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逛得不远,在离青楼还有数百米的地方停下,往回走。
向晚是没有意见的,怀里抱着一堆礼物,右手紧紧攥着那把粉面小扇。
乐正礼扭脖子来回看,不明白才逛了一半怎么就要回去了。但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向晚身上:“小晚小晚,你读过书,识得字么?”
他总是连着叫两声“小晚”,有时候也是“表哥表哥”连着叫,表明他说话时候的情绪比较高涨。
折兰勾玉手中折扇轻轻一敲乐正礼的脑袋,笑道:“礼……”
他的表弟问问题总是这么的可爱。向晚这样出身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习过书认得字!何况,这问题他之前已经问过一次了,只不过没有得到向晚明确的答复罢了。
向晚摇头,这是弟弟才有的待遇。
“那从今天开始,我教小晚读书习字吧?小晚就拜我为师好了。”乐正礼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想到他有徒弟了,就觉得晚上的银子花得不够多。
向晚停步,侧过头看乐正礼,小想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呃,小晚,你居然不乐意?你居然不乐意?”乐正礼极度不可思议后,觉得自己受伤了。这不是他这个救命恩人该有的待遇啊!
向晚不理他,跟在折兰勾玉屁股后头,亦步亦趋。
“小晚,你为什么不当我徒弟?说起来我还是你恩人呢!”
“恩人?”向晚停步。
这回连折兰勾玉也停了下来。两人都转过身看乐正礼。
乐正礼本来很理直气壮的,被两人一个一脸春风一个一脸困惑的盯着看,心里忽然就有些虚了起来。
很快乐正礼又对自己的心虚表示鄙视。当初若不是他仗义执言,八岁的小向晚就成了瘸子大叔的小媳妇了。表哥是向来不爱管闲事的。
向晚皱眉苦思了一会儿,粉面小扇支着下巴,奇怪道:“那天不是你付的银子。”
乐正礼两眼一黑,折兰勾玉伸手摸了摸向晚的头,脸上笑容又大又温暖,以示赞许。
向晚回以一笑,折兰勾玉拉着向晚的手,自然而然,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扬长而去。剩下乐正礼鼓着腮帮子气闷胸闷,半晌之后又疾步跟上。
折兰勾玉想,向晚还是有她可爱之处的。她虽然没有一般孩子的天真烂漫,也不太爱说话,但她的可爱从孩子特有的小小身量与稚气的脸蛋表现出来。她脸上有种这年龄孩子不该有的成熟,那样的表情却让她看起来有种别与一般孩子的可爱。
就像现在牵着的手,虽然有些些粗糙,但娇小柔软,分明就是小孩子才有。
所谓游学,其实就是增长点阅历与见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为的不过是受封之后能将封地打理得有声有色。
折兰勾玉与乐正礼虽是身份尊贵,这一路过去,倒是低调得紧,身边都没跟个侍卫什么的。向晚毕竟没什么阅历,留着一抹杏花仙子的记忆,虽对这样的情况觉得奇怪,倒也没往深处想。
过了扬州,便是柳州。
风月扬州,风雅柳州。
折兰勾玉对柳州很是偏爱,足足呆了三天,舞文弄墨,以文会友,不亦乐乎。
第三天晚上,折兰勾玉与他的几位至交好友又至柳州湖画舫相聚。乐正礼死活赖着要跟去,折兰勾玉拗不过,自是不可能留向晚一个人在客栈了。
向晚的头发整整齐齐的束起,换了那身绯色长袍,拿了玉柄粉面小扇,眉目如画,精致纤细。
画舫内共六人,除去折、乐、向,另三位皆与折兰勾玉年龄相仿。一个一身黑衣,面冠如玉,比折兰勾玉高瘦些,白净些,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气质。另两人一人长着娃娃脸,圆的可爱,另一人浓眉大眼,阳光磊落,实难与文人沾边,看起来倒与武将有缘。
几人显是熟识,也不一一介绍。对面三人第一次见向晚,看其年龄尚小,又长得粉嫩,倒也没说什么。折兰勾玉只介绍了向晚名字,来历身份一概略去,大家点头致意,便也安然入席。
自从那晚买了扇子,向晚便学着折兰勾玉的样子,天天扇不离手。毕竟孩子心性,可能自己毫无所觉,但不知不觉中,总会去模仿一些喜欢的人与事。比如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书写的字体,或者只是这样一个拿扇的习惯。
另五人谈天说地、博古论今,或意气风发、或恣意懒散,向晚坐在一角,安静地玩着手中的折扇。开、合、再开、再合,间或拿起腰上坠着的小铜镜打量镜中的自己。
