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洛阳出奇寒冷,城墙、树枝、屋顶,凡举目能见之处,全被一层白皑皑的雪覆盖着。在这寒风凌冽的冬日,连一向热闹非凡的洛阳城都不勉显得比其它季节来的萧条。
莫念情抱着手炉倚在阁楼上向下观望。怡红楼的生意还是很兴隆,太阳才微微西沉而已,可是一个个自命风流的王孙贵族却早已来到怡红楼里叫姑娘们陪着吃酒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在楼下穿梭而过,心里也不觉得有多冷了。
“小姐,你怎么又打开窗子了,这么冷的天当心着了风寒。”端着茶水进屋的青荷看到莫念情倚在窗前,不无担心地说道。连忙放下茶水赶过来,刚想关上窗户,就听莫念情幽幽地叹了口气。
“青荷,你是想把我闷死啊!早知道你这么管着我,当初就不应该叫苏世涵把你带来。”
“呵呵,小姐,苏公子要是不把我带来,谁来照顾你啊?再说了,若是长时间看不到我,你就不想我吗?”
莫念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伤用了大半年才痊愈,而且本就不大好的体质,这次一闹腾就更加孱弱了。大家商量了一下,最后一致认为她还是留在洛阳养伤比较好,免得长途跋涉又牵连着累到她的元气。苏世涵索性置了宅院,便在洛阳开了家分号,跟长安的同名,也叫怡红楼。怡红楼本就是天下闻名的青楼,这次仰仗它早已打下的名号,自开张以来,宾客们更是络绎不绝,苏世涵也乐得赚个钵满瓢盈。
她目前所在的阁楼是整个庭院里最别致的一幢,八角形的楼型,共六层,站在最顶端的阁楼里可以俯瞰整个宅院,甚至能眺瞰半个洛阳,到了夜晚这里视野开阔,仿若伸手便可摘下天上的星辰,而到了早晨晨雾缭绕,远远望去好似建在云端的楼阁。所以一见到这座楼,她便想起了苏东坡的名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因此,当苏世涵要她为这座楼起名字时,她便想到了“琼宇楼”。
这是苏世涵特别为她建造的,动用了整个洛阳最好的木匠连夜赶工,用时三个月便建好了。据说为了这幢楼苏世涵一掷千金,木料全是最好的檀木,置身在楼中鼻息间尽是木材所散发出的古朴香味。六层梯状建筑,远观竟好似一座小形木塔,各层墙壁皆用金帛贴嵌,阳光照射竟仿若有种置身金殿的感觉。让人很容易连想到一个成语——金屋藏娇。而此刻莫念情也深深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好像她是一只失去了自由的鸟儿般,从前的自由自在如今皆已离她远去。好像这样想有点没良心,但是她真的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形压迫感,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也许人永远都不知道满足吧,自己当初不是一心想嫁个有钱人吗?现在看来苏世涵是个有钱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有钱,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空落落地?甚至她怀念起跟蓝噬子坠崖时的那段山野间的生活来了。
蓝噬子……一想到这个名字,莫名地又是一阵酸楚,心像是被人割掉了一块,从此再也不完整了。
“小姐,你不要老站在窗前吹风,这天寒地冻的,青荷也是为了小姐好啊!”边说边关上了窗户。
莫念情无奈地坐到书桌旁琢磨着自己新写的诗句。才提笔写了两句,一看字迹歪歪扭扭,心下一烦,便扯了纸揉成团扔在地上。
“唉呀,小姐,你这性子怎么还是这么急啊?当心气大伤身。”青荷把茶水放到桌角,俯身捡起纸团,也没看莫念情写的什么,顺手就要丢到纸娄里。不想却被一双大手拦住,正要出声,却被来人制止,示意她出去,于是她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唉,怎么写都写不好,真气人!”刚想撕掉,就惊觉身后有人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颈间,猛地回身,手中的毛笔不偏不倚地正好在苏世涵脸上画了一道。
二人同时呆了两秒,然后莫念情便暴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地笑声,更带出了两滴眼泪。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苏……苏世涵,你留胡子真好看,啊哈哈!”
苏世涵一脸铁青地看着极不雅观地坐在椅子上四脚朝天,捂着肚子,狂笑的莫念情。一把便将她拎了起来。
“好啊你,不但在我脸上画了一道,你还笑得这么开心,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就将脸贴在莫念情脸上,莫念情惊叫着连忙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只得左右扭着,不想却正好将苏世涵脸上的墨迹涂得满脸。
“唔,我……我都成黑脸了,我……”忽然莫念情停止了挣扎,直楞楞地看向门口。
苏世涵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上官琰正一脸铁青地站在那里,怒视着他们二人,在看到他们两个人后,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扶住门狂笑起来,继而引发成三个人的大笑,而笑声又引来了更多的人,无一例外的换来了更多人的大笑。
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笑声,上官琰走到莫念情身边,轻轻将她从苏世涵身边拉过来,只见她嘴边各三道黑道,仿佛是画中的猫胡子,笑出来的眼泪又在胡子上冲出一道白印,此刻撅起的小嘴,看着又像只老鼠。强压下又涌上来的笑意,上官琰掏出手帕轻柔地帮她擦拭脸上的墨迹。此刻苏世涵与张元斌,都已笑得背过了气去,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喘气。
上官琰心中某个地方像是复苏了一般,忽然间想起了初见时的情景,当那个一身狼狈地莫念情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这样一个一向不多管闲事的人,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出头,不是他心狠,只是他不愿招惹是非,但是似乎自己的那一套哲学,一遇到莫念情就完全失了做用。她甚至可以在一瞬间让人从天堂坠到地狱,再由地狱升回天堂。莫念情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为异类的一个,却也是叫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一个。
“世涵,这是怎么了?”一个清脆地声音,打断了所有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来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有第一花魁之称的罗裘裳。
这次苏世涵在洛阳的分号正是交由罗裘裳打理,因此罗裘裳现在的身份是怡红院分院的老鸨,或者说是鸨姐更为恰当。
见她出现在自己的琼宇楼莫念情心中有了一丝疑惑,莫念情不是个爱记仇的人,但是想到了在长安时她骗她参加花魁大会差点失贞的事情来,她便怎么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喜欢她了,而且在尚世门的时候,她见到的那个人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上一次当正常,上同一个人两次当,那可就是笨了,想她莫念情可不是个笨人!
“世涵,我有事跟你商议!”话外之音便是让其余人等离开,大家都不是傻子,听她如此一说,便都退了出去。莫念情刚想跟着出去,却被苏世涵一把拉住。
“你不必走!”
莫念情见罗裘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自觉地说道:“我还是出去透透气吧,好久没到外面走动走动了。”
“我说了不必走,就是不必走,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又不是外人!”苏世涵故意加重未过门的妻子这几个字。
果然在听到他这样说时,罗裘裳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但下一刻便恢复正常,见苏世涵没有让莫念情离开的意思,罗裘裳只好轻咳了一下,缓缓开口。
“世涵,我刚刚接到飞鸽传书,金春秋现已来到洛阳。”
莫念情感到握着自己手腕的苏世涵的手一抖。
“终于来了,看来好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