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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难道林雅儿原来就是一个没有头的人?这更是无从想象的事!
而且,那么强大的反震力是怎么来的呢?不但是这一次那么强大的反震力,第一次,当他双手想去提起头罩来的时候,刹那之间,全身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振侠感到,疼痛已经在减退,右臂也开始有了一点感觉,“得得”声也已停止,他可以控制自己,不抖得那么剧烈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僵了多久,他的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见了头部的林雅儿。
舱房之中静到了极点,牙齿相叩声静止之后,他听到的只是他自己浓浊的呼吸声。
随着心情渐渐镇定下来,在寂静之中,原振侠感到舱房之中,不单是一个人的呼吸声。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在,虽然十分细弱,但是他用心听去,可以肯定,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在。
若是舱房之中,还有一个人在呼吸,那么这个人,当然是林雅儿。
可是林雅儿的头……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又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向跌在一角的头罩望去,心中骇然想着,难道林雅儿的头,跌了下来,还在那个头罩之中,还在呼吸?
不过他立即发觉,那种细微的呼吸声,不是自头罩那边传来的,而是从林雅儿身子那边传过来的。
她的头……已经不见了,何以还能发出呼吸声来?原振侠真是没有勇气过去察看一下,只是盯着她的身子看着。又僵持了一会,林雅儿的身子忽然蠕动了一下,本来压在身子下面的一只手,也挣扎着,自身子下面伸了出来,手指伸屈着。
这种情景,本来更是令人惊怖,可是一下低微的呻吟声,却令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呻吟声就在林雅儿那边传过来,这一下呻吟声,毫无疑问是从一个人的喉际发出来的。那也肯定地告诉了原振侠,林雅儿的头还在,并不是不见了。自己之所以会有她“头不见了”的错觉,是因为先入之见,一直以为她的头,是在那立方形的头罩之下。现在,在一刹那之间,原振侠已可以肯定,那是林雅儿弄的玄虚,那个头罩,她一直不是套在头上,而是顶在头上的,她的头是藏在黑袍的衣领之中。
本来是几乎无可理解的事,忽然之间,有了一个那么直接简单的答案,原振侠不但恐惧心去了个干干净净,而且精神一振,一下子弹跃起来。一面向林雅儿走去,一面大声道:“林小姐,你真会玩魔术!”
当他向着林雅儿走过去之际,林雅儿已支撑着坐了起来。一个看不见头的人,忽然坐了起来,情景仍是令人骇然的,但原振侠既然已想到了其中的缘由,自然不会再害怕,继续向前走着。
就在他快来到林雅儿身前之际,林雅儿已背靠着墙,站了起来,双手扬起,作出拒绝的姿势。同时,听到她的声音,自衣领之下传出来:“请不要……请不要再走近来,不要!”
原振侠自然而然,停止了脚步。
自从他开始听到林雅儿的声音以来,不论是在电话中也好,是面对着也好,林雅儿的声音都是经过了仪器变化的,那种怪里怪气的声音。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了林雅儿真正的声音。声音十分低弱,也更显得它的轻柔,讲的话是请求,也更充满了忧伤哀思的感情。那是动听之极的女性声音,使得听到的人,自然而然会照她所说的话去做。
而当原振侠站定了之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立时想起洪致生对他说过许多次,他听到过的声音。洪致生甚至爱上了那声音,也用了不少形容词来形容那声音,可是如果洪致生听到的声音,只有林雅儿的一半好听,他仍然是一个拙劣的形容者。
原振侠站着不动,他听到细细的喘息声,自黑长衣的衣领下传了出来。过了一会,才又是那好听之极的声音:“对不起,我们的会面,我想该结束了!”
原振侠立时叫了起来:“什么结束,根本还未曾开始!”
一下幽幽的低叹声传了过来,原振侠又踏前一步,但是却被林雅儿的手势止住了。
宽大的黑色长衣在微微抖动着,不知那是由于她正在喘气造成的,还是由于她身子在发抖而形成的。
在又是一分钟的沉寂之后,原振侠用极诚恳的声音道:“林小姐,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神秘?一定有原因的,是不是?而且,我相信你很想和我讨论一下这个原因,这就是你安排我们会面的目的,为什么又要半途而废?我,愿意尽一切力量帮助你!”
原振侠的话,出自由衷的诚恳,当他讲完之后,过了一会,才又听到了林雅儿的声音:“好……那我们继续……谈谈!”
原振侠道:“好,那么,请把你的头自衣领中伸出来,别装神弄鬼。”
林雅儿的回答,声音仍是十分轻柔的,但是却十分坚决:“不……”
原振侠在忽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他调皮的性格又发作了,甚至哈哈笑了起来。由于刚才令他如此惊怖的情景,结果只不过是把头缩在衣领之中那么简单,这也使他以为,一切神秘的事都只不过如此,所以情绪上也特别轻松。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怎么一回事?你曾经被施过魔法,谁一看了你的脸,就会使你变成石头?或者使看到你的人,变成一只青蛙?”
原振侠这时这样说,自然是一种不经心的玩笑,可是他万万料不到的是,林雅儿的回答……
他先听到了一下深深的吸气声,然后,就是林雅儿清脆玲珑的声音:“是,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原振侠真是惊讶之极,到现在为止,发生过的事情,真可以说得上奇上加奇的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还有更奇怪的事会发生。
他眨着眼:“猜对了哪一半?”
林雅儿十分平静地回答:“我是一个和魔法结合的人,我是一个魔女!”
如果不是林雅儿的声音那么动听,而语调又那么严肃的话,原振侠听得她那样说,一定会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的,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吗?什么叫“和魔法结合”,什么叫“魔女”?
他虽然没有大笑,但是接下来的谈话,还是轻松的:“如果看到了你,会怎么样?”
林雅儿道:“会和我一样,承受无止尽的苦难,变成魔法的奴隶!”
原振侠陡然叫道:“我不怕!”
他一面叫着,一面激动地挥着手臂。林雅儿道:“想想你刚才受到的痛楚,那还只不过是肉体上的,精神上的痛楚,只怕你承受不起!”
原振侠挥舞着的手陡然僵住了。
是的,刚才的那阵剧痛,一定是由于一种什么力量造成的,那是什么力量呢?一定还有许多自己不了解的事存在,绝不是全像头藏在衣领之中那样简单。
他笑不出来了:“林小姐,你是不是参加了一个什么邪教组织?”
林雅儿的回答,更是匪夷所思:“不是,在我未出世之前,我的父亲已经把我出卖了!”
原振侠想笑,可是却出不了声。林雅儿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又实实在在,无法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只好不出声,等待对方作进一步的解释。
林雅儿苦笑了一下:“我的话,不够明白吗?”
原振侠也苦笑:“只是我不懂!”
