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泽道:“我会向他解释跟踪威胁所构成的犯罪行为,劝他及时收手,赶快回去,别再来骚扰铃木先生,可是那对你没有用。”
我道:“当然没有用,而且你必然还知道,我所以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藤泽苦笑了一下,我又道:“我不知道你的职业有没有规定,在你接受了一个人的委托之后,就不能再反过来调查这个人!”
藤泽雄站了起来:“在一般情形而言,当然不可以,但如果情形特殊的话,那就不同,你知道,我们也有信念,信念便是追求事实的真相。”
我笑道:“那太好了,我想,你可以请山崎君先回去,我要和你详谈。”
藤泽对他的助手说了几句话,他的助手鞠躬而退,我请他等我一等,洗了脸,和他一起离开了酒店。
当我们离开酒店,在街头漫步的时候,我们谁也不出声,那天恰好下著细雨,街上的人,都有一种行色匆匆的感觉。
直到我们走进了一家小吃店,喝过了热茶,我才道:“铃木这样的人,会对一位很美丽的小姐,有着难以形容的恐惧,你猜得透其中的原因么?”
藤泽瞪大了眼望着我,他显然不明白我这么说是甚么意思。
于是,我就将我目击的事,以及我后来去求见铃木,再度和唐婉儿会面的事,和藤泽讲了一遍。
藤泽只是低着头听著,一点也不表示意见。直到我讲完,他才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我点头道:“我也那么想,所以我要追查其中的原因。而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我和你一起去见铃木,要他讲出原因来。”
藤泽摇头道:“照你所说的情形看来,他一定不肯说出来,而且,极可能是基于私人的原因,我们也没有权利逼他一定要说出来!”
藤泽讲到这里,连他自己,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偏袒铃木的意思太明显了。
我摇著头:“我绝不那么认为,我以为一定有很古怪的原因,你是继续阻止我调查呢?还是协助我,和我一起调查?”
藤泽雄呆了半晌,望着我:“我要调查,但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委托,我也要弄清楚你究竟为甚么要跟踪他,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
我笑了笑,藤泽雄回答,实际上是他协助我调查。他之所以换了一个说法,全然是因为他的自尊心而已。
我道:“你可以放心的是,我绝不会再去骚扰铃木,事实上,他可以根本拒绝见我,但是不到事情水落石出,我决不会罢手。”
藤泽雄叹了一声,喃喃地道:“我和铃木认识了好几年,他实在是一个好人。”
我提醒他,道:“所谓‘好人’,各有各的标准:”
藤泽有点无可奈何地点著头,我们又谈了一些别的事,我尽量向他了解铃木的为人,听来,他也不像对我有甚么隐瞒。
我们在小吃店中消磨了两小时左右,高高兴兴地分手,我去找曾经照顾过唐婉儿的那个日本妇人,当我见到那日本妇人的时候,第一个印象就是她极其和蔼可亲,我相信唐婉儿在日本的那段日子,一定很愉快。
她对我说了很多唐婉儿的生活情形。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和铃木正直扯得上关系。
在殷勤的招待下,一直到天黑,我才告辞。雨下了一整天,到天黑之后,雨下得更大,我在未找到街车回酒店之前,沿街走着,我突然想起,藤泽曾告诉过我,铃木的地址。
我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设法了解唐婉儿的生活,自然是重要的,但现在已经证明此路不通。那么,我就必须进一步去了解铃木了。
现在,天色那么黑,我想,我可以偷进铃木的住宅去,而不被任何人发觉。
所以,当我登上了街车之后,我就吩咐司机,驶向郊外。我决定冒一次险。
既然我已不可能和铃木正面接触,而且,他已对我敌对到了聘请全日本最有名的私家侦探来对付我的程度,我也只好行此一著了。
东京郊外的地形我并不熟,所以,在车子驶近铃木的住宅之后,我叫司机停车,待司机离去,我又走了回来,来到了围墙之旁。
那是一幢很大的日本式房子,有着环绕屋子的花园,花园中种著许多树。日本式的花园,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够藉巧妙的布置,使小小的一块空地,变得看起来相当大。
这时,除了门口,有两盏水银灯之外,整个花园和房子,都是黑沉沉的。我在围墙旁站立了片刻,雨更密了,我听不到有狗吠声。是以,我翻过了围墙,开始接近屋子,我很顺利就来到了屋子正面的檐下,四周围静到了极点。
我想铃木可能还在医院中,不在家里。不论他在不在,我到了他的家中,能够了解一下他的生活,总是好的。
我在檐下站了一会,花园中的树木全被雨水淋湿了,有一股幽黯的光芒,自叶上反射出来。
我去移大堂的门,竟然应手而开,我闪身进去,眼前十分黑暗,但是我可以看出,屋子中的一切,全是传统的日本布置。
我脱下了鞋子 那当然不是为了进屋必须脱鞋子的习惯,而是为了使我在走动的时候,不至于发出声音来。
我向前走了几步,整间屋子,黑暗而沉静,我置身其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而这种诡异之感,在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卜卜”声有规律的传了过来之后,达到了顶峰。
那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卜卜”声,从大堂的后面,传了过来。
才一听到那种声响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立时站定了脚步。接着我便想:这声音听来很像是木鱼声,但这里又不是庙,如何会有木鱼声传出来。
可是,我立时又想到,藤泽曾告诉过我,铃木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那么,是不是他在里面敲木鱼呢?
