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不管炎柳、任云还是爹娘都知道一些事,唯独刻意隐瞒自己……
苏眉儿单手托着腮,不停回想着十年前的事,以图找出蛛丝马迹,好应付炎柳。
祈天阁的事,她了解得很少,完全是靠道听途说。如今要回想,绞尽脑汁只记起了些许,让苏眉儿越发焦急烦躁。
“苏姑娘,我们这就下山启程回任府。”任云安排了事宜,转身对她说道。
苏眉儿没有异议地站起身,远远望见爹娘站在院前,气色并不好。
想必昨晚没有睡好,也还不习惯寺庙的生活。
她侧过头小声问起:“任公子,云庄在何处?”
任云有些诧异,疑惑道:“苏姑娘这是想做衣裳还是买衣料?”
“不,苏叔叔和姨娘睡惯了云庄的锦被……”
苏眉儿轻声嗫嚅道,却被他淡淡打断了:“姑娘,云庄乃任家的产业,想要多少锦被都无所谓。只是大师既然请苏老爷两人到寺中,并非让他们跟其他僧人有太大的区别。”
“大师的意思,是让两人能够在此地清修。若是送来锦被,开了先例,必然会想要更多,往后又如何在寺中生活?”
任云说得在理,苏眉儿垂下眸,没有再提起此事。
只是在踏出寺庙前,她一再回头。
可惜由始至终,苏慕与丽娘都没有到寺庙门前来送行。
苏眉儿不免失望,一脸黯然地上了马车,望着寺庙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回到任府,一切不变。
苏眉儿被安排在任云的院落中,两人仍旧共处一室。
只是左右放置了两张床榻,中间用一道水墨屏风隔开。
即便再不愿与任云同房,可是两人新婚不久,这便分房而睡,难免会让任三公子难堪。
反正他不常在房中,苏眉儿也便默许了这样的安置。
三日的时间转眼即逝,她日夜苦思,寝食不安,终究想起了邻里一户人家的叔叔与侄子一前一后去世。
还记得那位平常很是照顾她的大婶哭得死去活来,足足一个月没有出门,让苏眉儿好久没能吃到大婶送自己的糖糕,只有些模糊的印象,却已经足够了。
若她没有记错,那家人是以出海捕鱼为生,一年到头极少回来。
是夜,任云尚未归来。
遣人回来传话,说是有人递了帖子,不得不去。
苏眉儿并未在意,如此恰好,肯定是炎柳动的手脚,好让他能轻易与自己见面。
瞅见四周明显加强的守备,苏眉儿不在乎地拿上那件鲜红的披风走在院中。
沐浴在月色中,她站在一棵月桂树下,轻声哼着丽娘在自己小时爱唱的小曲,借此思念爹娘。
大师以两人清修为由,只让苏眉儿每月去山上探望一回。
前几日才离开寺庙,她已经开始挂心着爹娘在山上是否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
是否习惯了寺庙的素食,睡惯了那简陋的屋子?
“……小眉儿的心情看来不错,”炎柳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旁,苏眉儿一惊,倒是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没有吓得大叫。
皱皱眉头,她把披风往炎柳手里一塞:“阁主可否告知,苏叔叔的女儿在何处?”
他的双眼流露出一丝惊诧,转而笑了:“我以为,小眉儿想问的是那晚苏府发生的事?”
“问了又如何,死去的人再不会活过来。”苏眉儿低低叹息,苏家的事仿佛是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妄图逆天后必然的报应。
可惜这样的报应尚未到她身上,却是连累了无辜的人。
“小眉儿总是这般与众不同,”炎柳盯着她的侧脸,爽快地答道:“苏慕的女儿在张老大的府上,被好生照顾着,你不必担心。”
张老大的府上?
苏眉儿诧异地看向他,迟疑道:“张老大想用苏叔叔的小女儿要挟两人就范?”
“还不至于如此,只是张老大生性多疑,就算苏慕一心一意想跟着他做大事,为了让其安心,也只好先把女儿安置在张老大的府上。”炎柳耸耸肩,漠不关心地笑了笑:“如同商贾在做大生意之前,总要拿出有分量的东西作为抵押……要不然,如何令人信服?”
苏眉儿脸色发白,一手扶着树干,只觉胸口一阵阵的凉意几乎要让她站立不稳:“苏叔叔是自愿把女儿送上,还是张老大的要求?”
炎柳冷笑:“张老大给了一点暗示,苏慕又想要得到他的看重……这是必然的结果。”
苏眉儿吁了口气:“阁主刚才说,苏家的女儿在张府过得很好?”