林雅儿叹了一声:“我的父亲,为了能得到魔法的帮助,把未曾出世的我,出卖给了魔王。所以,我一生出来之后,就属于魔王所有,是魔法的一部分。”
原振侠继续苦笑,他实在无法理解:“我是在听一个童话故事,美丽的公主被魔法所困?”
林雅儿的语音之中,充满了悲哀:“原医生,你根本不相信有魔王的存在,也不相信有魔法的存在?”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他挥着手:“不,宇宙间有许多不可测的力量,我就曾经经历过一件和咒语有关的事,几十年之前的咒语,无可解释地一一应验……可是魔王,他……是一个人?”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这就是我第一个问你的问题了,我不知道一个人的样子可以变化到什么程度,反正他……他……”
她说到这里,突然像是发音变得十分困难,像是喉咙之间,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再也说不下去,而且身子又在剧烈地颤动。
原振侠忙道:“林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帮助?”
他的话才一问出口,林雅儿陡然之间,发出了一下尖叫声,听来骇人之极。紧接着,她又用同样尖厉的声音叫着:“为什么?我的父亲不是用他所有的血,赎回了我的一些自由了吗?为甚么不遵守诺言?对,我知道我的自由有限,我知道!”
听得她这样尖厉的叫声,而且,所叫出来的话的内容,又有着如此不可解的诡异,原振侠实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自然而然走前一步,但林雅儿却在一刹那之间,已经恢复了过来:“别向前来,请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请……”
那样软软的,充满哀怨的请求,他是不能拒绝的,原振侠叹了一声,退出了两步。林雅儿停了片刻,才道:“你看到这幅画了?”
原振侠道:“是,我一来就看到了。而且,我还知道在一处海底有一块大石,石头上的浅刻,和这幅画是一样的!”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林雅儿发出“啊”的一下呼叫声,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她那一下叫声,是想表达心中的震惊还是欢喜。在叫了一声之后,她又没有说什么,只是急促地喘着气。
原振侠又道:“我问你借船的目的,就是想到海底去看看,何以会有那样的一块大石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幅画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林雅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幅画,是魔王在向出卖给他的人布法,使那些人在出卖了自己之后,可以获得魔法的力量。”
原振侠已经有了主意,他知道,要听得懂林雅儿的话,必须先肯定“魔王”的存在。虽然他一点也不知道“魔王”是什么意思,就当他是一种十分强大的力量好了。不作这个肯定,是全然无法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的。
所以,他道:“魔王……就是那个五角星?”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来,但可以听得出,那是肯定的答复。原振侠又问:“那么,所谓魔法,又包括了什么呢?”
林雅儿的声音很低:“包括了一切,看你出卖自己的程度如何。我的父亲不但出卖了他自己,连未出世的女儿都出卖了,他得到的是成为一个富豪。”
原振侠这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概念,所以他又问:“凭借魔王所布赐的魔法,可以获得金钱,或权力,或想要的一切?”
林雅儿又用一下听来像是呻吟一般的声音,替代了回答。原振侠心中叹了一声,这一类的说法,其实并不新鲜,许多宗教故事中有,许多文学作品中也有……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换来金钱和权力。但这种事,和实际生活联系在一起,原振侠实在无法接受!
原振侠还不明白,何以林雅儿要这样一本正经地编一个这样的故事,要她自己成为故事中的一个魔女。但是,实际上,真有出卖自己给魔王这种事吗?他还是不能理解的。
所以,他闷哼了一声:“魔王要的是什么呢?什么叫作出卖自己?”
林雅儿道:“精确地说,出卖的是灵魂,再加上身体。也就是说,这个人,从此就归魔王所有,是魔王的奴隶!”
原振侠摇着头:“小姐,我看,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而且幻想力太丰富了。在你的故事之中,我就看不出魔王收买了人有什么用。”
林雅儿呆了片刻,才长叹一声:“说了那么久,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原振侠觉得实在不能再纠缠下去:“坦白来说是不相信,客气一点说,是我不明白!”
林雅儿的声调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不管你的态度怎样,我……非把一切全都说出来不可。现在不说,可能,不,不是可能,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心中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一个如此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怎么能主持庞大的航运公司的业务呢?还是她只是间歇性发作的严重精神分裂症患者?
正当他心不在焉的时候,林雅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如果你不想听,只管说。我要告诉你的是,使我今天能说出这一切来,是一个人用他全身鲜血,所换来的一点自由!”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忙道:“对不起,你请说,我会用心听。”
林雅儿开始诉说,她的语调,越来越是急促,彷佛她只有很少的时间,可是却要说太多的事一样。有几段,由于她说得实在太快,原振侠全神贯注地听着,也不过捕捉到了她所说的一半。
当原振侠实在听不清楚,或是听清楚了,但又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之际,曾不断地提出问题来。可是林雅儿对原振侠的问题,却极少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以下,就是林雅儿所说的一切。原振侠的反应和问题,记在括号之中。
等到林雅儿陡然停了下来之际,大约是半小时之后的事。原振侠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于梦幻之中一样。
林雅儿所说的一切,是那么不可信,可是又那么真实。如果这是她编造出来的故事,那么她实在可以说是一个编故事的一流高手了。
林雅儿是从“从前有一个极其贫苦的少年”开始的。
从前,有一个极其贫苦的少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他开始知道事情,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自己生活的环境,叫孤儿院。
孤儿院中的生活当然不好过,但至少还可以温饱。然而到了他十二岁那一年,由于战事,孤儿院结束了,他和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从此变成了流浪儿。别人或者会安于贫穷和被欺侮,可是他不肯,他不知多少次,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忍受着饥饿的同时,起着誓,要自己出人头地。只要能有钱,他不惜任何代价,什么事他都做,只要能摆脱贫困!
(啊!她是在说她的父亲吗?听说航运界巨子林永兴,就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他到处流浪、乞讨,走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随着年纪的增长,知识也渐渐丰富,终于给他知道,如果出卖自己,出卖自己的灵魂,就可以得到魔鬼的垂青,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于是,他照着他所知的方法,每天午夜时分,对着漆黑的天空祈祷。别人祈佑,是为了想得到上帝的眷顾,而他祈祷,却是为了得到魔王的垂青。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午夜,有的是寒风刺骨的午夜,有的是汗流浃背的午夜,他从未间断过。有时,由于长时间的祈祷,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会大声咒骂,用尽了人类所能使用的恶毒的语言,咒骂一切,也包括咒骂魔王在内。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什么信念,驱使他坚决相信有魔王的存在。魔王会听到他的祈祷,总有一天,他和魔王之间的交易会出现。
十年,整整十年。
他期待的那个时刻,终于来到了。当他作完了祈祷之后,由于疲累和失望,他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从心底深处,发出了悲愤莫名、沉痛无比的吼叫声,像是一头跌进了陷阱之中绝望的野兽一样。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在他的头上,在黑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团星形。渐渐地,他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星,发出暗得奇特的光亮,他也无法确定他和星团之间的距离,好象伸手就可以碰到它一样。
于是,他自然而然,踮起了脚尖,向上伸出双手,想去触摸那团奇异的大星。他那时,甚至不知道那团星是什么,只是感到,在痛苦的绝望之中,总可以发生一点变化了!
