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多少水?煮多久才不会糊烂?这就是煮汤圆的学问。先生就不懂这门学问,遇到煮汤圆时,还得来请教阿东,阿东煮得好的话,没有人比得上他,他就是卖汤圆的状元。”
“哗!”有些孩童听懂了。
“我爹打铁,我也要认真打铁,将来做个打铁状元。”
“我要当牵牛状元,你们一定不会放牛!”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我是写名字的状元。”
陈敖微笑听孩子们的梦想,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他们最大的不过七、八岁,全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原本念书识字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但因为县里办义学,所以在农闲或家里暂时不需要帮忙时,他们才能聚到这里认几个大字。
他不求教出真正的状元,只求教导孩子明白事理,努力上进,做个有用的人。
“好,今天讲课到此,大家回去默书,下回背了这段给先生听。”
“哎!”惨叫声连连。
“要是默不出来,就要吃板子。”
“呜!”
“别吵,咳!先生明天要成亲了,接下来是除夕、过年,义学放假到元宵,所以下回上课时间是正月十六,大家有半个多月的时间默书,每天认几个字,很快就背起来了。”
“喔。”好像挺艰难的,小脸蛋全是愁眉苦脸。
“记得明天过来丰富之家吃喜酒,帮先生的婚礼捧捧场。”
“哈!我们一定去!”众孩童开心地叫了起来。“先生要当新郎倌了,我们要看新娘子……哇,在这里!”
几十只眼睛往后看去,正在门外掀帘子的米软软窘得放了下来。
陈敖露出会心一笑,唤回众孩童的注意力。“大家收拾书包,可以下课了,书本带回家念,记得别弄丢,文房四宝也带回去,有空练练字,千万别练到弟弟妹妹的脸上,知道吗?”
“知道了,先生!”
孩子们嘻嘻哈哈,仍舍不得离去,还有用功的,又伏到桌上练起字来。
“姨爹!”安心心牵着安双双和安对对,三个娃娃笑呵呵地跑了进来。
安双双和安对对才刚会走路,好奇大眼骨碌碌地四处张望,摇摇摆摆地像两尊不倒翁,一模一样的脸孔特别惹人注目,若不是安双双戴着绣花小帽,安对对戴虎头小帽,连陈敖也分不出来呢。
“你们也来念书了?”陈敖揉揉三张小脸蛋。“那边乖乖坐着,姨爹给你们看图画本子。”
他知道米软软不好意思进来,于是起身走到后门外。
“软软,怎么有空过来了?”他微笑拉拉她的手。
“知道你要下课了,就带他们出来散步。”学生一个个走出来,笑嘻嘻地瞧他们,米软软被看得脸红。“顺便跟你说,巡抚夫人又来了。”
“一个月二十两,她接受了?”
“嗯。”米软软吃吃笑着。“她说,你心怀旧仇,吃人不吐骨头,别的先生是一年十两,你一个月就要二十两,而且不教功课,只批文章,真是太贵了。”
“学生愈笨,老爹愈有钱,我就收得愈多。她也不想想批她宝贝儿子的文章,我得修辞、批注、大幅删改,点出不通的地方,这可耗掉我多少心力呀!”
“敖哥哥。”米软软语气略感疼惜。“你白天跑大户人家教课,又教义学的孩子,晚上还要批卷子,帮人写贺帖祭文的,有空还写戏,你辛苦了。”
“软软你陪在我身边,我再忙再累,也忘了。”他握紧她的柔美,深情望她。“再说教书写戏是我的兴趣,我一点也不辛苦。”
“还是少接几户人家的课,别累着了。”
“姊夫要盖屋子了,我是家里的一份子,身强力壮的,已经白吃白住一年,怎能不尽点心力?”
他的话,让米软软感觉很窝心。
就当他是一家人,这才让他“白吃白住”,不管大人小孩,大家陪他一起度过最低潮的时候。
一年来,他虽然曾经彷徨踌躇,但借由闭门沉潜,念书写戏,他重新找到生活重心;接着不久,袁大人知道他回来了,特地登门请他教导义学的孩子,他二话不说,允诺免费教导。慢慢地,有人来求文、求字,他也开始有了收入,过着像普通苏州文人一样的生活;而秋天过后,他更是忙碌了。
“瞧你,不管做什么事,就爱出风头,把自己忙坏了。”
“没办法!”陈敖一脸无辜,摊摊手。“我怎么知道指点了那几个秀才朋友,教他们写八股文的致胜秘诀,他们全考上今秋的举人?然后那些大官、大财主就找我去教公子读书了。”
“呵,你这么厉害,怎么端个盘子,也会烫出水泡,”
“唉,我向来不会照料生活,到现在只学会烧水,所以呀……”他环住了她的腰。“我一定要娶软软来服侍我。”
“我很忙,才不服侍你。”她羞怯地推开他。
“明天洞房花烛夜,就让我来服侍你吧。”
米软软的脸红成一块柿饼,还一路红到脖子边,和身上的红袄子相辉映。
“我好想吃状元糕……”他耍赖地拉住她的手。
“你这几年吃了几百斤,还不够呀?”
