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顺着他所指只见堂内正站着一个身着猩红刺绣状元袍的后生,尽管只是背对着他,他就已感到状元俊逸拔秀,观之忘俗,绝非等闲之辈。
苏大人赶忙下跪:“状元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苏大人低头跪了半天,状元那边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心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一阵熟悉而放肆的笑。
“父亲大人几月不见怎么连孩儿也不认识了?”状元忽然一回身,露出一个金灿灿的笑容。
这一瞧可不打紧,把堂堂的刺史苏大人差点吓晕了过去。
尽管他已经对女儿苏锦若的男装打扮见惯不怪了,但是看到女儿穿着状元袍神采奕奕的模样免不得要怀疑、慌张、恼怒起来。
“你真是越来越没个规矩了,竟然假扮状元,这可是死罪,要是让真状元见着了,可不得了,快给我脱下来!”说着也顾不得什么,上去就要扯女儿的衣服。
苏锦若后退了几步,朝着大门外努了努嘴:“爹你也真糊涂,看看!外面站着的是谁?”
苏大人往外一看,四个侍卫样子的人严肃地杵着,旁边还摆了一个红绸的状元大轿子,他心里疑惑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问:“你不会?”
“是啊,你女儿我就是本届的金科状元是也!”苏锦若边说边得意地将面前的一壶茶畅快地灌了下去。
苏大人只觉得后背发凉,一直冰到了脖子,像是正有一把白刃刃的大刀架了上来:“这么说,你离家的这几日是……”
“上京赶考了呀!”苏锦若无所谓地说。
“你见过皇上了?”
“那是当然啊!”
苏大人定了定神冲外面唤:“刘二!快带四位差大人到内厅歇息。”
见人走了,苏大人这才无力地跌靠在了椅子上。原来他本以为的天大的喜事才是他最应该担心的事情,他不禁责怪自己的愚钝,什么罗金书,根本就是女儿将自己名字倒个个儿取其谐音用作其考试之名的。
“你可闯了大祸了!怎么好好的要去赶考呢?”
“爹你不是老说女子读书无用,我扮男儿上私塾也不见得比不过他们啊,你看这一次状元之名还不是落到了女儿头上。这世间岂有女子天生不如男儿的道理?”
“就算你聪明,可是古来哪有女子上私塾的事情更别说是赶考了,而且你假扮男装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这爹你放心,孩儿天生英伟,皇上一点也没有起疑心。”
“你还能扮一辈子?”
“扮一辈子又如何,做女子便要被绑手绑脚,娘也说了我要是个男子便可以作出一番大事来。”
正说着从外面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今天家里怎么这么热闹啊?”
门槛外跨进一个白衣夫人,略微有了年纪,动作却十分爽利。白皙的面容上有着多年贵夫人生活所烙印下的端庄,但是艳中含威,更多的是一种女子所罕有的果决和刚烈,这一点亦可以在苏锦若的脸上见到。
“娘!”苏锦若亲热地蹦到苏夫人身边,拉起她的胳膊。
苏夫人却一把将她的手甩开,趁其不备便推出一掌,不料被苏锦若轻轻一闪躲开了。
苏夫人这才高兴地拉起女儿的手称赞道:“几月不见你没有偷懒啊,再过些时日娘可不是你的对手喽!”
对于母女间独特的亲热方式苏大人早已麻木,不知为什么何今见了就气上心来。
“你还要夸她,她可给我们闯下大祸了。你看看她穿的是什么?”
“呦!了不得了,你爹说今天状元回乡,没想到状元就是咱们若儿,我早说了咱们若儿不比男孩子差!”
“这是欺君之罪,闹不好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苏大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倒把母女二人怔住了。
第4节:我是状元(4)
“那老爷你说该怎么办呢,绿林草莽我是知道的,这官场朝廷的事我可一概不知啊!”苏夫人也知事态严重,声音小了些,脸上带着难得的温柔。
苏大人也不着急了,看着如绵羊一般温顺的老婆心里微微得意起来,说话免不得要拿腔拿调:“这事情嘛,依我看一时间也急不过来,当下是要先稳住护送她来的那几个大内侍卫,伺候好他们,我想若儿也累了,先歇着吧,明天再从长计议。”
“可是……”苏锦若倒扭捏起来。
“你还有什么事情?”苏大人见女儿奇怪的样子,心里便觉不妙。
“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苏锦若瞧了一眼父亲说:“只是皇上十分欣赏我,一个劲地夸我,什么年少有为啊,才情不凡啊,英俊潇洒啊。”
“那怎么说也是件好事啊!”苏夫人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因为我太好了,所以皇上已经……已经把三公主许配给我了!”
屋外莫名其妙地响起了一个闷沉的旱天雷!
