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月的目光立时便定格在谢尧臣同宋寻月身上。
他们居然穿着同色的衣衫出门,谢尧臣就连头上簪冠的珍珠,也同宋寻月罩衫上的珍珠相配。且他们一路进来,不仅手牵着,人也挨得极紧,全不看周围,一个仰头,一个低头,说笑不停,眼里只有彼此。
前世做琰郡王妃那么久,宋瑶月何曾见过谢尧臣这般眼里装满一个人的神色?一时怔愣。
她远远望着谢尧臣,脑海中,不自觉便代入了自己,幻想谢尧臣这神色是对着自己时的情景。
可但凡一想,便又会极快的想起事实,前世他每每看见自己时,那皱眉移开目光的模样,像极了躲厌烦的瘟神。
纵然前世极嫌弃谢尧臣的不上进,但她又怎会不憧憬夫君的疼爱?可事实是,她从未得到过。
想要,却又不得不面对根本得不到的事实,这一刻,除了不甘,强烈的妒忌,亦开始在宋瑶月心间泛滥。
谢尧臣和宋寻月进园后,先去将贺礼送上,随后才跟着引路的婢女往里走。
见他们二人由端顺王府婢女引着走上回廊,宋瑶月忙跟上,走在回廊外的花园小径上,坠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所幸到处都是人,她装作赏花,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一直走到水榭临水岔路口,宋寻月和谢尧臣见前方竖着一块照壁,那照壁上有一圆形雕窗,将回廊截断,一分为二,向左右两边延伸而去。
谢尧臣和宋寻月绕过照壁,方才缓了脚步。接下来的路,两边的回廊围水而建,而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既是岔路口,也是正中心,正前方修了一处临水的平台,上置石桌石椅,用以观池景,那块照壁,挡得正好是此处观景平台,设计很是巧妙。
宋瑶月悄然站到了照壁后,与谢尧臣和宋寻月仅一墙之隔。
端顺王府的婢女指一指左边的路,对谢尧臣道:“王爷,男宾在那边。”
又指了指右侧的路,对宋寻月道:“王妃,女宾在那边。”
说罢,那婢女行礼道:“奴婢便带到这里,等下二位进了园子,自会有人前来招待。”
说罢,那婢女行礼退下。
那婢女离开后,谢尧臣本欲放开宋寻月的手,但不知为何,一想到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都不能和他的王妃在一起,他就感觉心间空落,身侧也寂寞。
于是,他本该松开的手,就这般握着宋寻月的手,一道带到她后腰处,随后一揽,将宋寻月带进怀里,剑眉微蹙,语气间隐带委屈,对她道:“得分开几个时辰。”
宋寻月一只手臂被他牵制在自己身后,身前没了遮挡,被他这般一抱,身子自是紧紧贴上他的胸膛。
谢尧臣凝眸在她面上,缓缓眨了下眼,似是很不乐意分开。今日换了更薄的衣衫,这样贴着,他更清楚的感受到她那片柔软,愈发不想松开。
自他们在一起后,他和宋寻月日夜不离,分开的时间,都不曾超过过一刻钟,无论做什么都是一起,这一个多月下来,不知不觉间,她俨然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之前没觉察,但眼下要分开入席,他才觉得难受,同时也深切理解了“蜜里调油”这个词是何意,当真只想一直黏着,连几个时辰都不想分开。
宋寻月抿唇笑,打趣道:“那怎么办?我带了好几件换的衣服,若不然你穿一件,扮了女相跟我过去。”
说着,宋寻月自由的那只手,食指曲起,勾了下谢尧臣的脸颊,接着打趣道:“三郎生得这般好,若着女装,定叫人雌雄莫辨。”
谢尧臣失笑,佯装生气蹙眉道:“想什么呢?”
宋寻月抿唇偷笑,她的王爷确实生得俊秀,但身材精壮挺拔,阳刚之气蓬勃,脸庞骨相凌厉,眉宇间英气尽显,着女装这些话,全是她故意逗弄罢了。
他们这些谈话,自是被躲在照壁后的宋瑶月听了个清晰,这般浓情切意的语气,还有“三郎”这种叫人羞.臊的称呼,着实叫宋瑶月心紧。她的手立时攥紧,指甲都扣紧了肉里,恨得眼里都快滴出血来。她也曾嫁过谢尧臣,凭什么得到的会是宋寻月?
