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 半个月过去了,关乎卡德维尔家族权利更迭的神庭审判正式开庭。
皇室这边出席的成员有国王陛下、皇太子以及第二王妃和第二王子;教廷这边出席的则是长老院的亚伯拉罕大长老以及光明教教宗。
教宗宣布出席时,不管是帝国的贵族圈还是长老院都对此表示了诧异,因为自从神力潮汐事件后, 教宗就很少再现于人前。
出于对当世唯一引动神力潮汐之人的好奇, 这场本该秘密进行的神庭审判受到了大部分贵族的关注, 人们都在讨论教廷最终会给出怎样的审判结果。
一部分人认为西里尔.卡德维尔杀父夺位, 心性狠毒, 不配身居高位;一部分则认为西里尔.卡德维尔当断则断, 斩杀逃兵, 这才成功免去了一场可怕的灾厄。
“无论如何,教宗冕下一定会对此做出公正的判决的!”所有人都这么相信着。
而对于亚伯拉罕长老来说,教宗出席为西里尔.卡德维尔作证并不在预料之中, 这种完全超出掌控的事情让这位长老院的当权者生出了几分不悦之色。
说到底,教廷内部的高位圣职者都知道教宗其实是个脑袋空空如也、本身一无是处的花瓶,但对于外人来说,光明教教宗这个身份还是拥有极高的公信力的。
如果是一年以前, 亚伯拉罕长老还能自信认为教宗完全是长老院的傀儡, 但自从神力潮汐事件之后, 哪怕不情愿, 圣职者们也都对教宗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那可是神力潮汐啊,蕾切尔那个基本是摆设一样的大脑到底是怎么引动神力潮汐的?
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是畏惧这种无法用常理解释得通的“神迹”,仿佛神明的眼睛正在虚空之处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让人生不出丝毫反抗与违逆之心。
“或许, 可以借这次的事件试探一下蕾切尔……”亚伯拉罕长老如此想到。
教廷对卡德维尔家族的审判也开过多次会议, 但不管如何争吵, 都无法改变只有狼血贵族才能守护永恒冻土的现实。
所以从一开始, 罗克伯爵和那个私生子的筹谋根本就不会成功,除非那位私生子能够觉醒狼血。否则,卡德维尔的家主之位只能是拥有狼血的贵族。
但是,西里尔.卡德维尔这位少年公爵的存在也让教廷感到深深的忌惮,放任卡德维尔这匹恶狼在新任家主的统领下重回巅峰,那也不是教廷期望看见的。
所以教廷最终讨论出来的结果是以“杀父”的罪名给予西里尔.卡德维尔最高程度的限制,并且保留罗克伯爵和第二继承人的干政权,从而对卡德维尔施加影响。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横空出世强插一脚的教宗却打乱了教廷的谋算。
必须在审判开庭前警告蕾切尔。亚伯拉罕长老加快了脚步,他要在开庭前将蕾切尔拦下。否则,万一蕾切尔提前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宽恕西里尔无罪,那教廷就要失去桎梏西里尔.卡德维尔的立场了。
“啊,是亚伯拉罕长老。”盛装出席的教宗微微一笑,她一身华美的金边白袍,所立之处就仿佛荣光的神坛,当真威仪无上,“今日天气不错,愿圣光祝福于您。”
被笑盈盈的教宗先一步抢走了话头,本想仰仗年龄资质端长辈架子的亚伯拉罕长老抽了抽眼角,只能无奈地俯身行礼,让教宗的手落到他的额头上。
“感谢您的赐福,冕下。您今日依旧光彩照人,愿圣光长久地庇佑于您。”
亚伯拉罕长老已经七十多岁高龄了,他的年纪比蕾切尔还要大。然而此时,外表二十来岁的教宗一脸慈祥地抚摸亚伯拉罕长老的脑袋,众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被占了便宜的亚伯拉罕长老深吸了一口气,假笑着客套之后便隐晦委婉地询问起教宗的立场:“不知冕下如何看待这次事件呢?”