(是的,那块大石上的浅刻,那幅画上,所有的人不都是向着一个星形物体,踮着脚尖,伸高他们的双手吗?人在绝望的边缘,只想有变化,因为不可能变得再坏,所以不会怕变化。)
而就在那时,他觉得他和他十年来夜夜祈求的魔王,有了迅速的对话。他可以肯定,和他对话的一定是他祈求的魔王,因为一开始,他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你愿意将你的灵魂出卖给我吗?”
他当然立即答应:“愿意,可是要交换我所要的一切!你能给我吗?”
“我能给你一切,可是你一个灵魂,却不能得到那么高的代价。”
“除了我,只要我能出卖的,全都卖给你。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要不然,我可以把他们全都出卖给你!”
“哈哈,真彻底,这样才是我最需要的,你日后一定会有妻子……”
“我把她卖给你!”
“你将来也会有儿女……”
“我也把他们卖给你,只要我能得到我需要的一切,我把妻子儿女,把我自己,全都交给你!”
(一直到那时,原振侠对于林雅儿的叙述,还是只当作一个陈旧的神话故事在听着。可是林雅儿在讲到了和魔王的对话部分时,她的嗓音变得十分怪异,粗哑而令人颤栗,再加上她整个头,始终是在黑色的长衣之内,所以气氛仍是妖异得很。)
(原振侠这时,已经可以肯定林雅儿所说的“他”,当然就是她的父亲,多年之前神秘失踪的那个大富豪。)
对话在继续着。
“你不后悔?”
“不,绝不后悔!”
“我可以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不,我不需要!”
“很少有你那么坚决的!”
“因为我太需要除了灵魂之外的一切了!”
对话到此为止,交易也在那一瞬间完成了。
从那天之后,他对于那晚上发生的事,甚至只有一个印象,好象是一个在记忆之中保持得十分完整的梦一样。他可以回忆出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却又无法肯定,那是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然而,那毕竟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从那个晚上开始,他的生活有了迅速而巨大的改变,各种各样的好运气,围在他的身边打转。很快,他有了他自己的第一艘船,接着,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当年作为一个流浪儿所梦想的一切,甚至于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他全都有了!
而且,在那些年月中,他似乎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于曾向魔王出卖过灵魂的事,也变得更模糊了。有时候他会想起来,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一切的成就,全是来自他自己的才干和运气。
直到有一天,在他庞大的业务机构之中,一个地位十分卑微的员工,忽然趋近他,在他的耳边讲了一句话,才使他知道,自己所得的一切,全是魔王的魔法所赐与的,是当年交易的结果。魔王一直在实现承诺,使他得到需要的一切。
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众所公认的美丽贤淑的妻子。他的妻子是那样温淑美丽,甚至可以使得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可以有限度地拒绝除了妻子之外,其它美女的诱惑。当然,要完全抗拒是不可能的,世上诱人的美女实在太多了,每一个都有着她独特的令男人心醉的风情,没有任何男人可以完全拒绝的。
但是,他很爱他的妻子,有时,他宁愿留在妻子的身边,享受着那一份他在其它美女身上享受不到的温馨和满足。也就在这时候,一个容貌猥琐阴森的低级职员,在他身边低声道:“林先生,魔王要我提醒你,你的妻子有孕了。而你是早把你妻子和儿女交给了魔王的,魔王随时可以要你履行义务。”
这个人对他说那几句话的时候,是在他航运公司豪华的办公室中,才通过了一次交易,使他庞大的财富又有所增加,正在踌躇满志的精神状态之中。突然之间,那几句话使他从云端直摔了下来,摔进了漆黑无涯的深渊之中!
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喘息着,视线也变得模糊了。等到他好不容易定过神来,才看到豪奢绝伦的办公室之中,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清洁工人,正在抹着本来就亮得可以当镜子照的茶几面。
他定了定神,问:“阿根,刚才是你在对我说话?”
那清洁工人叫阿根,他仍然抹他的茶几,他的回答是伸手向天上指了一指:“不是我在对你说话,是他要我传话。”
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你……是他的代表?”
阿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会通过我,向你说他要说的话。”
他声音更颤抖的厉害:“那么……他要什么呢?”
阿根的回答很简单:“当年,你曾许诺了什么,他就要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就挥手令阿根出去。阿根十分顺从地离开,他吩咐了所有的秘书,不受任何打扰,然后,他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一面大口吞着酒,一面思索着。
他花了两小时的时间,把所有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当年,把自己,甚至把自己的亲人的灵魂,去交换自己所需的一切,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是十年来从未间断的祈祷的结果,如果再给自己一次选择,也不会改变。
而这些年来,魔王显然用他无边的魔法,在实现他的承诺,这些年来的生活,简直是心满意足之极。他失去的只不过是他的灵魂,然而,灵魂又是什么呢?看不见,摸不到,有没有好象一点分别也没有,所有快乐的感觉,根本全是来自肉体的。
他觉得自己完全想通了,于是,他又把阿根召来:“你就做我的跟班吧。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阿根的声音听来有点森冷:“他说,你的妻子,不肯履行你的承诺。而你如果不是忘记了,就是忽略了,不然,早就应该知道了!”
阿根的话,又令他大吃一惊。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的妻子,几乎每晚都在恶梦中惊醒,而且总是在梦中叫着:“不!我不肯!”
而当他问她做了什么恶梦之际,她总是一面余悸未已,一面却努力温柔地笑着:“不,没有什么,做了恶梦,太荒诞了!”
而魔王又通过阿根告诉他,他妻子有孕了!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孕了,魔王怎么会知道?
他妻子的恶梦是什么?是不是魔王在向她索取她的灵魂,而她坚决拒绝?
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决定立刻回家去,和他的妻子好好谈一谈。
他回到家中,他美丽的妻子,用一种十分兴奋的神情迎接他。然后,就对他说:“我有孕了。”
他要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能不使他内心的震惊表现出来,反而要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来,接受这个消息。
他的妻子温柔地偎贴在他的身边,喜悦的神情之中,忽然有了几分忧愁,欲言又止地道:“真怪,一连好多天,每天晚上睡觉,梦里总有声音告诉我,我和我孕育的新生命,都是他的。还说是你很多年之前,答应了……卖给了他的!”
美丽的妻子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用充满了深情的大眼睛望着他。眼神之中,多少有点恐惧的阴影,问他:“当然,那只是恶梦,对不对?”
他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忙道:“当然,当然!只是梦,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真是!”
妻子娇柔地笑了起来:“或许是一切……太幸运了,幸运得不像真实……所以会害怕失去这一切!”