她实在忍不住,身子微侧,从那照壁中间的圆形雕窗里,探出一只眼睛。
但见谢尧臣搂着宋寻月的腰,还牵制住她一条手臂,二人身子紧紧贴着,而他们各自身后的侍从和婢女,皆识趣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
宋瑶月眼底神色幽深,就这般悄然看着。
谢尧臣转头,看了眼临水那侧,见池子开阔,两边的人根本看不清这里,这才收回目光,随后唇边勾起一个笑意,俯身便要去亲宋寻月。
宋寻月眼露慌张,忙朝两侧回廊乱瞟,身子也不觉后仰,想躲。她的唇确实是躲开了谢尧臣,怎知谢尧臣复又笑,低头一吻便落在她因躲后仰,露出的一段修长的脖颈上。
宋寻月更慌,忙低头,恰好躲开的唇又回来,谢尧臣顺势衔住她的唇,唇边始终挂着笑意。
只浅吻片刻,谢尧臣便抬头起来,对她道:“等下席面用得差不多,便去后头花园,我在那边等你,一起赏赏二哥园子里的奇珍秀木。”还是舍不得几个时辰不见。
宋寻月红着脸点头,谢尧臣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他,带着辰安等人离开,去了男宾那边。
宋寻月浅浅吁了口气,带着星儿寄春等人走上通往女宾那边的回廊。
方才二人黏腻的画面,自是全然落进了宋瑶月眼中,她恨得手都在颤抖。他们两个人看起来,竟是比上次见到时感情更好,黏腻的恨不能揉在一块!
宋瑶月一时心间五味杂陈,回想起前世谢尧臣待她的态度,她当真是既恨,又妒忌,又酸涩,想想这些时日在顾希文身边的日子,眼里竟是漫上泪意,明明她也曾是他的王妃,为何他就不曾这般对待过自己?
为何轮到宋寻月,就能得到这般浓郁的情意?前世顾希文待她就温柔的很,但顾希文好歹只能算的上相敬如宾。未成想今生轮到谢尧臣,他竟是直接陷落,对宋寻月如此宠爱,全无半点外人前头的矜贵。
宋瑶月眼中恨意愈甚,她想不通为什么!可心头就是困惑,思来想去,宋瑶月得出一个答案,宋寻月狐媚!天生便会些勾.引男人的功夫!
是了,宋寻月就是天生的狐媚子,不然怎么前后两世,嫁谁谁沦陷!
如此一想,宋瑶月心情好了不少,她站直腰身,扬首揽了下鬓发。今晚事成之后,她可得比娘亲教的还要多加一条,坐实宋寻月狐媚贱.人的名声。
一想到今晚的计划,宋瑶月唇边闪过格外快意的笑意,谢尧臣不是爱宋寻月爱得要死吗?再过几个时辰,看他是不是还能爱得起来?
宋寻月进了女宾区,便有端顺王府婢女上前,引了她入席坐下,端顺王妃上前同宋寻月搭话寒暄。
而就在这时,远处阴婉枫、郑黎云等三人,远远看见宋寻月,他们三人脸上同时浮现惧色,立时便躲去了更远的桌子上,生怕宋寻月瞧见她们。
席很快开始,栀香示意星儿退下,自己上前,全程服侍宋寻月用菜饮酒,宋寻月自是瞧见了栀香指尖的银针,她入口的每一道菜,每一盅酒,都过了栀香的手。
男宾这边的桌上,基本只有两个话题,要么是扎堆聊女人,要么就是各怀心思的攀交,谢尧臣哪边的话都不想插。
女人除了他的王妃其他人他没兴趣,他也自是不会将自己王妃的事,说给别的男人听。至于攀交,他更没兴趣,尤其还是在二哥眼皮子底下。
他委实呆得无聊,便自找了一处临水的椅子坐下,两指间夹着一个酒杯把玩,百无聊赖的托着腮,在水池对面的人群里,找宋寻月的身影。
找了好半晌,他终是找到了宋寻月,唇边挂上笑意,身子微侧,转向她的方向,就这般托着腮,含笑看着她。
她坐在靠水榭的桌子上,同端顺王妃闲聊着什么,但说两句就停一会,然后再找话题说两句,再停一会,虚与委蛇的模样,瞧着着实辛苦。
而宋瑶月,在席上自是没什么人留意,甚至连前世都不如。前世至少别人还会敬她是琰郡王妃,而如今,除了宋家故交,都没什么人认识她。
一来顾希文只是王府一个幕僚,且跟着端顺王时间短,没什么人知道,二来她今日这身打扮,除了衣衫,其余配饰略显寒酸,在场的哪个不是富贵窝里出来的人精,寻常扫一眼便知对方行头价值几何,自是没人会同她多搭话。
按计划,她今晚只需等宋寻月离席便是,但此时此刻,不知是什么心里作祟,她悄然坐到了宋寻月身后的桌子上,背对着她,低着头不叫人注意。
她想窥探些更多关于宋寻月如今和谢尧臣的私隐,虽明知听到后自己不会好受,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知道,说不定能有更多的证据,坐实宋寻月狐媚。
但眼下到底是在席上,宋瑶月根本不敢离宋寻月太近,怕被她发现,坐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什么,只能隐约听到她的声音,却听不清再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怏怏败兴欲离之际,忽听一旁传来一个她隐约有些熟悉的声音:“就说王爷现在离不了娘娘吧,瞧,隔这么远,还一直望着娘娘。”
宋瑶月似是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去,她正好背对着宋寻月,而宋寻月的三名婢女,除了伺候她布菜那位,其余两名婢女,就在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恰好她都认识,一个是星儿,一个是王府的管事寄春。
前世在王府时,寄春没少给她使绊子,新婚当夜就同自己的婢女纷儿结下了梁子,后来常和纷儿拌嘴,最后得知谢尧臣不喜她,就变本加厉的阴阳怪气,她着实烦。
宋瑶月正回忆着,又听星儿道:“是啊,王爷和王妃现在当真好,俩人好的跟一个人似得,干什么都要在一起。如今便是连沐浴都不用我们伺候了。”
寄春无比欣慰的叹道:“说起来,这还得感谢我呢。”
星儿不解:“感谢姐姐什么?”