“杀父的确有罪。”蕾切尔扬起了悲天悯人的笑容,“但是,西里尔.卡德维尔阁下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虔诚,吾主当然愿意宽恕他。”
“……”亚伯拉罕长老顿时无言以对,他当然深谙教廷成员间的暗语,“证明虔诚”其实就是“钱给到位”的意思。
蕾切尔果然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美丽花瓶,只是少年公爵太过心机,用卑劣的手段夺取了她的立场。
“教宗冕下。”亚伯拉罕长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说服教宗,“即便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虔诚,但罪就是罪,希望您不要干涉教廷对罪人的处置。”
亚伯拉罕长老说完,便见蕾切尔诧异地抬头,仿佛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会呢?罪人当然应该得到惩罚。”
不等亚伯拉罕长老松一口气,教宗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心里一哽:“但是,西里尔.卡德维尔阁下并没有犯罪啊。”
“……您这是什么意思?”亚伯拉罕长老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以前那个很好掌握的花瓶隐隐有些失控了。
“什么意思呢?”审判大厅中传来了肃穆的开庭钟声,门扉缓缓打开,教宗先一步迈出了步子,回头莞尔一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
看着那张圣洁美好的笑颜,亚伯拉罕长老心中萌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而这个预感,在开庭不久后便得到了应证。
“吾主宽恕于人,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太18:2122)。”教宗十指交握,作祈祷状,她闭眼的时候,光辉仿佛洒满了她所站立的地方。
“阿道夫.卡德维尔的行为是有罪的,他享用了子民的供奉,却没有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更为卑劣的是,他舍弃了自己病重的妻子与幼小的孩子。”
“幼小的孩子”西里尔面无表情站在教宗的身边,眼皮微跳地看着审判庭对面那一张张扭曲抽搐的脸。
“但是,西里尔.卡德维尔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毋庸置疑的啊!”长老院那方的人出声反驳道,“您要如何解释他为此犯下的罪行呢?”
“不,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教宗温柔慈悲地笑着,“是阿道夫.卡德维尔公爵先一步违背了对神的誓言,阿塔莎的孩子才为了给母亲报仇而手刃了渎神的罪人。”
“啊?”长老院的人傻眼了,这怎么就突然又扯上死去的公爵夫人了?
“西里尔.卡德维尔是阿道夫的孩子,但同时也是阿塔莎的孩子。”望凝青开始了诡辩,“杀死父亲的同时,他也是在为母亲报仇,所以他是无罪的。”
举着锤子的大审判官瞳孔地震,万万没想到教宗居然会来了个弯道超车,选了一个从来没人想过的角度来证明“西里尔”无罪。
教廷的教规里,无论父母做错了什么,孩子杀害父母都是不正确的。因为父母对孩子有恩,他们赋予了他生命,那孩子就应该对此抱有感恩之心。
而在过去的争议中,西里尔.卡德维尔之所以被判定有罪,是因为即便他是拯救了帝国的英雄,但他依旧杀害了对他有恩的生父。
拯救帝国是功,杀父是过,可是这两者无法相抵。因为他有功的是帝国的子民,但他的父亲对他依旧是有单方面的施与恩情的因果。
换做是任何一个帝国的子民杀死阿道夫.卡德维尔都不会被判刑,但只有西里尔.卡德维尔不可以。因为他父亲对他有恩。
但教廷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孩子为父母不平报仇也是应该被原谅的,因为这是对生身之人的恩情回报。
而这次审判开庭,教宗绝口不提西里尔对帝国子民的功绩,张口就是咬死“西里尔杀死阿道夫的行为是为了自己的母亲阿塔莎”。
“这、这从何说起?”长老院的人听得眼都直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都被打乱,没有办法开口反驳。
“因为阿道夫曾经在神明面前对阿塔莎立下了誓言。”教宗悲悯道。
“‘无论生活是好是坏,是富贵还是贫贱,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爱你、尊敬你并且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没错吧?”
众人:“……”
审判庭内鸦雀无声,万万没想到教宗说的神誓乃是结婚誓词,说真的,在遍地都是政治联姻的贵族圈里,谁会把这个誓言当真啊?!
“因为阿塔莎生病,阿道夫便将妻子抛下,连带着阿塔莎的孩子。所以为了不让父亲成为渎神的罪人,西里尔成全了他,用死亡将他们分开。”
教宗半垂眼帘,悲天悯人地一笑:“所以,西里尔阁下是无罪的。诸位觉得呢?”
众人:“……”
神特么的“为了不让父亲成为渎神的罪人”,神特么的“用死亡将他们分开”!但这到底要让人如何反驳啊?任何人为了信仰而付出行动,在教国都是无罪的!
大审判官无视了长老院诸位难看的面色,拉着庭审成员在背后嘀嘀咕咕地开了个临时的小会,最后绝望而又无奈地敲下了判锤,宣布西里尔.卡德维尔无罪。
“……”本意上只是想减轻判决,从没想过会被判定为“无罪”的西里尔也当场木然了,原来他杀了那个无能的废物居然还能被这么解释?真是大开眼界了。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教廷无力回天之际,从头到尾一直都很沉默的亚伯拉罕长老终于发声了。
“教宗冕下。”亚伯拉罕长老看着审判庭中心的光明神像,语气肃穆地道,“您的争辩十分精彩,但是,这真的是出自于公正无私之心吗?”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望凝青回头看向他,神情温柔,语气平静:“当然,我对吾主的信仰一如既往。”
“那您敢发誓吗?”亚伯拉罕长老严肃道。
“您敢向神明发誓,您的所有证词都不存在私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