“的确不错,锦衣玉食供养着,出落得越发清丽。”炎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说起来,那小姑娘以前面黄肌瘦,如今长得与眉儿倒是越发相似了。”
苏眉儿一惊,生怕他看出端倪,装作若无其事道:“同是一家人,容貌自然多多少少有些近似。”
炎柳不在意地颔首:“也是,若那小姑娘再年长些,跟小眉儿站在一起,怕是难以分辨了。”
话锋一转,他目光微暗:“我已经将所知地坦然相告,那幺小眉儿可以告诉我结果了么?”
苏眉儿沉吟片刻,斟酌着字句慢慢道:“近段时日,并不适宜出海。炎阁主所求之事,还是暂且缓一缓为好。”
“为何?”炎柳倚着月桂树,蹙眉一问:“小眉儿看出了什么?”
她想了想,模棱两可道:“……血光之灾。”
炎柳眼神微变,转而苦笑道:“不管结果如何,此事怕是拖不得。小眉儿的一番苦心,怕是要付诸流水了。”
若非眼前的女子双眸清澈如水,没有半点高深叵测,炎柳不得不怀疑,苏眉儿已经清楚知晓他将要做的事……
“看在小眉儿一片好心上,我就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如何?”炎柳眨眼间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勾着她的脖颈凑近,贴着苏眉儿的耳侧低声说道。
她双眉微蹙,预感到并非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炎柳卖足了关子,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小眉儿可知我三番四次地进任府,任三公子非但知晓,却还纵容的缘由?”
苏眉儿摇摇头,她也奇怪炎柳怎能在府中来去自如,原来是得了任云的默许。
“他笃定如今的我带不走你,这才放心让我靠近小眉儿。而任三公子近日大事将近,根本无暇顾及小眉儿的安全……你可知,他想要做什么?”
炎柳低低的嗤笑一声,语调愈发柔和:“他正打算把那些不听话的人尽数清除,小眉儿可知都是谁?”
罪魁祸首
苏眉儿伸手推开了炎柳,转过身淡淡道:“任公子要做什么,与奴家根本毫无关系。”
“小眉儿还真是薄情,不过……”他眯起眼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我喜欢。”
“既然你不愿听,那我如今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往后的事,小眉儿还是眼见为实罢。”
炎柳说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轻轻笑道:“若在任府呆不下去,尽可去祈天阁来寻我。”
苏眉儿侧头望向他,眼底惊疑不定:“看来,阁主与任公子又化干戈为玉帛了?”
“这世间又如何有永远的敌人,只有一致的利益。”炎柳垂下眸,低低笑了:“小眉儿越发聪慧了,却并非是好事。”
这世上,有什么比糊涂人过得更快活的?
苏眉儿看着他的身影再度消失在黑夜中,低下头暗暗沉思。
不管炎柳说得是否属实,爹娘根本不可能违抗张老大,把女儿送入张府恐怕亦是不得已所为。
那么,要如何将人救出来?
她可没有忘记,十年前的苏眉儿是看不见自己的……
向任府求救,还是欠祈天阁一个人情?
苏眉儿嗤笑着摇头,无论哪一个,主动权落在旁人手中,成gong与否倒是不必担心,只是事后的代价却太大了。
或许单凭瘦弱的自己,无法闯入张府,把人带出来。却并非没有办法,让张老大亲自将十年前的她送出去……
皱了皱眉头,她没有打算知会任何人,径直叫小厮出府买了所需的物事。
苏眉儿就不相信,凭着她一人之力,会成不了事!
这些时日府中事务繁多,又适逢任恒暴毙,暗地里使绊子的、示威的、轻视的人不少,任云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
这天他稍稍得了闲,问起苏眉儿的去处,却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任云将手中的瓷杯往地上一摔,蓦地站起身,目光骤冷:“天一,你不跟在苏姑娘的身边,又未曾及时禀报,可是知罪?”
天一躬下身,恭恭敬敬地道:“公子,此女不知好歹,一再忤逆,何不趁此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安生一些?”
“安生?”任云冷冷一笑,“任府的三少奶奶何须安生?有任家在,她在桃源镇横着走又如何?”
天一惊得低下头,抿唇道:“属下知罪,请公子息怒。”
“她而今在何处?”任云蹙起眉,冷声一问。
却是在天一道出“张府”时,他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苏眉儿重新捡起老本行,穿上破旧的棉衣,下巴粘着白胡子,满头的灰白长发,以及修饰出黝黑枯皱的双手。
万事俱备,她略略躬着身,远看似是些许驼背,慢悠悠地踱到张府跟前。
张老大的府邸离任府倒是不远,且十分气派。
据说当年张老大到此地,发现桃源镇形似一个八卦阵,便喜欢上这里,立意在此安家。
而在八卦阵的阵眼,便是府邸建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