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洁到路口掉了个头,向自己家的方向驶去。开了没多久,她侧头又看了方致新一眼,迟疑了一下,低声问:“致新,你伤心吗?致远要结婚了……”
方致新扯了一下嘴角,“嗯!”
余洁皱起了眉。她知道方致新对他这个弟弟呕心沥血的原因、也知道他对他那种强烈到有时让人疑窦顿生的保护欲是为了什么,可是这时候,她也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会喜欢上自己的堂弟呢?他对他的歉疚感是如此的强烈,也许与喜欢、兄弟之情之间的界线早就模糊了吧?
“不过,那个女人不错……难怪致远会喜欢了她这么多年。” 方致新像是察觉到她困惑的目光似的,眼睛依旧闭着、嘴角却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是她吐了我一身。”
“啊?”余洁愣了愣。方致新会说某个女人不错、还是个吐了他一身秽物的女人?天哪,明天的太阳肯定要从西边出来了!
“你家有我能穿的衣服吗?”方致新裹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毛衣刚才已经被他扔掉了,现在身上只穿着长袖衫和大衣、感觉有点空落落的!
“有。”余洁扫了他一眼道:“黄建斌的,你介意吗?”
方致新飞快地睁眼瞥了她一下,重又合上眼睛、低低地道:“我不介意,你介意吗?”
余洁挑着眉、斜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看上黄建斌吗?”
“别说!”方致新皱了皱眉、咕哝了一句,又往椅子里缩了缩。
余洁扯起嘴角笑了,把空调调大了一点、出风口对准了他。黄建斌和方致新的背影很像,都是很挺拔、好看的那种!而当年她爸爸五十岁的生日宴上、她之所以会一眼相中方致新也正是因为他完美的背影……还有他背影里的那几分孤傲的寂寞感!
到家之后,屋里装修的味道还是很重。
余洁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屋里把各到各处的窗户打开通风,一边还喷嚏连连。
方致新则急不可待地冲进了浴室里洗澡去了,关门前不忘大喊了一声:“余洁,把换洗的衣服拿来!”
余洁皱着眉看了看浴室的房门,“光着出来吧,又不是没见过!”当初N多次冲到他家去的时候,她曾经撞见过一次他衣不蔽体的曝光镜头。“以为我是你老婆啊?”她悻悻地嘀咕着,扭头到厨房里找酒去了。
等到她把酒开了、倒在醒酒器里醒着,酒杯洗干净、擦干了,这才到衣橱里给他找衣服去了。方致新对喝红酒很讲究,醒得不透不喝、醒过头了不喝,气味不对、颜色不对、温度不对……等等,当然就更不会喝!所以今天她开的是一瓶2001年Opus One,是她当年去Napa Valley特意采购的一批葡萄酒中的上品。
余洁把一叠干净衣服放在了簇新的床上,朝浴室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放床上了!”便离开了卧室。那些衣服是她买给黄建斌的,可是他尽数留下了。大部分的旧衣服被她扔了、或者给了现在家里的钟点工周阿姨,留下的这些都是全新的……以防万一,而现在就算是万一中的一种情况吧!
又过了十多分钟,方致新才慢悠悠地从卧室里晃了出来……身上的衣服很合身!
余洁关上了最后一扇窗、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啧啧”了两声道:“我估计你看不见之后最大的遗憾应该是看不见自己这么帅了!”
方致新冷哼了一声,“我帅不帅跟我自己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关系?别人还看得见就好!”
余洁翻了翻白眼,“自恋!”
方致新勾起嘴角笑了、轻轻晃了晃手指道:“你也很自恋!”
“我怎么啦?”余洁不解地问。
“不过就是离婚了,有必要把家里弄成这样吗?”方致新扬了一下下巴、朝床的方向示意着。
这间原本是三室两厅的房子现在经过改造之后变成了超大的一室一厅,而且卧室和客厅之间的墙也被打掉了,只有一道电动卷帘隔出两个功能不同的区域。
余洁也皱起了眉,四下环顾了一下、问:“这跟离婚不离婚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这样更通透、空间更大啊!你不觉得在里面有种很自由的感觉吗?”