“不够。”他啵地一声,亲上她的嫩颊,神秘兮兮、磨刀霍霍地笑道:“明天晚上,我再来大吃特吃……哇!”
米软软的小手正捏在他的腰上。
“软软,你会捏人了?”陈敖惊喜地伸出手。“我也来捏你。”
“哎呀!”米软软笑着躲开,还是被他大手抓了过去。
“有人在吗?”
学堂大门外有人探头探脑的,米软软羞得无处可躲,推开陈敖,慌慌张张地钻进屋子里。
“呔!又是你们两个!”陈敖转向那两位老汉,笑着打招呼。
“大人……啊,叫错了,先生,你得帮我评评理呀!”孙老七牵了一头羊,满脸愤慨。
朱八哥提了两只鸭,也不遑多让地抢先告状。“先生啊!这个孙老七的鸭子闯到我家园子,跑到小池塘游水,吓死了三条金鱼,我要宰了他的鸭子,他就抢走我的羊不放,你说,孙老七不是强盗吗?”
孙老七也忙着申诉。“大人,冤枉啊……不对,我又叫错了,先生!我还没向他讨回鸭子呢,这个姓朱的放羊吃草,吃到我辛辛苦苦栽出来的小菊花,我当然要逮住这只羊,向你求个公道了。”
陈敖好整以暇地微笑道:“你们去找过袁大人了?”
“找过了,被赶出来了,他说我们是什么……徒的,老朱,什么来着的?”
“笨!没学问,是好讼之徒。”
“先生,你主持公道嘛!”两个老汉异口同声,期待地看着陈敖。
“好,这事情的解决方法很简单。”
“呵!”两个老人家十分兴奋,就知道陈大人一定有办法。
“既然你们都不肯归还彼此的鸭和羊,不如孙老七宰了羊,做成一道香喷喷、好滋补的栗子羊肉;朱八哥也烤了鸭,记得加上甜酱,做成京城最时兴的脆皮烤鸭,明天一起送到我成亲的酒席来,顺便留下来喝杯喜酒。”
“嗄?”
撇下那两个模不着头脑的老汉,陈敖一回头,米软软果然掀着门帘一角,巧笑倩兮地看他。
她总是这么看他,羞答答的,笑盈盈的,含情脉脉的,从十二岁看到十八岁,从稚气小姑娘看成他心爱的妻子。
管他过去风雨,管他名利禄位,世间攘攘,只为那带不走的虚名和财富;罢官一年,他照样活的很好,没什么失意落魄,也没什么穷途潦倒,就做自己爱做的事,不必受制于人,生活是更加忙碌充实,更加自由自在了。
他有父母给的一颗聪明脑袋,有伯伯的照顾,有苏州乡亲的关心爱护,有姊夫、姊姊、多多的支持,更有温柔的软软相知相伴,携手一生;人生至此,心满意足,夫复何求?
走进帘子里,握住她软绵绵的手掌,温柔地在她唇瓣一吻。
她轻轻地笑了,睫毛眨着,抬起,落下,又抬起,凝望他的脸。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姨姨!姨爹!”
正是深情相对时,身边跑来三个大小娃娃,一个个仰起脸,六只小手伸得高高的,笑呵呵地也要牵手。
陈敖微蹲下身,笑着用两手包住一堆小手掌,有软软的柔软,心心的粉腻,双双对对的小巧圆胖,摸着都很舒服。
这三个甥儿老爱缠他玩,学堂的孩子也喜欢听他讲课,他更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嗯,一年之计在于春,明年此刻,是不是能抱上一个长得像自己、也像软软的娃娃呢?
“笑什么?”米软软眨着长长的睫毛。
“不说。”
“不说就捏人。”
“好,好,我说。”他附在她耳边说了,她的脸骤然胀红,跺了脚就走。
他害羞的小娘子跑掉了?跑掉当然要追回来,明天还要拜天地呢。
“软软,等一下嘛!阿东,先生麻烦你关门了,喏,钥匙给你!”
阿东准确地接下先生丢下的钥匙,和其它几个孩童嘻嘻笑闹,他们都偷看到先生亲新娘子了。
“双双,对对,我们回家了。”安心心左手拉妹妹,右手拉弟弟,也跟着姨和姨爹的脚步,笑呵呵地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后头还追着两个老汉,忙不迭地喊道:“先生!这鸭和羊给你下喜酒喽。”
屋外红梅绽放,一株又一株,演纷热闹地沿街开去。
梅花开,春近矣,枝头春意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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