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真叫人有点手足无措。但是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对不起,我们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人。我们是根据天池老人留给一位朋友的地址,找到这里来的。”
我在门口说著,那个人仍是一动不动地背对门口站着,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只是一具雕像。这时,也看清那个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宽大的长袍,样子很奇特,不像是僧袍。
陈长青也定过神来了,他低声道:“他一动也不动,看来,正是在……完全静止状态中。”
陈长青在讲话之中,顿了一顿,我知道他本来是想说“在死在状态中”,临时才改了口的。
“完全静止”和“死”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同,“死”不就代表了完全的静止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向房间中走去,可是身子才一动,陈长青就将我一把拉住,低声道:“你忘了‘瘦子’写下的情形了?当他们在静止状态的时候,关系到生和死的玄秘,不要接近他们。”
我道:“我们尽量不接近他,总要进房间去看看的。”
陈长青十分紧张:“好,我们贴著墙走进去。”
那人站在房间的中央,自然贴著墙走进房间去,是和这个人保持距离的最好方法了。
我们背贴著墙,打横移动身子,走进了房间,很快就来到了那人的正面。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双眼居然睁著,可是全身上下,完全静止。
那情形,和米端的蜡像馆中的所看的情形,表面上是完全一样,可是只有同时经历过两种情形的人,才知道实质上多么不同。
是的,同样是静止,可是却完全不同。
彻底静止一如死亡
蜡像馆中的静止是剑拔弩张的,在静中有极度的动感,是正在动作中的一刹那的截取,那种动感,可以令人心头震憾无比。
而这时,这个男人的静止,却是真正的静止,甚至给人以永恒的静止之感,那是彻底的静止,一如死亡。
而我和陈长青也立即明白了:那是死亡,是一种能由自己控制的死亡。
我们都屏住了气息,我们知道有这种情形,但是从别人的描述之中知道有这种情形,和亲自看到,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如今,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死是活呢?他当然是活人,可是却在死亡状态之中。
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思想静止,是什么意思呢?思想如果代表了灵魂,那么,这时这个人的灵魂是在什么状态之中,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么不同?
这是极其神秘的一个问题,虽然我有好几次和灵魂接触的经历,但是那全是经过真正死亡过程的,像现在这种诡异莫名,甚至连想像都无法想像的情形,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我们盯着那人,不知过了多久,各种各样的问题,盘旋在脑际,全都要那人来解决,可是那个人却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睛也没有眨过。
我们的眼睛越来越能适应黑暗,也把那人的面目,看得更清楚。
那人有着线条十分硬朗的脸型,身型并不高,看起来相当英俊,皮肤黝黑,从他高举著的手臂看来,他是一个十分强壮有力的人。他的头发又短又硬,浓密得像是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一样。
他当然是亚洲人,而且,也有着高山民族的特征,所以也可以假定他是西藏人。
过了好久,大约至少有一小时,那人仍然一动不动,我和陈长青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是一样的意思,觉得不应该打扰他,就又贴著墙移动,走出了那房间。
一出房间,陈长青就道:“这人自然是天池老人的一伙,他什么时候才会活过来?”
陈长青不用“醒过来”,而用“活过来”这样的说法,听起来自然更怪异。
我苦笑:“谁知道。”
陈长青道:“等?”
我道:“当然,又不能把他叫醒。”
陈长青的神情极其兴奋:“真是不可思议。”
我不像他那样激动:“一切,到现在为止,还都只是我们的设想,真正的情形如何,还要等楼上那人醒来之后向我们解释──如果他肯向我们解释的话。”
陈长青搓着手,继续着他的兴奋:“如果我学会了这种本领,真是可以做任何事情了。”
圆形石屋声音敏感
陈长青续道:“铜墙铁壁,也挡不住灵魂的进出,‘神游’,真是,真是太刺激了。”
我翻了他一眼:“是啊,利用你的灵魂,你可以刺探任何秘密,可以成为世界上知道任何内幕最多的人,或者,是知道内幕最多的鬼。”
陈长青有点恼怒:“你的目光怎么那样浅?我可以用我的灵魂,探索人类的过去和未来,谁知道灵魂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大有可能,可以在所有的空间之中,自由来去,有了这种神通之后,那……那……”
他侧著头,想不出适当的形容词来。我也想不出,人如果有了这样的能力之后,该称为什么,神?仙?妖?魔?总之再也不是人就是了。又或者,根本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这样本领的,只不过由于某种原因,人类的这种本领久已消失,只在少数人身上还存在着?