他感到了异常的烦躁,竟破天荒第一次叱责他的妻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少胡思乱想,就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但是他随即又感到了极度的歉疚,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这个善良的小美人胡思乱想,而是实实在在的事!
他随即把他的妻子紧紧拥进怀中,深深地亲吻着。虽然她的唇是湿润而甜蜜,但是他的唇却干燥而苦涩。在那时候,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当年的行为,在换得了那么多年的所得之后,是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他妻子的腹部,一月比一月隆起,他事业上竞争的对手,被他一个接一个击败,他成了全世界知名的富豪,简直没有什么他要不到的东西。阿根成了他的跟班、亲信,令他最头痛的是,阿根几乎每天都要对他说上一遍:“你的妻子不肯,你必须令她答应!”
他妻子每晚上恶梦如故,直到有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了阿根对他的“提醒”了,勃然大怒:“既然魔王的魔法无边,就该有能力使她答应!”
阿根冷冷地回答:“除了一个人自愿出卖他的灵魂之外,魔王不会攫取他的灵魂。如果有你妻子的合作,魔王就可以完全控制尚未出世的生命,不然,魔王为了达到目的,唯有令她死亡!”
他感到恐惧,可是却不相信。他妻子健康良好,最著名的产科医生,一直替她做产前的检查,除了说她有点精神恍惚之外,一切都没有问题。
可是,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的妻子,在生下了一个女儿的同时,因难产而死亡了。他尝到了魔法的厉害,付出了他应该付的代价!
(原振侠屏住了气息,这时,他自然可以肯定,林雅儿所说的,是她的父亲林永兴的事。)
(听起来仍然是极度不可思议的,整件事是什么呢?遗传性的精神分裂症?还是听她再说下去吧。)
他震惊得无法控制自己,阿根却冷冷地告诉他,一切全是他自己答应的。他的女儿不属于他,而属于魔王,阿根并且提出,魔王要把他的女儿带走。
他从此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一切的成就对他来说,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了。他甚至一面拉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向阿根跪求……这种情形,自然没有任何第三者知道,人家看起来,他依然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富豪,阿根只不过是一个恭顺的跟班。
他向阿根哀求,不要带走他的女儿,而阿根则传达了魔王的话:不行,一定要把他的女儿带走,他的女儿,属于魔王所有,是魔女。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因为绝少人在出卖自己的灵魂给魔王的时候,连儿女一起出卖的。所以,他得到的一切,也远比别人为多。
他哭求着,宁愿放弃已有的一切。魔王的回答十分冷酷:“放弃一切?这些年来,你尝过多少美味?喝了多少美酒?能够还出来吗?在多少美女的身上,你得到过至高无上的享受,这种乐趣,能够还出来吗?”
他无言以对,所以,只好由得阿根把他的女儿带走,带到魔王的身边去。
(原振侠忍不住问:“魔王住在什么地方?是在一座高大巍峨的魔宫之中?魔宫又在哪里?”)
(原振侠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原振侠又问:“你所一再提及的魔王,是一个概念,还是真有这样的一个人?”)
(原振侠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回答。林雅儿只是用她那种平淡之中,充满了哀伤的声调叙说着,越说越急。内容虽然越来越不可思议,不过她的声音,还是十分动听。)
他对自己的妻子,有着深厚的爱意,妻子的死,给他的打击极大。女儿和他有着自然的骨肉之情,被阿根带走了之后,音讯全无,那使他感到一切都变得那么空虚。在开始的日子里,他还以为这种空虚,可以用他拥有的钜额金钱来填补。
他纵情声色,醇酒美人,身体官能上的享受,在一个短暂的时间之中,有限度地填补了一些空虚。可是心灵上的空虚,像是无底深渊一样,不论填下去多少东西,结果,空虚还是空虚。到后来,他甚至借助麻醉品,他注射吗啡,可是,如果那样做,就能减轻心灵上的苦痛的话,世上还会有痛苦的人吗?
痛苦像是万千毒蚁一样,啃囓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开始知道,一个人出卖了灵魂之后,所得到的是什么。
他后悔了!
也就在这时候,他想起了,当年,当他在十年不间歇的祈祷,得到了魔王的回响之际,虽然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所能出卖的一切,但是魔王曾答应,可以给他一次后悔的机会。他当时曾坚拒,但是现在,他是不是可以使用这个后悔的机会呢?
他又开始祈祷,这一次,三个晚上之后,和当年一样,他又看到了那星形的一团。所不同的是,当年,他是赤脚,在旷野中看到的,而这一次,他穿着最名贵的鞋子,在他所拥有的大厦的顶楼空中花园中。
他又不由自主,踮起了脚尖,双手伸向上。他无法看到自己的神情,但那一定是异样的痛苦……当年要求出卖自己是痛苦的,现在要求后悔时,也同样地感到痛苦。说起来十分矛盾,可又是事实!
他和魔王之间,又有了对答。
“哈哈!你后悔了?”
“是,你答应过,给我一次后悔的机会的!”
“过去了那么多年,你已经得到了我给你的一切,而且尽情享受过它们,你现在才后悔,不是太迟了一点吗?”
他说不出话来,可是仍然要求反悔。
“你的要求是什么呢?”魔王居然问。
“我……不敢要求让妻子复生……至少,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他颤声要求魔王,把他的女儿还给他。
可是,他的要求被断然拒绝了:“你的女儿?那不是你的女儿了。她是我的女儿,是人世间独一无二的魔女,你已经失去了她!”
他忍着泪:“魔女?她会……变成怎么样?”
“那何必告诉你?”
“她将成为你的奴隶?是你魔法囚禁下的囚犯?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使她多少有一点自由?”
魔王哈哈大笑看:“有!不过我看,你是绝对做不到的,还是别说了!”
他固执地道:“请告诉我,有什么方法?”
魔王狞笑着:“用你自己的血!把你身上所有的血,来换取她的一点自由。只要你用自己的血,把她全身涂遍,她就可以在魔法的拘禁之中,得到一点自由,魔法在她这点自由上失效,不能控制她。”
这实在是没有法子做到的事,可是他却立即道:“我愿意这样做,她在哪里?让我把我体内的鲜血涂遍她的全身,我愿意这样做!”
魔王显然感到了意外,停了片刻,才答应了他。
(原振侠感到骇然。这不是太荒谬了吗?如果精神分裂症患者,真是相信了这一点,那么接下来的行动,一定就是自杀!)
(原振侠又问了几个问题,可是林雅儿这时,几乎已进入一种狂乱的情绪之中,话说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理会原振侠的任何问题。)
终于,他就用他的血,涂抹他女儿的全身。他的女儿,那年是三岁,三岁的小女孩。他到最后,血已流尽了,还差一点不能涂到,他用力挤着,才又挤出了最后几滴血,完成了他对女儿的赎罪。
虽然根本一切全是他所造成的……做了一件事,后悔了,所能补救的,自然不可能是全部,不过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样,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得到的却如此之少!
