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任云的问话,她仍是有点茫然,指指旁边的茅房,小声道:“任公子,我正要去如厕,你们怎么忽然跟着来了?”
这话她只是脱口而出,实在是任谁大晚上的一起冲了过来,也不得不问上一句。
可是在任云听来,苏眉儿此话却更像是一种质问。
质问他们为何偷偷跟着她,是监视,还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
任云笑了笑,目光越发柔和:“苏先生久久未回,近日任府不太安生,天一也是担心,这才请示了在下,一并过来看看。”
“哦,”苏眉儿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往旁边走去:“那劳烦几位等一等,老夫去去就来。”
如此粗鄙的话语,让天一禁不住皱紧了眉头。
任云倒是无所谓,只是眼底掠过一丝犹疑。
刚才分明是听到苏眉儿与另外一道声音,只是以最快的脚程过来,连一片衣角也没能瞅见。
那人轻功之厉害,令任云暗生警惕。
尤其是苏眉儿明显是包庇的话,以及仿若掩饰般的神态,让他顿生疑窦。
翌日,苏眉儿忽然寻上门来,找天一要回手帕。
天一疑惑地看着她,却听此女扭捏着解释道:“一不留神,就将女儿家的东西给了大哥。昨儿才发现弄错了,实在羞于启齿,只得拖到如今无奈开口……”
闻言,天一也不由红了脸。
女儿家的东西不外乎那几样,这女子居然把东西塞给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让天一不知该恼恨还是赧然。
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挥挥手道:“稍等,属下这就还给苏先生。”
早知道就不收下了,天一后悔不已。在屋内翻了翻,却不见手帕的踪影,额头不由渗了汗。
他唤来天二,后者半晌才犹豫道:“我见你不在乎地乱扔,以为是不要的,也就拾起送给了外院的翠儿。”
天一无可奈何地把话跟苏眉儿一五一十地说了,有些过意不去,又给了一袋子碎银。
苏眉儿二话不说的,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连说着不妨事。
回头想到炎柳森冷的目光,她不禁抖了抖,实在是见钱眼开,把这事抛诸脑后。若是炎柳再来索要,自己去哪里再找个一模一样的戒指还给他?
思前想后,苏眉儿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外院那位名为翠儿的婢女。
这位据说是天二的未婚妻,白白净净,年纪不大,在任家也算说得上话。以前还是任老夫人身边长大的丫鬟,身价自然与平常的仆役不一样。
苏眉儿还说这样不一般的婢女,肯定是温柔善良,大方得体,又善解人意。解释清楚了,当然会把帕子还给她。
谁知这翠儿确实跟别的仆役不一样,也的确白净可人,只是这脾气却也跟平常的小姐那般,让苏眉儿郁闷得够呛。
费尽口舌说了半天,翠儿却误以为天二这手帕另有隐情——比如其它女子送的,又转手给了她;比如不知哪里拾来的破烂,随手送她的……
总之,苏眉儿摆着一副仙人风骨,一张利嘴愣是没能唬弄这翠儿,还碰着一鼻子的灰,灰溜溜地跑回院子,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果然说书先生讲得好,小人跟女子都不好应付……
“苏先生怎的在叹气,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在下不才,愿意替苏先生排忧解难。”任云施施然地在她面前坐下,微微一笑,语气真诚。
苏眉儿睨了他一眼,这位任三爷自那晚后时时出现在她跟前,分明是不信自己的推脱之言,试探着那位跟自己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只是炎柳说什么也救了她一命,戒指尚未找到,苏眉儿也不愿欠他的,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
她笑眯眯地坐起来,点头道:“劳任公子一番心意,老夫感激,如今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任老爷缩求的结果。”
“想必苏先生已是胸有成竹,只管对爹实话实说便可。”任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应道。
苏眉儿笑容不变,心里嘀咕着:如果她真的知晓结果,而今又何需这般烦恼?
“任公子先前忙得紧,这会儿似乎闲下来了?”要不然,怎的如此有闲情逸致,陪她在此处品茗扯谈?
任云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余下的便是大哥的事,在下不好插手。”
苏眉儿挑挑眉,不好插手还是不能插手?
她眼珠子悄悄一转,任三爷如何会让他那位大哥顺顺利利地办妥事情?八成之前的忙碌,就是为了此刻能用上。
任家兄弟的争斗,苏眉儿一点都不想掺和,她最希望立刻能离开任府,免得受了池鱼之殃。
府外一阵喧闹之声响起,苏眉儿稍微抬了抬眼皮,显然任府有贵客来了。
至于是何人,除了祈天阁的又会是谁?