寄春得意挑眉:“这可不能给你说!不过还有更开心的事,咱们王府的小世子和小县主,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来了。”
星儿眨巴眨巴眼睛,疑道:“这才多久?不会这么快吧?”
寄春啧了一声,抬起手,就开始掰着指头给星儿数:“我给你算算,圆房当晚,就叫了三回水。第二日晌午起,起后要沐浴,你自己想想,大中午为什么沐浴?再然后王爷念着王妃身子不适,搬胜年院那晚,只叫了一回水。之后那晚是没叫水,但净室沐浴的水凉了换了一回。然后王爷给王妃歇了两日,我送了止疼和医损伤的药,两日后,又是叫水三回。一直到现在,顶多歇了三两日,其余每晚至少叫一回水,多则两回,还不算净室水凉换水,还有几次下午庄园练马,王爷陪王妃去更衣,半个多时辰才出来,然后王妃就只能骑着马走走,跑不起来了……”
听着寄春的喋喋不休,星儿连忙道:“好了好了,寄春姐姐,你也记得太清楚了些。”
寄春理所当然道:“我是管事,我要记档,当然得记清楚。”
说罢,寄春胳膊肘戳了下星儿,得意笑道:“你说,就这次数,咱们王府的小主子是不是快来了?”
星儿同样嘿嘿笑起,虽没说话,但只听笑的语气,也是很认同的模样。
宋瑶月清晰的听完了所有的话,诚如她所预料,她想窥探的私隐,当真如榔头般狠狠锤在她的心上。和顾希文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同时浮现的,还有前世谢尧臣冷漠又嫌恶的脸。
凭什么啊……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不如她,受人喜爱不如她,什么都不如她的宋寻月,处处低她一等的宋寻月,凭什么被那个连她都瞧不上的人奉若珍宝?宋寻月明明就是个任她欺负的蝼蚁啊。
宋瑶月怔怔望着眼前桌面,忽地,她口中传来一阵腥甜,她这才恍然发觉,她竟是咬破了自己的唇。
宋瑶月怔愣抬手,擦一下唇边血迹,凄凉笑开……
宴席的菜陆陆续续的上,天色渐晚,端顺王庄园里点起了各类花灯,男宾这边上了歌舞,而女宾那边则上了戏,园子里愈发热闹。
谢尧臣有些看不清宋寻月了,但好在他熟悉宋寻月的身形,而宋寻月基本也坐着没动,勉强还能分辨。
也不知顾希文那边,何时才会来消息,到现在也没个人影。想来逃跑这种事,还是得人少些,估计会很晚。若不然,找他的王妃先去花园里转转。
谢尧臣起身,朝后头花园里而去,他先过去,等到了,找个园中婢女去唤宋寻月出来。
宋瑶月一直留意着宋寻月和谢尧臣,她见谢尧臣起身离开,立时便想起刚进园时,谢尧臣同宋寻月说的那句话,等下后头花园见。
宋瑶月心兀自一紧,便知机会来了,她忙起身离席,便匆匆也往后院走去。
园子里到处灯火通明,即便天已暗,但丝毫不影响视物,宋瑶月很快见到了谢尧臣。
他所在之地,离女宾区很近,只过三条弯道,也就是说,她的机会,只在这三条弯道上。谢尧臣唤过一名园中路过婢女,说了几句话,那婢女行礼后,便朝女宾区走来。
宋瑶月唇边出现笑意,跟上了那名婢女,找了条必经之路躲好,就等着拦宋寻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