他用他全部的鲜血,破解了一部分魔法,这是你今天能够听到这个故事的原因!
(原振侠叫了起来:“令尊是在海上失踪的,一个人怎可能用力挤出自己体内的最后几滴血?小姐,这未免太荒谬了!”)
(林雅儿急速喘着气:“你了解的一切,是从人类的知识范畴上来了解的。而魔法,是在人类知识范畴之外的,所以你还是觉得荒诞。”)
他流尽了血,自然死了,他的女儿,一直在魔王的魔法下长大。
原振侠霍然起立,神情坚决:“小姐,我不要再听故事,讲点实在的事,魔王在什么地方?”
林雅儿的声音之中,像是充满了疲倦:“在海底,在一处海底,在……”
她讲到这里,陡然之间,没有了声息。然后,在原振侠要过去看视她时,她又站了起来,道:“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要把我从魔法中解救出来,我才能告诉你。”
原振侠苦笑:“我当然愿意!”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惨然的笑声:“先别答应,你还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魔法解禁。”
原振侠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切全是那样诡异而不可解,自己真是答应得太快了。他忙道:“是,是,要做些什么?”
林雅儿缓慢而清晰地道:“要有一个人,愿意在魔王的面前,用他的鲜血,涂遍我的全身!”
原振侠怔住了,如果林雅儿需要帮助的话,他由衷地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她。可是,用自己的鲜血,去涂遍她的全身,目的是把她从魔法的拘禁之中,破解出来,这样的事,原振侠却无法做得到。
方法太怪诞了,目的也似乎太虚幻了,都不应该是现实生活中的事。而如果那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呓语和妄想,自己就算肯牺牲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振侠僵住了,作声不得。林雅儿淡然一笑:“很难答应,是不是?根本不会有人为了我这样做的,这是魔王和我开的一个恶毒的玩笑。我不会怪你或任何人,我是注定要做魔女的!”
原振侠只感到自己喉头干涩,他道:“也不一定完全不可以,只是我对你所说的一切……还不是确切地了解,有很多地方,你说得也十分模糊……”
林雅儿道:“我说得够清楚了,单是为了指给你看魔王的形象,我就不知要费多大的劲!”
原振侠想起她刚才那种挣扎的动作,几乎有着一种整个人分裂为二的痛苦,他思绪极乱:“作为一个魔女,你有什么……不好呢?”
林雅儿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我不能给任何人看到身体的任何部分,不能给任何人碰到我身体的任何部分。我不是我自己,我只是一个奴隶,做着我完全不想做的事,我只是魔王的一个工具!”
原振侠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这样说太空泛了,魔王把你当作奴隶,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林雅儿喘着气:“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要魔王才能知道!”
原振侠陡然问:“要怎样才能和你口中的魔王相见?”
林雅儿道:“我不知道!”
原振侠再逼问:“你口中的魔王在什么地方?”
他一再使用“你口中的魔王”这个名词,那是表示他根本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一个魔王存在之故。林雅儿听了,发出了呻吟声来。
原振侠得不到她的回答,再逼问:“你刚才说过,在海底,难道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在海底过日子?林小姐,坦白说,对你所说的一切,一个正常的人是不会接受的。”
林雅儿苦笑一声:“我并不要求你接受,因为一切根本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你能用正常的方法,解释你两次遇上了震荡的事吗?”
原振侠知道,她是指两次碰到她头上顶的那个立方形头罩时,他经历过的奇异震击。
他立即道:“当然可以解释,那立方形的头罩,有着高压电,或类似的装置,我受到了高压电的袭击。”
林雅儿长长叹了一声,在叹息声中,可以听出她不愿再和原振侠说下去了。同时,她的身子摇晃着,向舱房的门走去。原振侠想阻住她,可是她的手略扬了一扬,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像是触了电一样,陡地震动了一下。而等他定过神来时,林雅儿已经走出舱房,门也关上了。
原振侠忙叫道:“等一等!”
他一跃向前,打开了舱门,外面走廊中一片漆黑。就算林雅儿在走廊中,由于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原振侠也无法发现她。
原振侠只好对着黑暗叫着:“再问你一件事!”
黑暗的走廊中没有回音,但是原振侠还是自顾自问着。这时,他心中其实不知有多少疑问,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什么都不问,单单问了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有海底探险这回事?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不断警告一个人,不要去进行探险,并且自称是他的守护神?”
(即使是在事后,原振侠完全可以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也无法确切知道,自己何以会有此一问的。或许是他感到,林雅儿原来的声音十分好听,和洪致生对他的叙述,在潜意识中发生了联系之故,那也只是“或许”而已。)
他的话说完,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在离他相当远处,传来了幽幽的叹息声。又过了一会,他才听得了林雅儿幽幽的声音:“你既然对已知的事,完全没有进一步探索的兴趣,又何必多问?”
原振侠忙道:“这样的指责不公平,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
林雅儿的回答来得很快:“就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所以才要探索!”
原振侠苦笑。林雅儿的话,只是空泛的理论,在和林雅儿“会面”之后,他所听到的一切,可以说全是虚幻的,连一点点可以抓住的事实都没有。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船身陡然震动了一下,可以感到船的速度陡然增加。他循着声向前走去,结果却被阻在一扇上了锁的门前。
然后,随便他怎么叫嚷,甚至在门上用力敲打着,他再也没有听到林雅儿的声音。
船一直在高速行驶,城市的灯火在渐渐接近。原振侠来到了甲板上之后不久,就知道,船正在驶回七号海湾的码头去。
海面上风相当劲,黑色的“雅儿号”,像是一个科学化的妖魔一样,在水面上飞快地行驶着。原振侠又走进走廊,试图作最后的努力,再和林雅儿说几句话,可是他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等到船终于又靠岸时,天色已经微明,那位女司机等在码头上,还有几个水手模样的人也在。女司机一看到原振侠,就作了一个手势,令原振侠跳上岸去,她道:“林总裁已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和你的会面已完全结束了。如果你还是要用这艘船,她可以随时借给你。”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清早,海边的空气清凉而潮湿,可是原振侠非但不感到头脑清醒,反倒觉得一片浑沌。他没有说什么,上了岸,进了自己的车子,疾驶回住所,倒在床上蒙头就睡。他实在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却又无法睡得着,林雅儿那一番奇诡和荒诞的话,不住地在他脑中翻滚。他得出的结论是,林雅儿和她的父亲,根本都是疯子!
