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远远看见山脚有个村落,尼南快马赶过去,买了满满一皮囊的烈酒回来。将酒煮沸,稍微放凉些,慢慢冲洗然的伤口。许是太疼了,然□□着醒了过来。
两日后,他们遇到了后援的队伍。带队的是越析诏的副将军波冲,正将军乌汗已经在越析诏的边界集结好一万人的军队,只等救出然,就发兵南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一切的混乱都过去后,与王昱的分手和石洞中不堪回首的事,才像洪水般淹没了苏抹。
苏抹觉得心烦意乱,做什么都没有心思,她花大把的时间坐着发呆。尼南的不离左右也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如果不是石洞里发生的那件事,苏抹本可以大大方方地感谢尼南,帮她救出了阿爸。但是现在,去说谢谢,好像是件很别扭的事。同时,尼南如果能像其他侍卫那样,那么谦卑恭敬,也许她也可以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样子,做出一副是他理所当然分内之事的态度。但是,那个该死的尼南总是那么一副毕恭毕敬却又不卑不亢的神情,令苏抹不知该如何对待。最后,就是他那双该死的眼睛,虽然他从来不言不语,但是无论苏抹在做什么,想什么,回过头去,总能看见他用那双似乎要剥光她衣服的眼睛审视着她,让她觉得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秘密,自己想的什么尼南都听得到。
尼南因为救诏主有功,被升为了侍卫队的副队长,赏了他一件胸前镶着虎皮的新衣。但是对他来说,生活没有任何变化,除了频频发作的蛊毒反噬。鬼主梦冲没有告诉他,如果他停服蛊毒,毒性反噬后,还可以不可以再接着服。
伊米跑了。她和那个叫英至的毛头小子跑进山里去殉情了。
牙米出嫁后,管家保司给伊米说了一户好人家,对方是方圆百里最大的盐商家里唯一的一个独子,和伊米年岁相当,对方父母远远看了伊米一次后,对伊米的样貌和丰满的身材很是满意,对保司管家的身份也满意,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谁知伊米知道后,死活不肯同意,被保司一顿狠揍之后,就跑了。
苏抹听说伊米跑了,其实心里很羡慕,至少伊米能有个爱人愿意同她一起殉情。想想她自己和王昱,唉。
保司管家带着几十号人,连夜进山去找,最后在那个叫绝情崖的地方找到了那对打算双双服毒的苦命鸳鸯。西洱河畔长着一种小花,当地人管它叫‘殉情花’,因为用花和油熬成的汁有毒,一起服食这种花油是当地殉情的男女最常用的方法。一来死后不会像上吊那样面目狰狞,又不用像跳崖那样得不了全尸,二来可以保证双方同时服下,不用担心一方吊死了自己,另一方临时改变主意。
伊米是苏抹见过的最多情最苦命的女子,保司带人赶到的时候,伊米已经服下毒油昏迷在地,英至却好端端坐在旁边,抱着伊米放声痛哭,脚边还放着他那碗碰也未碰的毒油。伊米想必怎么也未曾料到自己倾心舍命相爱的男人,会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伊米最终没有死成,被救了回来,但是伊米肚子里的娃娃却掉了。伊米醒来之后,发现英至居然最后关头舍自己而去,肚子里的娃娃也没有了,万念俱灰,便同意了那门亲事。保司管家怕事情泄露出去,人家嫌弃伊米,所以等伊米身体刚刚恢复,就敲锣打鼓地把伊米嫁了过去。名誉扫地的英至很快也找到一个木讷的山里姑娘,娶进了门。
伊米这件事情之后,苏抹更加的消沉了,英至的所为让她颇为愤怒,让她怀疑天下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薄情寡义。
尼南觉得,苏抹是他见过的最不快乐的女孩子。自从从山里回来后,她紧锁的眉头就从来没有放开过,她甚至不怎么出门,镇上她最爱去的集市也不去了,总是自己一个人躲在花园的角落里,盯着某个地方,半响一动也不动。尼南每每看过去,发现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在看,眼神落在一个虚无遥远的地方,仿佛把自己也关在那个虚无的地方,不出来,也不让任何人进去。他大约知道,她是为了王昱。
伊米的事情出了以后,她的消沉中又多了一抹烦躁,对尼南本已疏离的态度中,又多了一些躲躲闪闪。一不小心的眼神接触时,她总是像受了惊般飞快地转开头。因为苏抹总是躲避他的眼神,他就可以更加直接地打量苏抹。苏抹轻轻皱起的眉头,微微嘟起的红唇,尖尖的下颌,白皙的颈间微微跳动的脉搏,偏着头时从长发间露出的粉粉的耳垂。尼南觉得他开始有些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总有一种想走过去,把苏抹那细细的肩头揽在怀中的冲动。但是他知道,他和苏抹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的身份。