我的好奇心更甚,我轻轻地向前走去,当我又移开了一道门之后,木鱼声听来更清楚了。而当我转过了走廊的时候,我看到了铃木的影子。
铃木在一间房间之中,那房间中也没有点灯,只不过点燃著两枝蜡烛,烛火昏黄,不是很光亮,但已经足以将跪在地上的铃木的影子,反映在门上。
日本式的屋子,门是木格和半透明的棉纸,我可以清楚地看出,那是铃木,他正跪在地上,有一只木鱼在他的身前,他在一下又一下地敲著。
在呆立了片刻之后,我又继续向前走去,烛火在摇晃着,以致铃木的影子也在摇动,看来就像是他随时准备站起来。
我几乎每向前走出一步,就要停上片刻。但事实上,铃木一直在敲著木鱼,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打算,我终于来到了门前,然后,以慢得令人几乎窒息的慢动作,将门慢慢移开了一道缝。
我从那道缝中,向内望去,看到了铃木的背影。
铃木跪伏在地上,他的额头,碰在地上,手在不断地敲著木鱼。
一个人要维持这样的姿势,并不是容易的事,而铃木跪了很久。这似乎超越了一个佛教徒的虔诚了。
同时,在木鱼声之外,我还听到,铃木在发出一种极低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那种低低的呻吟声,低得几乎听不见,然而一听到了之后,却是惊心动魄,令人毛发直竖。因为在铃木的呻吟击中,包含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这种声音,似乎不是从一个人口中吐出来,而是在地狱中正受着苦刑的鬼魂所发,透过厚厚的地面传了上来。
我不能肯定铃木在做甚么,我只好再打量里面的情形。
我看到,在铃木的前面,是一张供桌,桌上点著蜡烛,烛火摇曳。
那桌上还放著很多东西,可是却不是十分看得清楚,看来,像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布包。
整间房间很大,但除了那张供桌之外,甚么也没有,显得空空洞洞,说不出的不自在。
我在门外,伫立了很久,才看到铃木停止了敲打木鱼,慢慢地抬起头来。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身子在发著抖,同时,我听到他以颤抖的声音道:“别……来……找我!”
他重复著那句话,足足重复了七八十次,才慢慢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之际,我身子一闪,闪开了七呎,躲在阴暗处,因为我知道他要出来了。
果然,我看到了他吹熄了一枝烛,又拿起另一枝烛,移开门,走了出来。
烛火照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那种神情,我并不陌生,他好几次就是以那种害怕之极的神情对着我的,但这时,在他的神情之中,奇*|*书^|^网还多了一股极其深切的痛苦。
看到他的那种神情,我倒几乎有一点同情他了,因为一个人如果不是心地痛苦之极,要在脸上硬装出这样的神情来,是不可能的。
铃木的双眼发呆,向前走着,并没有发现我。我也曾考虑过突然现身,但是我想到,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如果我突然现身的话,可能会将他吓死。
所以,我仍然站着不动。
一直等到铃木走远了,我才吁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唯一的念头便是:进去看一看,供桌上的那些布包里面,是甚么东西。
我先伏了下来,将耳贴在地板上,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才站起来,移开那扇门,闪身而入。
当我来到了供桌前,手按在供桌上的时候,突然之间,供桌像是向前,移了两吋。
那绝不可能是我的幻觉,而是供桌真的移动过了。
屋子中黑成一片,我几乎甚么也看不见,在那一刹间,我不禁毛发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