一个在困苦中奋斗成功的人,可能在奋斗的过程中,做过一些不择手段的事,又由于精神压力的沉重,使他相信自己曾和甚么“魔王”有过接触。
而林雅儿的精神病,又显然是一种遗传。
但是,原振侠对自己的结论,又实在无法满意。因为事实上,有着许多无可解释的现象在。例如,海底大石上的浅刻,如何会和船上的油画一样?林雅儿这个“魔女”,又似乎有着随时可令人震动的力量等等,都是无法作解释的。
等到天色大明,原振侠叹了一声,起来,照常一样到医院去。医生的责任十分重,工作也极繁忙,倒使他紊乱的思绪得到了休息。然而,下班回到住所,他感到了极度的疲累,所以当门铃响起,他几乎是拖着自己的身子,过去将门打开的。
站在门外的是洪致生。
洪致生看来,比上次更失魂落魄,他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坐着。原振侠叹了一声:“你要用船,可以随时和林雅儿的秘书联络。”
洪致生大感意外,立时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苦笑着:“昨天晚上,我的遭遇,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最荒谬的了!”
或许是由于知道了对方肯借出船来,洪致生对林雅儿的称呼客气多了:“那神秘女人肯借船?这倒真出乎意料之外!”
原振侠摇着头:“不过我劝你别用她的船,这个女人,是……一个疯子。她的船,从里到外,甚至连酒瓶中斟出来的酒,都黑得像墨汁一样!”
洪致生怔了一怔:“对于黑色有偏爱的人,也是有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有一件事奇怪之极,船上挂着一幅油画,全是深浅不同的黑色,画的,和海底那块大石上的浅刻,一模一样!”
洪致生一听,“啊”地叫了一声,直跳了起来:“真的!怎么会?那……代表了什么?”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林雅儿说,那五角星形的东西是魔王,那些人,是在祈求魔王布赐魔法,她还说了许多只有疯子才能说得出来的话。”
洪致生呆了半晌,神情又兴奋又严肃,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求求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求求你!”
原振侠本来就不准备对他有任何隐瞒,所以就从接到电话起,一直到离开,所有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当他讲到自己向林雅儿问最后一个问题之际,洪致生身子发抖,喃喃地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然后,等原振侠讲完,他神态十分愤怒地瞪着原振侠,道:“怎么不明白,她实在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洪致生陡然一拳,打在一张沙发的背上,大声道:“再明白也没有了,她受了魔法的禁制!”
原振侠实在不想和他辩论,可是又有忍无可忍之感:“魔法是什么?”
洪致生仍然声音高亢:“魔法,就是魔王的法力,魔王,就是那五角星形的物体。她没有告诉你的是,在魔法禁制之下,她不能爱,而别人也不能爱她,她生活在痛苦的深渊之中!”
原振侠冷冷地道:“你这个英雄,就用自己的血,把她从魔法中解救出来吧!”
原振侠用这样的语调这样说,当然是在讥讽洪致生,可是洪致生却立即十分认真地道:“当然要这样做,毫无疑问要这样做!”
原振侠呆了一下,心想这个玩笑可不能再开下去。洪致生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是如何正常,真要是疯癫起来,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他叹了一口气:“请你现实一点!”
洪致生却胸有成竹地道:“我很现实,刚才我已经算过了,把一个人的全身都用鲜血涂抹,至多一千CC,也够用了吧!像我这样体格的人,损失一千CC血,甚至更多,都不算什么!”
原振侠骇然,他知道,用正常的语言是无法劝阻洪致生的了,只好用他相信了的那些虚幻的事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或许还会有点用。他道:“你别忘记,当她三岁那年,她父亲要挤出最后一滴血,才能涂遍她的全身。那时,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
洪致生双眉紧锁:“是的,这其中还有我所不明白的地方。但是我既然知道我爱她,就算要我挤出最后一滴血,我也甘愿!”
原振侠又是骇然,又是好笑,他举起手背来,做呼喊口号的姿势:“真是伟大,可以列为人类最伟大的爱情故事之一!可是洪先生,你爱她?你连见也未曾见过她!”
原振侠的责难,根本是无可反驳的,可是洪致生听了之后,却一瞪眼:“那能怪我们吗?在魔法的禁制之下,是不会有人见到她的。可是我却听到过她的声音,在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时,我已经爱上她了!”
原振侠的心中骂了一句:又是一个疯子!
不过他还在作最后的努力:“她说,要在魔王面前这样做才有效,你上哪儿找魔王去?”
洪致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林雅儿她一定知道这地点的,其实,我也知道!”
原振侠望着洪致生,洪致生一挥手:“她不是说了吗?在海底,那还有疑问,自然就是那块大石的所在处。我也可以肯定,那个潜水员之死,是由于他的摄影,无意中触及了魔王的秘密,所以,才死于魔法之下的!”
原振侠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他只觉得一切全是那么滑稽,实在无法不令人捧腹。洪致生似乎有点责怪他,原振侠笑了好一会,才道:“你们这一类人真好,可以生活在神话的世界之中!”
洪致生眨着眼,像是有点听不懂原振侠的话。原振侠补充道:“普通人,要为了生活而辛勤工作,神话世界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故事。而你们这类人,一出生就有用不完的金钱在等着你们,所以,你们可以把现实生活和神话结合起来!”
洪致生仍然眨着眼,原振侠又道:“一个是被魔法禁锢的美女,一个是一听到了她的声音,就爱上了她的英雄。英雄要把自己体内的血,涂遍美女的全身,帮助她从魔法之中解放出来。嘿嘿!多么浪漫艳情,比起《睡美人》、《白雪公主》来,真是不遑多让!”
原振侠一口气说着,把他心中的看法,化作尖锐的讽刺言词。在讲完之后,他大是痛快,又哈哈笑了一阵。
洪致生大是愤然:“我或许生来就有钱,可是她,却把一家已等于倒闭的公司,经营得如此出色!”
原振侠道:“我敢肯定,她父亲一定有一大笔秘密存款,等她挥霍。真好,和童话故事一样,你们两大航运公司可以从此联手经营,英雄和美人,自然也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只盼你抽血的时候,要注意消毒,不然,闹什么针口发炎,未免美中不足了!”
原振侠的讽刺,越来越是露骨,洪致生不禁涨红了脸,悻然道:“我以为你是一个十分有想象力的人,谁知道完全不是!”
原振侠摊着手:“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自己有评价。好了,没有我的事了吧?我可真是累了,要休息!”
在逐客令下,洪致生的脸涨得更红。他迟疑了一下,走向门口,在打开门之后,他转过身来:“无论怎样,十分谢谢你!”
