的身子歪在长榻,他两手抱住枕头,脸颊侧贴在手臂,趴睡在榻上小几上面,也不知是怕冷还是习惯,有时他会将双脚缩到榻上,将自己蜷曲得像是一只小小的狗儿或猫儿,憨憨地打着呼儿。
这种姿势也能睡得如此香甜?
她放下床帐,坐直身子,抓起身边的一条薄被,却是有些犹豫。
她竟然怕他着凉?
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倏忽照亮房间,随之轰隆一声巨响,在暗黑的夜空打下了巨雷。
她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她不怕打雷,而是顾虑着他若惊醒了,她就不好意思为他“盖被子”了。
唉,好矛盾的心情。她又将床帐掀开,想看他睡得好不好,蓦地又是一声轰雷,伴着“吱”一声,一团温热的小东西突然撞进她的怀里。
她很克制地不惊叫出声,人也随着那撞击的力道跌躺了下来。
“吱吱……呜呜!”小东西发出惊恐叫声,不断地颤抖着。
她察觉怀里的剧烈颤动,忙摸向那团毛茸茸的事物,此刻又是白光一闪,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一只小白狗——不,是那只小白狐!
她不会认错的,那只小白狐小巧干净,尾巴像是一大团轻软的雪白羽毛,此刻拂在她鼻子前,又搔得她酥痒不已,差点就要笑出声。
“你……”她惊讶地抱它坐起来,不断地抚摸它那柔滑的细毛。“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石伯乐抓你来的?”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