画舫昏黄的灯光下,铜镜里的人影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有了这面镜子,向晚才开始慢慢喜欢起自己。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是挺好看的,镜中的人儿虽比不上折兰勾玉,但干干净净,玲珑剔透,并没因这八年的苦而磨损掩盖。
“向贤弟颇爱红妆啊。”那位娃娃脸的兄台正坐于向晚对面,几次看过来,终是忍不住开口。
对于向晚偏爱对镜照颜的行为,折兰勾玉与乐正礼这两天已经习惯了。
向晚闻言抬头,黑黑亮亮的半月明眸直视着对方,神情莫名。
这下子,发话之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伸拳至嘴前,佯装轻咳几声,半晌才讪讪道:“恕在下唐突了。”
传统来说,如此直白的说一个男□□红妆,并不是一件太礼貌的事。
“女爱红妆,天经地义的事。”黑衣男子修长白净的手指闲闲握着茶杯,细细观察,并没有喝它的打算。
向晚学着折兰勾玉的样子,用折扇支着下巴,寻声看向说话之人。
他有一双如勾的眼睛,细细长长,似能摄人魂魄。皮肤很白,衬着黑衣,有些苍白的意味。如墨的长发干干净净的束起,就和她的一样,不过他用的是玉束带,而她用的是红丝带。向晚想到了折兰勾玉的头发,也是这样又黑又亮又长,却是懒懒的披在身后,只在末梢扎根丝带。
“她……是姑娘家?玉你是哪找来的?没听说你有妹妹啊。”娃娃脸转过弯来,细看了向晚两眼,不可思议。
折兰勾玉游学带上乐正礼尚能理解,怎么还带了个女娃儿?
“小晚是半路上碰到的。”折兰勾玉折扇一合,侧转过身笑着摸了摸向晚的头。
“半路上碰到你就将人带身边了?”娃娃脸大惊,看着折兰勾玉的眼神仿佛他是个人贩子。
“权,玉怎么会这么不理智。”黑衣男子放下茶杯,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看着向晚,目光中有审视的味道。
这样一说,折兰勾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一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向晚虽然不麻烦,但这样匆匆忙带上她,当初的那点心思倒真是连自己也想不明白了。他若真这么助人为乐,这几年游学下来,家宅再大,也怕挤不下人了。对于此次破例将向晚“买下”,折兰勾玉将功劳归于乐正礼身上。
或许也还是有初见那一幕的关系吧。
“说来话长。小晚的身世很可怜,我们在杏花村遇见她,就将她买下了。”乐正礼倒老实不客气,见折兰勾玉但笑不语,便主动交待。他有一种富家子弟的率性,心地善良,说话直接,只是他养尊处忧惯了,由来是不善长考虑对方感受的。
“买?”这一个买字,让三个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当时情非得已。”折兰勾玉只好似解释非解释的说了一句。
向晚低头,神色一黯。折兰勾玉本想表明当初若非形势所迫,他定不会做出“买人”之事,无奈落入向晚耳里,便成了一种勉强。
八岁的小向晚,第一次有了心事。可惜大家都没发现。
酒过半巡,茶过半盏。话题开始围绕折兰勾玉的封地玉陵打转。
玉陵城位于风神国最东侧,临海、风景秀丽、土肥人美、名胜古迹无数,是座人人称道的好城池。另五人显都去过玉陵,聊起天来犹意有未尽,惟有向晚不曾到过玉陵。
向晚听得不甚在意,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浅翠玉扇柄,粉色扇面干净无一物。
“玉陵有杏树么?”向晚的声音细细的,轻轻的,让本来热络万分的交谈霎时安静下来。
“小晚喜欢杏树?”乐正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对,杏花村就是以杏树闻名的。”
向晚握紧折扇,几不可见的冲着乐正礼撇了撇嘴。她喜欢杏花,因为她是杏花仙子被贬下凡,杏花村那都是后来的事。不过,杏花村满坡的杏花,也是极美极美的。杏花怒放,连绵数里,如云如霞,说不尽的娇,道不完的艳,让人不由沉醉,像极了某个地方,又觉得不及某个地方漂亮。
什么地方?是什么地方的杏花比杏花村满坡的杏花还要迷人?向晚有些想不起来了。
“这幺小就背井离乡,真可怜。”有钱人的同情心总是如此的直接与□□裸。娃娃脸率先感叹,并建议道,“不如让澈替向晚小妹的折扇画上一幅杏花,聊慰向晚小妹的思乡之情吧。”
向晚的视线扫向坐在她对面的那三人,除去说话的娃娃脸,唯有黑衣男子挑了挑眉毛,却是没有说话。
原来他叫“澈”,娃娃脸叫“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