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看看,旁边没有人在偷听,苏抹低声对他说,“晚上你到我房里来睡。”
“……”,尼南被苏抹这句话说愣住了,看着苏抹涨的通红的脸,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未等他琢磨过来,苏抹又补了一句,“你睡地上。”就落荒而逃了。
苏抹的房间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夏天地上铺着图案美丽的波斯地毯,冬天铺着狼皮。屋子中间,正对门口是一条长长的红漆描金矮几,把屋子分成了两半,屋子左手边是一只又一只的橱柜,里面放着苏抹一件又一件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衣服,左边墙的角落里是一个小门,门的那边一间小小的隔间,是起夜用的地方。屋子右手边,就是一张足够并排躺五个人的大床。
那天晚上尼南走进他们俩的屋子的时候,苏抹正盘腿坐在那张大床的中间等他。尼南抱着自己的铺盖,左右看了看,往右绕过了矮几,将被子放在地上正要打开,苏抹忽然跳起来,”别,别,你睡矮几那一边,这边太近了。”尼南抿抿嘴,什么也没说,重新卷起铺盖,绕到了矮几的另一边。铺盖打开一半,苏抹又跳了起来,”哎呀,不行,不行,你不能睡那边,我晚上起夜要去那边。”
“那你到底想让我睡哪?”尼南直起腰,有些无奈。苏抹掂量了掂量,决定还是让尼南睡在离床近的这一边,起夜的时候总觉得有个人在外面听着,多难堪。
苏抹发现尼南睡觉也和他走路那么轻那么警觉,不仔细听听不到有个人躺在屋里,只要苏抹半夜起来喝水或者起夜,他肯定能醒来。起初几晚,她总怕尼南会半夜摸到她床上,不敢睡得太死,后来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就沉入梦乡,尼南好像也没做什么。时间一长,她也习惯了,总之,尼南睡在她屋里,影响不大。白天他从不进屋,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回来,天亮了把铺盖卷好,就又出去了。
尼南觉得苏抹很小孩子气,很可笑。一共就这么大个屋子,睡哪边有什么区别,她半夜翻个身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果他想做什么,也不用等到现在。有天半夜,他听见苏抹在床上翻来翻去,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以为她生病了,他爬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苏抹,苏抹嘟囔了一声,翻过身沉沉睡去了,看样子她只是做了个梦。诺大的一张床,她小小的身子只占了床的一个角落,乌黑的长发反到占了更大的地方,被子被她踢开了,露出一只肩头和一条长长的腿。这个小妮子,睡觉的时候就穿这么点,也不知道她是怕还是不怕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苏抹病了。
没人知道她到底得的什么病,只知道那天她带着一个马队去给山那边的难民送粮食回来后就病了。起初只是有些咳嗽,到了晚上,面色苍白,慢慢发起了高烧,大家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然派人去请了东巴过来,给开了几副驱风寒的草药。
到了第二天晚上,高烧不但没退,苏抹反而胸口疼,呼吸都有些困难了,饭也吃不下了。
第三天,苏抹喝了碗奶茶,午睡之后,就再没醒过来,一直昏迷。附近能赶过来的东巴都被请了过来,有的还说是风寒,给开了药;有的说是撞了鬼,穿上大红的法衣,带上五幅冠,又唱又跳给做了法事,但是一样都没管用。
尼南一直守在床边,眼看着苏抹的病一点点越来越糟,他却束手无策。然也熬红了眼睛。第五天的时候,东巴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唯一的希望就是送苏抹上雪山去见山顶上住的大东巴。大东巴已经很多年没下过山了,见过他的人也很少,但是据说大东巴能通天地之灵,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是不知道大小姐还能不能撑到雪山顶。这是然把东巴们请来后,他们唯一意见统一的一次。
从家里走到雪山脚下,要十天的时间,但是爬到山顶,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扎波鲁雪山是最慈祥的母亲,她伟岸的身躯抵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风和敌人,她融化的雪水滋养了这一片土地,但她有时也是最残忍的恶魔,无数的人葬身在她茫茫的雪顶上。
苏抹始终昏迷着,尼南抱着苏抹骑着一匹马,后面跟着伊米,尤米两姐妹和十个侍卫。苏抹吃不下东西,只能煮了浓浓的肉汤,尼南晡给她,一口晡下去,一半都流了出来。
当他们站在雪山上,望着立在雪线中那幢孤独的石屋子的时候,伊米和尤米双双跪在雪地中,虔诚地朝扎波鲁磕了三个头,三朵神保佑,让他们活着找到了大东巴。