苏抹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牛车,来回奔跑的仆役,原来是南诏的诏主皮逻阁和蒙巂诏的诏主照原来了,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虽然回到家后,阿爸反复嘱咐她,被劫这件事她不要操心了,他会处理,但是苏抹心里很不服气,凭什么南诏人做了这样的事,阿爸还要忍气吞声,她们越析诏又不是没有好男儿。
接风宴上,苏抹破例穿了身绯色的绫锦襦裙,头发仍披散在身后,发间坠着星星点点的珊瑚珠子。西洱河一带贵绯,紫两色,通常只有诏主或者立了大功的人,才能穿紫,绯色就是其他人能穿的最高等级了。苏抹长这么大,也就见过阿爸穿过两次紫,一次是六七年前,她跟着阿爸去参加皮逻阁的继位仪式,一次是两年前,她跟着阿爸去吐蕃见赞普。
苏抹走进大厅的门才发现,原来王昱今日也到了。
菜上了三道之后,然端起手中的酒杯。
“王大人,来,然敬王大人一杯。”
“多谢。”
“还是王大人的面子大啊,若不是王大人,宾川城这个小地方,怎么请得动南诏和蒙巂的两位诏主的大架。话说,上一次两位诏主莅临我们宾川,也是因为王大人啊。”
“然诏主太客气了。但是既然诏主这么说,王昱今日就斗胆做个中间人。不瞒诏主,王昱此次前来,是应南诏的皮逻阁诏主之情,特来给诏主谢罪的。还望诏主看在王某的面子上,通融几分。”
“王大人太客气了,我们这点区区小事,如何敢劳动王大人。更何况,南诏,蒙巂和越析,历来亲如手足,同为唐臣,皮逻阁诏主何罪之有。”然低头把玩自己手中的银杯,头也不抬地应道。
皮逻阁从自己的座位后面站了起来,几步绕到了厅中间,面对着然的桌子,单腿跪在了地上。
“皮逻阁诏主这是做什么,折煞然了。”然抬了抬眼皮,仍旧继续把玩手中的银杯,拇指在杯子上镶嵌的红宝石上来回摩挲着。
“既然王大人已经开口了,皮逻阁就直说了。皮逻阁此次是专程来道歉的。小儿诚节无知,加上皮逻阁平日管教不严,致以诚节做下了荒唐事,让然诏主受了委屈。还请然诏主看在南诏,越析诏情如手足的份上,看在王大人的面子上,看在来帮我说情的照原诏主的面子上,原谅皮逻阁这一回。也请然诏主明鉴,此事绝非皮逻阁授意,纯属小儿年轻气盛不懂事,皮逻阁回去定会好好管教犬子。”
“荒唐事?皮逻阁诏主太客气了。然这把老骨头虽然远不如当年了,但是倒也还精壮,贵公子带着我这把老骨头出去散散心,何荒唐之有?”
“然诏主这么说,是不肯原谅皮逻阁了?”
“铎鞘乃天赐神器,诚节公子年轻好奇,只是想借去把玩把玩,开开眼界,何罪之有。更何况,皮逻阁诏主也说了,南诏,越析两诏情如手足,如果皮逻阁诏主想要铎鞘,尽管直接跟然某开口,然某岂有拒绝的道理,何必劳驾诚节公子千里奔袭。皮逻阁诏主这是不拿然当自己人啊。只是,苦了宾川城中那些被诚节公子一把火烧了家当的百姓呐。”
“有了然诏主这句话,皮逻阁就放心了,然诏主还拿皮逻阁当兄弟。西洱河畔谁都知道,铎鞘是越析诏祖传的宝物,皮逻阁绝没有觊觎之心,然诏主大度,但是就算将铎鞘摆在眼前,皮逻阁也是绝不敢染手的。另外,被犬子烧坏的房屋财产,皮逻阁双倍赔偿,院子中那几车的金,银,琥珀还请诏主收下。”
然抬起头,死死盯着下面的皮逻阁,仍旧没有说话,手中紧握的银杯却被慢慢捏变了形。满室死寂,照原从桌后站了起来,打圆场。
“然兄弟,看在皮逻阁兄弟这么坦诚的份上,你就吱个声吧。”
“照原老哥希望然说些什么?然其实就是羡慕皮逻阁诏主,有那么多儿子能给冲锋陷阵,遮刀挡箭,不像然,就这么一个女儿……”
皮逻阁没有搭话,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大的小木盒,咔嗒一声打开锁扣,翻开盒盖,高高举在身前。
“然兄弟,犬子无德,皮逻阁已经代你教训他了,他也长了记性,如果然兄弟还觉得不够的话,尽管开口。”
木盒中,血淋林的,一根断指。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苏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王昱也从桌后站了出来,走到皮逻阁身旁,对着然说,“然诏主,我看皮逻阁诏主是真心道歉,诚节也是年少无知,他也受了罚,不如此事就此揭过。以后,南诏和越析还是好兄弟。我王昱不腆,在此做个见证。如何?”
然笑着站了起来,“各位这是怎么了,远道而来,怎么都站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然怠慢客人。快,快,把酒给满上,然自己先罚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