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谁?怎么大清早的站我家门口来了?”想起昨晚的倒霉事,他一时口快,调笑道:“不会是我家的小娘子,急着进门来了?”
果然这人不管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这德性。
苏眉儿厌恶地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姓苏,不是你家什幺小娘子。再说一句,我把你这嘴巴撕了。”
“又姓苏?”刘三吓了一跳,结巴道:“昨晚那人听说我有个未来娘子姓苏,把我打成这样。你又姓苏,不会就是那个……”
他打量着苏眉儿,看着看着有点色迷迷的:“这样一个小娘子,其实也不错……”
苏眉儿没注意到后面的话,而是听说刘三被打,而那人是来打听他一个定亲的娘亲姓苏……
这事除了任云,她谁也没提过。
没料到任云竟然背着她来揍刘三,虽然这表叔也该打。
那么,他开始怀疑了么?
只是昨晚的任云,什么都没有提。
苏眉儿暗叹着,他最不喜便是扯谎的人,而她说的谎话一个接着一个,已经不知多少了……
刘三见这姑娘听了他的话愣神了,若有所思的样子,分明是认识昨晚打自己的人。
他不高兴了,莫名其妙被打,还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未来娘子,凭什么?
迅速站起来,刘三抓住苏眉儿的手臂就往屋内扯:“哼,小爷是谁都能打的么?打我,好,那我就真弄个姓苏的小娘子!”
他心下不忿,手上捏得更紧。
苏眉儿不晓得这人突然发什么疯,看四周没人,只能自救。她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一脚踢向刘三的小腿。
一声痛呼,刘三不留神给她踢翻,疼得直叫唤。
苏眉儿趁机要跑,他却已经忍痛爬起来挡住了去路。
无路可逃之下,她只能往里跑,打算绕过主屋再从大门出去。
可是在任府呆的久了,腿脚没以前灵活,转眼就被刘三追上。
苏眉儿看他逼近,只能惊慌地往后退。
“啊——”一时不察,她没留意到身后便是那石井,刹那间被绊倒,身子一歪,惨叫着跌入了井中。
额头撞上井边的石头,眼前阵阵发黑,苏眉儿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任云凄厉的叫唤声。却只能软绵绵地落入井水中,在冰冷中失去了意识……
解救
苏眉儿在浑身的疼痛中醒来,尤其感觉到额头的钝痛。想必落下水井的时候,被井里的石头磕着了。
睁开眼,淡淡的血色,模模糊糊中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她诧异地望向四周,这里分明是自己住了将近十年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只是靠近厨房的一个小隔间。
因为长年被炊烟熏着,墙壁灰黑,屋内一阵隐约的烟味。
一张普通的小木床,还是苏眉儿后来拜托镇上的木匠用劣质的木材搭起来的,当初还费了她积攒了将近五年的钱银。
人躺上去,不但微微晃动,还会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吱呀”声。破旧的被褥,身下硬得硌人。在任府生活了这么长的时日,苏眉儿早就习惯了那舒适柔软的床榻,如今睡着自己往日的小床,居然十分不习惯。
她伸手抹了抹脸,睇着掌心的殷红微微发怔。
落下井里,就要失去意识前,苏眉儿分明听到了任云的叫唤。
可是自己如今躺在屋里,不见他的身影。
若是她被任云所救,为何这么久却没有帮自己包扎?
苏眉儿有些不解,更多的是心底略略的难过。
莫不是她跟任云说的那番托辞,让他生气了,于是对自己不闻不问,再也不愿理会她了?
想到这里,苏眉儿心里一紧,摸索着下了小床,跌跌撞撞地就要出门。
不等她推门,房门被人从外粗鲁地撞开,下一刻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死丫头,寻死觅活的,好好搅混了一笔大生意,哼!”
苏眉儿惊恐地连连退后,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她绝不会听错,这分明就是表叔刘三平日呵斥自己的声音!
苏眉儿浑浑噩噩地抬起头,便见刘三脸上一喜,睇着她笑得欢快:“死丫头终于起来了,再不醒,我还打算让人把你卷一铺盖丢乱葬岗去!”
见他面上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与狠戾,苏眉儿心知是惹火了这位表叔,脸色惨白,却不愿示弱。
原来她这一跳,终究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不堪的境况。看样子,苏眉儿在十年前过的那段日子,在这边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她掐了大腿一把,强逼自己清醒。
十年后,没有任云,也没有炎柳,更没有任府在自己背后撑腰。
苏眉儿不过是一个没了父母的贫穷孤女,能靠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挺直腰,低喝道:“表叔,你就不怕我告到衙门去?”