原振侠为了表示彻底的厌烦,在洪致生说话的时候,他大声打了一个呵欠。
洪致生走了,重重关上了门,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倒了一小杯酒,慢慢地呷着。
这时,他真的感到十分轻松。因为洪致生如果和林雅儿接触了之后,这两个人,说他们是精神病也好,是富于幻想也好,是生活在神话世界中也好,倒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一个认为自己被魔法所禁,一个愿意用自己的鲜血去解放她。就让他们乘那艘怪船出海,去凭他们的想象浪漫一番,说不定两个人的精神,就因此恢复正常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禁又笑了起来。当晚,他睡得十分酣,一直到午夜梦回,才又想起一些令他不安的事来。
那些令他感到不安的事,事实上是一些无法解释的事。例如,何以海底大石上的浅刻,和船上所挂的那幅画一样?又例如,何以林雅儿似乎有着什么神秘的力量,可以制止人家接近她?又例如,她二十三岁之前,何以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还有林永兴的那个跟班,根据当时很多人的忆述,和林雅儿所说的那番“故事”,倒很有吻合之处,这又怎么解释?
但是原振侠也只是想了一想,在想的过程之中,略感不安而已,并没有再深究下去。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想象力的人,可是这桩事,真是无从想象起。魔王,是什么呢?魔王收买了人的灵魂,又有什么用呢?
原振侠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
他的生活又回复了正常。只是在第三天,他接到了洪致生的电话:“别说我是疯子,我和你一样,听到了林雅儿真正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那就是我迷恋的声音。我们已决定一切照计画进行……你别打呵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她是魔女,即使是听到过她声音的人,也会有不幸的事降临,你要小心。她相信你有能力应付不幸的事,不过还是要小心!”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谢谢你的警告,我会抬着头走路,看看天上是不是有砖头掉下来,好及时趋避。”
洪致生终于被激怒:“原振侠,你太过分了!”
他挂上了电话,原振侠仍然对着电话,哈哈笑了一下。
从那天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洪致生的电话。原振侠估计他可能真生气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大约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原振侠下班回家,门才一打开,他就怔住了。傍晚时分,室中的光线相当昏暗,沙发上坐着一个纤细的人形,在他打开门时转过身来。原振侠看到的,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也闪亮得令人心弦震动的一双大眼睛。
原振侠僵立着,一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屏住了。海棠!他是在心中叫着,然而却并没有叫出声来。海棠也一动不动,只是用她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望着他。
过了好久,原振侠才反手轻轻把门掩上。海棠在这时也盈盈站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淡淡的幽香,向他走了过来,来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他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些,可是实在做不到。他陡然伸手,用力握住了海棠腴腻的手臂,可是又立刻松开了手。他叹了一声,看来,除了叹气之外,他实在不能做什么别的事了。
室内的光线更昏黑了。海棠的声音,听来是那么轻柔,讲的是最普通的话:“你好吗?”
原振侠的口唇掀动了一下,他心中有很多话可以回答这一问的。他可以说:“总算没被你那一针麻醉药毒死!”他也可以说:“我好不好,和你有关系吗?你会关心我好或者不好吗?”
但是他没有说这些话,他告诉自己,一个男人,不可以像一个怨妇,何必说这些呢?所以,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海棠叹了一声,靠得他近了一些,自她娇柔的身躯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幽香,真是令人心醉。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的思想,还是我自己的,我……好想你!”
原振侠实在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了,他又何尝不想她?可是,每当想起海棠的时候,他心头就会一阵绞痛,想又有什么用呢?和海棠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远……那并不是实际上的距离,而是不存在的一种距离,再想,也只不过徒增愁思和怅惘而已。
可是现在,海棠就在他的身前,他双臂只要伸向前,就可以搂住她的纤腰,为什么还让自己的双臂垂在那里呢?他失声叫了出来:“海棠!”
同时,他也紧紧搂住了她,搂得她那么紧,令得海棠的气息有点急促。然后,他们的唇,灼热地交接在一起。
原振侠和海棠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不久以前,就在这里,他们曾有过那样的欢愉,一回想起来,原振侠还会全身颤抖。而现在,梦幻又变得真实了,在长长的吻结束之后,海棠喘着气,在他的耳际低语,声音甜得直沁入他的每一根神经:“我……那一次之后,还是……还是只是……你的!”
她把整个脸埋进他的胸中,却带着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前。在柔软挺耸的乳房下,心跳得那么剧烈,她的声音更低:“把我当一个普通的女人,至少……是你想要的女人!”
原振侠一直是温柔的,但是再温柔的男人,这时也不会温柔到哪里去。
他陡然打横抱起了她,而她已自己解开了胸前的衣扣,让他把脸埋进了她丰满诱人的双乳之间,深深呼吸着乳香。
和上次一样,时光似乎倒流了,欢乐又回来了。只是更熟练,更疯狂,更炽热,自自然然也有更多的欢愉,无穷无尽一样的欢愉!
欢乐的浪潮一个接一个冲击着他们,直到彷佛世间一切都不再存在,他们两人也不再是单独的存在,而完全融为一体为止。
然后,现实又渐渐回来了。原振侠半抬起身子,用手指轻轻地抚抹着海棠乳沟中的汗珠,然后,又俯首去轻轻地舐吮着……人的汗珠,也可以这样醉人!
海棠一直望着他,眼神是那样充满深情。原振侠在和她的目光接触之后,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然后两人又紧拥在一起。
海棠在气息回复正常之后,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原振侠的回答充满了无奈:“还有什么好想的?”
海棠叹了一声,幽幽地:“或许,得到的越少,越是有怀念的价值。”
原振侠苦笑:“我是俗人,我宁愿你在我的怀抱中,而不要虚无飘渺地怀念!”
海棠的声音听来令人心荡:“我是在你怀抱里……随便你怎么样,现在……我是你的!”
原振侠深深吸着气,两个人几乎每一处肌肤都是紧贴着的。那种灼热的相贴,足以使得两个人一起融化,变成生命之外别样的东西。
等到他们全都从狂热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之际,原振侠才着亮了灯,然后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海棠看来完全没有什么不同,那样出色的美女,偏偏只是她自称的“人形工具”,原振侠又感到了心头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
海棠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而凄然地一笑。原振侠不由自主喃喃地道:“就算你再要我随你到新几内亚一次,我还是会答应的!”
海棠现出极感动的神情来,那是出自内心深处的感激,不是任何做作所能做得出来的。
原振侠亲了她一下:“不是真的有事要我做吧?”
海棠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有任务在身,但完全不关你的事!”
海棠有任务在身,这一点,原振侠绝不奇怪。以她的身分,哪一天会没有任务呢?原振侠对她正在执行什么任务,一点兴趣也没有,自然也不会问。海棠却突然蹙了蹙眉:“这一次,任务肯定要失败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失败。一件本来简单得我不想接受的任务,却失败了,真想不到!”
她一定是惯于成功的,所以,在提及自己失败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
原振侠安慰着她:“不可能永远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你要喝酒吗?”
海棠点了点头:“不提了,既然一个人如此坚决不肯和人见面,别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原振侠一听,心中不禁一动。“坚决不肯和人见面”,那说的是谁?是林雅儿?
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海棠:“你们为什么会对林雅儿有兴趣?”