大东巴是一个老得已经看不出年纪的老人,山上只有他自己和另外一个帮忙照顾他的仆役。常年的与世隔绝和缺少食物,大东巴瘦的似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长长的胡子垂在腰间,常年让雪晃得黑黑的脸庞,深深凹陷的眼睛,说话时嘴里嘟嘟囔囔,要凑得很近才能听得明白。大东巴说,他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是离神灵最近的地方;大东巴说,苏抹是中了瘴毒,不是什么风寒;大东巴还说,来得太晚,毒已入脏腑,现在只能试试了。
山上只有一间屋子,这么多人住不下,大东巴说他这里有神灵护佑,用不着这么些侍卫,所以除了尼南,只留下了伊米和一个侍卫,其他人都打发下了山。
大东巴喂给苏抹一种自己熬的草药,苏抹咽不下去,自然又是尼南哺给她。这是尼南尝过的最难喝的药,苦中带着一丝丝说不上是腥是臭的味道,留在嘴里怎么也散不去,以至于他都怀疑这到底是治病的药还是毒药。
每天晚上,大东巴还让他烧化满满一桶雪水,泡进一个大大的药包,然后让苏抹在里面药浴一个时辰。
十天之后,苏抹虽然还是没有醒过来,但是面色已经慢慢不再那么苍白,呼吸也趋于正常。大东巴说,他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剩下的就靠苏抹自己的造化了。这雪山的后山腰有一处热泉,热泉是神灵留下来的,有神奇的功效,让尼南带着苏抹去热泉,每天早晚两次各泡一个时辰,过些天,苏抹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第二日一早,尼南把留下的那一个侍卫打发回家去报信,让他告诉然,苏抹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康复回家了。
把苏抹抱出门外,仆役已经牵着几头骡子在外面等着,其中两头驮着给他们的粮食和铺盖,去后山的路不好,骑骡子比马更稳当些。大东巴告诉他们,路不好,但是跟着他的仆役走没问题,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几百次了,去山下镇子买东西都是走这条路。
仆役骑着自己的骡子在前,驮粮食和铺盖的骡子紧跟着,后面是尼南抱着苏抹,最后面是伊米。他们沿着雪线绕到后山的时候,风骤然大了起来,他们现在在植被以上,周围没有任何遮挡,尼南紧紧抱着苏抹,听见自己的斗篷在身后被风吹得一阵噼里啪啦乱响。下山的路是凿在石头上的一个个浅浅的石阶,曲曲折折,上面还留着前一夜刮下来的雪,但是这几头骡子似乎知道每一步往哪里落。尼南很庆幸它们知道怎么走,因为这里那里很多石阶都被岁月和风雪腐蚀到滑不留脚,路两旁的阴影里的大石上积满了大片大片的白雪,耀眼的白。太阳很亮,天很蓝,天上盘旋着猎鹰,乘着风翱翔。
中午的时候,他们钻过了一个风化形成的石拱,长长的冰柱挂在苍白的石头上,冰水一滴滴滴在他们的头上,彻骨的凉。过了石拱不远,山路突然变得更窄了,并且直直地向下扎下去足有二三十丈。这一段的石阶风化得更厉害,有些地方只留下些浅浅的石坑,石坑里积着水,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好在是水,不是冰,但是天黑以后就又变回冰了’,尼南心里想着。
伊米紧跟在尼南和苏抹的后面,她很佩服少爷,自从小姐病了以后,少爷忙前忙后,就没停过,这山路这么陡,风这么大,她都已经吓得腿软了,少爷还紧紧抱着小姐,一下都没松开过。穿过石拱的这二三十丈,伊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我不会摔下去的,我不会摔下去的,三朵神会保佑我的。她强迫自己眼睛只盯着前面的少爷和小姐,不往下看。山风围着她打转,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侧过头避风的时候,不经意扫到了脚下几尺处山路崎岖的边缘,下面笔直落下的百丈深的山谷,和山谷里怒吼的江水。
噩梦还没有就此结束,路在前方嘎然而止,一道窄窄的石梁连在两座山之间,石梁只有两三丈长,但是上面结满了冰,石梁下面就是不见底的深渊。伊米能听见风怒吼着从石梁下掠过,她不敢相信她们要从这上面过去。仆役说,“这石梁比看着宽,没问题。最好牵着骡子走过去。我先过去,再回来牵少爷的骡子。”
伊米看着少爷抱着小姐一步跨上了石梁,一阵狂风刮过,少爷的斗篷掀了起来,在半空中扭曲拍打,脚下滑了一下。她的心跳漏了半拍,她觉得少爷好像要被风吹跑了,好在,少爷停了停,重新找到了平衡,继续走了过去。伊米心里默默念着三朵神,牵着自己的骡子走上石梁,包围她的好像只有空空的空气和蓝天,脚下是滑溜溜的冰,两边地面突然消失,石梁上破损的石头彷佛等着随时扭伤她的脚踝,风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头狼在耳边咆哮,‘扎波鲁化身成的巨狼’,伊米心里想着。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到了热泉。看着这一片大大小小,深得不见底的溶洞,尼南都怀疑这雪山下面是空的。仆役领他们到了其中一个不算深的洞,洞的正中间是一个两三丈大小的池子,半人多深的水,清得见底,里面是汩汩的热泉不停地从地下冒出来,水面上氤氲着一层水汽,热泉从地下冒出来,打着旋在池子里转一圈后,就从边上的一个缺口飞快地涌了出去,涌进一条延伸到山洞深处不见头的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