原本穷苦家里卖儿女也不算少见的事,桃源镇的知府素来一只眼开一只眼闭。
只是苏眉儿记得今年刚刚上任的知府,刘三不知为何在半路调戏了知府府上的一个丫鬟。
这丫鬟又正好是知府夫人的贴身婢女,向来宠爱有加。
知府夫人哭哭啼啼的把事情一说,知府大怒,把人抓来狠狠打了十多板子。
最后却因为并非大罪,也只好把刘三放走。
可是从此之后,知府便揪着刘三的小辫子不放。他战战兢兢的,就怕给知府逮住痛脚,去赌坊也偷偷摸摸的。
以前的苏眉儿逆来顺受,虽然知道这事,却不会用来威胁刘三。
她只想过着平凡安稳的日子,只要这表叔不过分,自己都能忍下。
可是那天的事,却触及了苏眉儿的底线。
你不仁,那我便不义。将近十年的奴役,苏眉儿自认已经还清了刘三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即便这期间,她吃不饱穿不好,好歹不用再周旋在各个远房亲戚的家中,备受冷嘲热讽与为难……
听了她的话,刘三神色有点慌乱。
这个从来听话的侄女好像突然变了个人,说话咄咄逼人,根本不像以往那般柔顺的模样。
那富商没得手,逼着他要拿回之前付的订金。
刘三早就把那钱财押在赌坊上,不然赌坊如何还给他进门?
此时此刻,他从哪里再找钱银还给那富商?
那富商不乐意了,正威胁刘三在两日内不还钱,就要将他告上衙门。
如今苏眉儿也这么说,激起了他心底的愤怒。
一个两个都这样逼他,就要往知府那里推。谁不知这回若是落在那知府的手中,刘三还有命出来么?
富商财大气粗,找人把状纸一写,胡诌的天花乱坠,知府再添油加醋,他不死也得被打到半残。
刘三双眼冒着血丝,家里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根本还没筹出一半的钱银。
眼见就要到限期,他索性把手里那点钱都压在了赌桌,却输得一塌糊涂,险些走不出赌坊。
望着倔强瞪向他的苏眉儿,刘三胸口的愤怒难以自抑。若非这个丫头不顺从,他又如何会走到这地步?
都是她的错,全都是苏眉儿这扫把星的错!
刘三越想越是如此,双手握成拳,冷着脸一步一步向苏眉儿靠近。
看出表叔异常的神色,她连退两步,一面环顾四周打算找些物事来阻挡刘三靠近的步伐。
可惜屋内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可用的物事。
苏眉儿心下惊慌,正要张口呼救,让邻里帮忙。却见刘三笑得狰狞,手里不知何事抓着一把尖锐的匕首,用力刺入她的胸口……
“啊——”苏眉儿疼得浑身颤抖,手脚正要挣扎,却被人牢牢抓住。
有人从身后将她用力圈住,却生怕伤了她,力度适中,让苏眉儿挣脱不得,却也不至于难受。
耳边有人贴着她,温柔地呢喃着:“眉儿,别怕,一会就好……忍忍,再忍一忍就行。”
苏眉儿听出那是任云的声音,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不禁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子,软软地靠着他。
这个人还在她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真好……
可是前一刻,刘三用匕首刺入她胸口的痛楚仍在。苏眉儿不知是因为那没有消失的疼痛,还是因为害怕,紧紧揪住任云的手腕,含糊地低声叫唤:“表叔,不要……我疼,眉儿很疼……娘亲,眉儿疼……”
她的声音很轻,几近听不清楚。
只是以任云的耳力,却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目光骤然变得森冷。
他淡淡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天一,后者领会任云的意思,行礼后悄声退了出去。
任云继续搂着苏眉儿,轻柔地安抚着,眼底尽是怜爱与懊恼,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冷意从来不曾出现过。
任云一大早离开,确实是有避着苏眉儿的意思。
虽然她的话满是破绽,只是刘三与苏眉儿的关系的确比他想象中要紧密。
毕竟苏眉儿只得刘家的事太多,让人无法怀疑两家曾是多么的亲近。
若果因此而订了娃娃亲,旁人并不会感到丝毫诧异。
任云一方面将刘三一查再查,一方面心绪纷乱,烦躁不安。
自从早上出门后,这样烦乱的感觉便一直跟随着他。
直到天二来禀报,苏眉儿出门不久便不见了,后来却出现在刘家。
任云顾不上责罚天二,匆匆赶去刘家,看见的便是苏眉儿最后落井的身影。那瘦弱的人儿消失前无助的神色,让他的心不由揪紧。
好不容易跳下井把人救上来,却已是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