“来得还挺早的……”她刚嘀咕完,就见门口天一快步上前,低声跟任云耳语了几句。
这位任三公子唇角一扬,清俊儒雅之色尽显,眉眼间闪过一丝意料之内,转身道:“爹爹派人前来,请苏先生一并出席晚宴。”
苏眉儿背后一凉,想起说书先生常讲的“鸿门宴”,心下戚戚然。
瞧着任三爷分明是不能不去的模样,她只得认命地点了点头。既来之则安之,自己也就见步行步,总会有转机的……
装扮一新,苏眉儿抬头挺胸,踌躇满志地踏入晚宴的前厅。手握一柄羽扇,凸显她乃世外高人的风骨。脚步微沉,极为稳健,微微眯起眼,朝上首的任家家主拱拱手。
“苏某拜见任老爷。”
再装模作样,却不能失了礼数,免得惹怒了任恒。
果不其然,瞧见“苏先生”这般识趣,任家家主嘴角小幅度地上扬了些许:“来人,看座。”
苏眉儿又拱手,这才在任恒的右手边落座。
桌上摆满了新鲜蔬果,还有知味馆刚出炉的精致糕点,看得她双眼一瞪,下意识地手臂一伸,却不得不拐了个弯,落在手边的白瓷茶盏上。
她如今扮演的是神算子,而非市井之徒,又如何能做出狼吞虎咽的此等失礼之事?
可是只能瞧不能动,别提多痛苦了。
苏眉儿垂下眼帘,不停灌着茶水,暗暗咬牙切齿。
回头定要天二把知味馆所有的糕点都送去一份,一次性吃了个饱才行。
她正解了气,唇角一弯,却在抬起头时不经意地瞅见任恒身边平起平坐的年轻男子之时,后背不由一冷。
那双渗着凉意的眼眸不过匆匆一瞥,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落在冰窖之中,血液刹那间几近要冻结。
左眼下的朱砂痣,俊美的容颜,生生将任恒怀里的六夫人如倩比了下去。
妖孽,果真是妖孽……
苏眉儿捏着茶盏,低下头掩饰着面上的神色,实在欲哭无泪。
没想到那晚见到的炎柳,居然便是祈天阁的阁主!
销魂夜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晚宴一派和和气气。
任恒与炎柳相互敬酒,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视线一对,在苏眉儿看来,却是在冒出火烟。
显然这并非和善,而是暗地里的较劲。
她垂着头,尽量低调,隐匿自己的身影,就怕被牵扯到两人无声的争斗中。
可是,明显的,她无知无觉地入了局,就很难置身事外了。
炎柳一双黑眸斜斜地睨了苏眉儿一眼,微微笑道:“听闻任家主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知,不晓得有什么样的本事?”
苏眉儿后背一冷,一面抚着胡子,一面冷汗连连,勉强镇定道:“先知乃外人看得起老夫,世上之事,又怎可能事事能探知得一清二楚?”
忽悠人的功夫,她练就了这么好几个月,已经算是炉火纯青了。可惜,面对的并非桃源镇上的平民百姓,而是鼎鼎大名的祈天阁阁主。
只见炎柳朝任恒略略示意,目光丝毫未曾落在苏眉儿的身上,对她方才所言似是仿若未闻:“若任家主允许,可否让我向先知问上一卦?”
苏眉儿听得咬牙切齿,这人公报私仇,分明是要瞧她出丑。即便是救命恩人,也未免有些得寸进尺。
任恒目光微沉,若有所思的看向一旁的苏先知,却并没有迅速答应。
任云此刻适时上前解围道:“爹,先知每日只能算一卦,今儿已经算过了。阁主的要求,今晚怕是无法应下了。”
苏眉儿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偷偷瞄向任三公子,眼神闪过一丝感激。
这番话显然是推托之言,平常人听了怕是要知难而退。炎柳身穿一袭墨黑滚边的锦袍,敛了笑意,登时气氛一阵凝重。
他抬眼一扫,不悦道:“子时一过便是明儿了,我这一点小要求,难道任家主还舍不得借出苏先知那么一会儿?”
任恒瞪向任云,后者只得退了回去。
任家主举起酒盏,笑道:“阁主言重了,苏先知乃是任府的贵客,云儿一时心急,不免出言不逊,冲撞了您。”
说罢,他转向苏眉儿,神色一凝:“既然阁主有求,那便劳烦苏先生替阁主算上一卦了。”
说是请求,语气里分明是命令。
苏眉儿晓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即使心里再不愿意,沉吟片刻,还是低声应了。
反正总归是逃不了的,何必硬气不从,最后受苦的还不是她自己?
在六夫人如倩的盈盈笑意,以及娇声的调笑下,晚宴的气氛又恢复了活络。舞娘婀娜多姿的娇态,源源不绝呈上的美酒,以及精致少见的点心,都让苏眉儿兴趣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