苏大人觉得天旋地转,喉咙里如火烧了一般,闹哄哄地一股抑制不住的气往头顶冒。
苏夫人见势不妙便偷偷示意苏锦若溜走。
苏锦迈脚的当儿,苏大人掀翻了桌子,那刚沏的龙井洒在热烘烘的地上,发出滋滋声,如同在铁板上肉的呻吟。
母亲又向她使眼色,她便飞起一脚跑得没了影。
“你别跑!”苏大人咆哮着要去追,不留心被苏夫人绊了一脚,一个踉跄,威严缩了一半,好不狼狈。
“你别追了,你追也追不上,追上了打也打不过的,你不是说了一切从长计议吗?”苏夫人说。
苏大人憋屈地出了半口气:“都是你惯的!”
“哎呀!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若儿是洪福齐天,你就放心吧!”苏夫人揉了揉苏大人的胸口。
“因为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娘!”
“哪里,是因为有你这个宽厚仁和的爹!”
苏大人和苏夫人相视一笑,面对无法无天的女儿闯下的天大祸事和无法预计的未来,十八年的恩爱将所有的烦恼化成了云淡风轻,尽在不言中。
“哎!看样子这回真的是闯祸了!”苏锦若自言自语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脱下状元袍,放下盘发,换上了一件粉色的低胸襦裙和青白色的开襟短褂,又披了件薄透的帔帛,对这铜镜以巧手梳了个高髻。变了女儿身的苏锦若,有另一番让人过目不忘的风采。美人尖下带出的是一张大气饱满的如琬玉面,明眸如星、朱唇晕眉、香腮莹腻,身上没有佩带任何的首饰,通身却流溢出宝石一般的流光溢彩。
此刻她却无心对着铜镜再装扮自己,原先得了状元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懊恼、烦闷纠结在她的心头,以前天大的事情她也能蒙头大觉地睡过去,现在真的是坐立不安。
她走到窗台前,像个思春的闺阁少女,倚靠着窗台,双眸却无光地飘向窗外。
外面夜色渐沉,辽远明秀的天空被水墨浓浓地渲染着,久久地就黑漆漆一片了。
望了一会黑洞洞的天,苏锦若心里亮堂了,一个声音在她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何不趁着这夜色偷溜出去,弄个失踪,也不连累家人了。
她几乎要拍起手来,便又匆匆地换上了方便的男装,把头发一盘,又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她胡乱地整理了几件衣服,打了个包,戴上帏帽,环顾了一下周围,心里想着,这下可真是要像母亲年轻时候那样去浪迹江湖了,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感伤。
苏锦若倒吸了一口气,以壮士断腕的气魄从窗户上翻了下去,刚落地就被一把提了起来。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母亲。
“娘!”她低着嗓子轻喊了一声。
“我知道你会走的,你的性子我早摸透了。”苏夫人温和地说:“出去避避也好,再怎么样也有爹和娘给你挡着,放心吧!”
“娘!”苏锦若鼻子酸酸的,像被人蒙头打了一拳。
“来,带上这个!”苏夫人从脖子上取下一串东西挂到了苏锦若的脖子上。
第5节:我是状元(5)
苏锦若一看发现是母亲一直带着的一只精巧的胭脂匣,用一条银链子串着,匣盒上画了一朵清雅的莲花。
“这只盒子跟着我也不知多少年了,上面的是并蒂莲,知道什么是并蒂莲吗?就是一茎生两花,长长久久不分离。盒子原本是一对的,可是……”苏夫人发现女儿正奇怪地看着她,她才觉察到自己眼角正渗出晶莹的珠子,她擦了擦说:“娘知道这里是关不住你的,你啊就像娘年轻时候一样喜欢走南闯北,但是娘要你知道,无论你去得多远,总有这个地方是你可以回头的。娘曾经失落了的东西,娘希望你可以找回来。”
“这个小盒子也许会帮你找到你的真爱。”过了一会,苏夫人又悄然地说。
“娘!”苏锦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伤感的母亲。
“好了,好了,快走吧,路上小心点,娘不牵扯你了。”说着苏夫人一狠心推了女儿一把。
“孩儿去也!”苏锦若擦了一把眼泪,飞墙而去。
看着女儿一跃而起翻过墙的身影,那个十八年前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劫富济贫的俏玲珑,那个掩盖了一段过往的杭州城有名的“母老虎”无力地倚墙而靠,落下泪来。
苏锦若疾步如飞、夜踏星辰,天大地大该往何处去,她脑子里还没有一个轮廓,也许该去西域溜溜,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曾在西域呆过,在母亲的描述中那里尽管黄沙漫天但却是一个世外桃源,似乎维系着母亲某些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