海棠陡然一震,几乎把杯中的酒都溅了出来。她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高兴地笑了起来:“猜中了!”
海棠轻笑着:“看来那位小姐不肯见人,十分著名,她甚至和人通电话,都是经过变音程序的。”
原振侠好奇心起:“你们为什么要见她?”
海棠略微迟疑了一下:“洪氏航运和我们有一定的业务来往,而林氏航运则一直拒绝与我们有任何交易。近来,听说两大航运公司有合营的可能,所以必须明确知道林氏航运的态度。”
原振侠大是讶异:“两大航运公司合营,这个……不太可能吧?”
海棠耸了耸肩:“报告说,洪氏航运的承继人,一个花花公子,洪致生……”
她说到这里,斜眼向墙上挂着的那幅草书条屏看了一眼,笑道:“不会就是他吧?”
原振侠笑道:“就是那么巧,就是他。”
海棠道:“你认识的人真多。报告说,洪致生两次破天荒地上了林雅儿的住所,并且,三次上了林雅儿的游艇。所以有可能,是两人正在商量合营的事。”
原振侠呆了半晌,他倒是知道洪致生何以去找林雅儿的真正原因的,而且,可能还是唯一知道的人。看起来,洪致生和林雅儿,真的共同走进他们的神话世界去了。
海棠摇了摇头:“她以前至少是接听电话的,但我来找她,却连电话也没有联络上。秘书只说林总裁有事,今天下午,秘书干脆说她驾艇出海去了,目的地不明。而调查的结果是,她是和洪致生一起出海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要是结合了,联营自然也是事实了。”
原振侠皱着眉,心中在想着洪致生和林雅儿的事。海棠靠着他:“我一直想你……忍不住……要来看看你……和你在一起,我才是人……是自己,有一个女人能得到的欢乐和享受。”
海棠的语声,像是动听的乐音一样,在原振侠的耳际流转着。他们互相望着对方,缓缓地喝着酒,然后嘻嘻哈哈调弄着食物,和普通热恋中的男女,完全没有分别。
但当然是有不同的,普通热恋中的男女都有将来,而他们没有。他们只是两块灼热的金属,飞快地撞击,迸出的是火花,却永远不可能由此引发熊熊烈火!
他们两个人心中所想的,多半是一样的,不然,何以他们会互望着,忽然同时叹息起来了呢?
那一晚,又是原振侠生命中难忘的一夜。为了珍惜他们相聚的每一分钟,他们都不舍得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他们互相凝望,紧紧搂抱,把他们自己融进对方的身体之中,享受着欢愉,互相说着话,什么都说。
原振侠也自然而然,对海棠讲起了林雅儿的种种。海棠听得大眼睛忽闪着,奇讶莫名,但是她也没有结论,她只是问:“难道所谓魔王,就是另一个‘鬼界’,一种不可测的力量?”
原振侠把头枕在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上:“哪有那么多不可测的力量!”
海棠扬着眉:“这样看来,两大航运公司联手,倒不是不可能的了。”
原振侠扳过她的身子,在她精致的肚脐亲了一下:“管他们是不是联合,反正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我们……”
他本来想说“我们有我们的世界”的,但是只说了两个字,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声。他们,实在是没有“我们的世界”的,有的,只是海棠有海棠的世界,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海棠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再说下去的原因,她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原振侠的脸颊,从她胸脯的急速起伏上,可以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地激荡。原振侠忽然道:“海棠,你才是真正的魔女,被魔法拘禁着!”
海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软弱无力地反对:“你胡说八道甚么?”
原振侠坐了起来,抚摸着海棠的身子。在他灼热的掌心爱抚之下,海棠莹白如雪的娇躯,在微微地颤抖,形成荡人心魄的画面。原振侠喃喃地道:“如果,用我的鲜血涂遍你的全身,就能令你自魔法中解脱,我一定愿意这样做!”
海棠紧紧抱住了他,哀求似地低声叫:“别说这样的话,再也别说这样的话!”
原振侠并没有看到海棠流泪,可是他知道海棠在流泪,他的肩头上,感到了一颗一颗泪珠落下的灼热。他扳过了海棠的脸,狂热地用他的唇,去亲吻海棠涌出泪珠的眼睛。泪又热,又有点咸味,感觉上,和血好象并没有什么分别。
原振侠忽然想到,应该珍惜情人的眼泪,那和情人的血是一样的,都充满了爱。他故意提高声音:“怎么哭起来了?我们应该笑!相聚是那么困难,每一秒钟,都应该笑才对!”
于是,他大声笑了起来,海棠也跟着他笑,可是她笑得越是大声,泪水却涌得更急。满脸都是泪水的海棠,看起来是那样娇艳,那样动人!
天亮了,海棠默默地穿上衣服,和原振侠又互望了好一会,才带着凄然的微笑:“我要走了,再不走,我会现出原形来,一个可怕的女鬼!”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十分缓慢,极其缓慢地放开了握紧她的手,然后转过身去。
海棠在他的背上亲了一下,脚步声伴随着幽幽的叹息声传了开去。然后,是开门声,关门声,然后,一切都静了下来,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原振侠闭上眼睛,心中想起了一句诗:春梦了无痕。然而,春梦真是了无痕吗?怕只有曾经有过梦的人才明白。不但不是了无痕,而且伤痕是那么深,一辈子也不会平复!
原振侠叹了一声,除了叹息,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可做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神思恍惚,心不在焉,把医院中的工作减低至最低程度。同事和院长,都问也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落。
他甚至连看报纸的心思也没有,订的报纸一送来,他就顺手拿起来,堆在一起。大约是在一个星期之后,那天他早上起来,拿起报纸,又准备顺手放过一边时,报上的头条新闻吸引了他:
“游艇神秘失踪亚洲航运界两巨子下落不明”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那除了洪致生和林雅儿之外,还会有谁?
他拿起报纸来,急急看着,果然是他们两个。游艇是在五日之前,自迈阿密驶出去的,一艘全黑色的大型游艇,自然是引人注目之极的。可是在离岸十浬,有船只看到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信息了。
本来,大型游艇是可以驶到世界上任何水域去的,五天不见,也不能被认为失踪。但是在船上的林雅儿,本来预定在两天前,要通过人造通讯卫星,举行一次重要的业务会议的,而到时却一点音讯也没有。于是,敏感的人开始联想到多年以前,她父亲的神秘失踪事件,也是在这片水域之中,就开始着急,但是又无法和她取得任何联络。
接着,就发现船在驶出之后,开始还有人看到过,到后来就根本没有人见过这艘船。像是在驶出了十浬之后,船就消失了。
这一点,也和当年的失踪案十分相近。问题是当年的失踪案,船后来被发现在海上漂着,现在,这艘黑色的游艇,是不是也会在若干日之后被人发现?船上的两个同是航运界的要人,会不会在船上?还是像在空气中融化了一样,神秘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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