这真是有关生死之谜的锁,看来,似乎有一把钥匙,可以把这把锁打开来。
陈长青没有再说下去,我由于思绪紊乱,也没有说什么,我们默默地在楼上的走廊中走动著,在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楼下。那时,我们两人都陷入沉思之中,脚步的移动是下意识的,是什么时候又进入了那石屋的圆形部份,根本不知道。
而使得我知道我们又到了石屋的圆形部份的原因是,我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人总有听到过自己心跳声的经验,可是心跳声听来这样清晰,这样响亮,对我来说,却还是第一遭。
当我陡然之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后,我不禁楞了一楞,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了陈长青也一脸错愕地向我望了过来。
他的神情告诉我,他正和我一样,也听到了自己的异样的心跳声:他想开口,可是我不等他出声,立时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什么也不要说。
这时,石屋之中,静到了极点,或许是由于十分寂静,再加上石屋的建筑十分奇特的缘故──在才进来的时候,讲一句话,就引起了阵阵的回声,由此可知道圆形的石屋对声音有特别敏感的作用,所以,我才会这样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陈长青现出略有所悟的神情,先侧头想了一会,然后,在地上坐了下来,盘起了腿,同时也示意我这样做。
我只感到,就算陈长青不示意我这样做,我也一样会盘腿而坐,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之中,这样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脑后又萦回著那样不可思议的神秘问题,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人就会自然而然,想到一种静态的姿势,而盘腿而坐,正是最普通的一种静态姿势。
声音景象完全配合
我坐了下来,开始,还和陈长青互望着,不多久,就自然而然闭上了眼睛,但绝不是睡着,而是思路十分清楚,不多久,只觉得听到了许多古怪的声音,而这些古怪的声音全是来自我自己身体之内的,心跳声,呼吸声,肠脏所发出的咕咕声,甚至于,连血液在流动的声音,也可以感觉得出来──我不说听到了自己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因为那实在不可能,可是却又实实在在,有血在流动出声的感觉。
这真是怪异莫名的现象,环境再静寂,也不至于可以听到体内发出那么多声响的。我在想,一定是那石屋的建造有着特殊的聚音效果之故。
在听著自己的身体之内,发出那么多怪异声音的同时,渐渐地,起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由于是前所未经的,所以也十分难以形容。
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声音,确确实实是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可是过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由于感觉的奇妙,早已全神贯注去体会那种感觉,而浑然忘却了时间),声音渐渐扩大,离开了身体的范围。在听觉上而言,还是那样清楚,可是在感觉上已经不一样。
呼吸声,听来像是风声,心跳声,听来像是不知道什么物件的碰击声,血流声,听来像是有一条清溪在身体不远外潺潺流过,而咕咕声,像是小溪的石上,有着蛙群在鸣叫。
当我联想到小溪流水之际,我整个人真的就像是躺在小溪边上,享受着微风的吹拂一样,而且所有的声音,全是与这种环境想配合的。
过了一会,我意念转变了一下,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我忽然想到了高山积雪的融化,于是,一下子,我听到的声音,就与我想到的风景相配合了,融了的雪,汇成一股股的水流向下淌,有时经过悬岩,就滴下来,发出滴答的声音,风声依旧,可是再也不是小溪边的轻风,而是掠过山岩的劲风。
本来来自身体内的声音,化为大自然中所发出的一切声音,而我整个人反倒被这些声音所包围,像是置身在这些声音所形成的环境之中,而且,更奇妙的是,环境可以全然随著自己的意念而改变,一下子在清溪之旁,一下子在高山之巅,一下子又在大海之滨,简直是千变万化,随心所欲。
以前,我也曾受过“气功”的严格训练,也曾有过长期静坐的经历,甚至也有过摒除一切杂念,类似参禅打坐的体验,可是在感觉上,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的那种奇妙的感觉,宛若人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或者是身体忽然无限地变大,而人的思想,则在变大了的身体之内活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