方致新随意地挥了挥手、在身边画了个圈,用带着浓重英国腔的英语道:“敞开和无障碍的空间把个人的私密性降到了最低,等于是宣称了你对这个地方的独占和主宰性,另外也等于是在表明你很开放、很自信!这是自恋和……”他没说下去,嘴角勾得更高了。
“和什么啊?”余洁皱着眉瞪着他。
“哼哼,下流!”
余洁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下流?!你才下流呢!”
方致新无所谓地耸耸肩,接着道:“彻底改变以往的生活形态,就表明你对过去生活的厌倦和打算开始一个全新生活的决心,一般情况下、这就说明你刚刚结束了一段长期关系。而你,刚刚结束了一段婚姻!”
余洁叹气,“我去洗澡。”甩手走了,边走便大声嘀咕道:“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半调子心理医生的?”
方致新无声地一笑、坐在了沙发上,拿过醒酒器闻了闻酒味、又倒了一点出来尝了一下,颇为满意地笑着、抬腿翘到了茶几上,摆了个舒舒服服、放松的姿态出来。
余洁洗得很快,换了一身柔软舒适的运动衫裤出来,看到方致新仰靠在沙发上、好像已经睡着了。“致新?”她轻唤了一声。
“嗯!”方致新低低地应了一声,指指桌上的酒道:“可以倒出来喝了。”
余洁坐在他侧面的沙发上,倒了两杯酒出来、递了一杯到他手里。
方致新依旧闭着眼睛、轻轻晃动着手里的杯子,低语了一声:“说吧,你的事!”
“我……没什么事要说,都……还好!”余洁把腿蜷到了沙发上、凝视着杯中流动的暗红色光彩,想起自己早上接到他电话之后、打算找机会开导开导他的事情,便道:“还是说你自己的事吧!”
“我的事?”方致新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嗤笑了一声道:“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嗯!”余洁点头,抬起目光盯着他略显瘦削的脸、道:“你不是神,方致新!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且还是个快要瞎了的人,当然会有事!”
方致新牵起嘴角笑了,抬起手、举着杯子朝她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道:“这么短的时间没见,余小姐竟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我一直很善解人意的!”余洁忿忿地踹了一下他放在茶几上的脚。
“你……呵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知之明了?善解人意从来都不是你余大小姐的长处!”方致新在茶几上移开了一些腿、眯着眼睛看着余洁、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么快就有新目标了?”
余洁抿了抿偏薄的嘴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方致新的嘴角再度勾了起来,“是男人?”
余洁还是没理他。
“不会是……”方致新的脸色忽然有些凝重了起来,慢吞吞地问:“上次你说过的那个按摩师吧?”上一次是指余洁头一次在按摩中心里偶遇商静言之后、去阿玛尼喝了个醉醺醺、大半夜打电话给他的那次!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的?!”余洁自己倒是忘得一干二净、惊异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是他?”方致新的脸沉了下来。
余洁皱起了眉。
“余洁……”方致新无语地摇了摇头。
“我……”余洁犹豫地看着他,斗争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刚才、就是和静言在一起。”
方致新默默地抿了一口酒。
余洁把从今天下午接到商静言祝福的电话开始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把之所以会认识商静言这样一个人的前因后果草草讲了讲。一边说、她一边情不自禁地观察着方致新的反应……自始至终他都没什么反应、除了越来越面沉似水之外。
静静地听她全都说完、又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方致新把空了的杯子递向她,等到加了酒的杯子重新回到手里之后,他才问:“你难过吗?”
“嗯!”余洁轻轻应了一声。
方致新冷哼了一声,“因为没把他弄上你的大床?”
余洁的眉猛地紧紧蹙到了一起,“方致新,别把我说得这么……下流!”说出这两个字都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呵呵!”方致新淡淡地一笑,道:“你说你和那些按摩中心里欺负商静言的女人不一样,请问,不一样在哪里了?你付的钱更多?认识他更早?对他有恩?”
“方致新!”余洁真的有些恼了。他总是这样,要么不说、要么就是字字句句都能叫人听得火冒三丈的!虽然在他的冷嘲热讽背后往往就是铁一样的事实,可是……至少也用一种温和一点的方式教训人嘛!真不知道当年他是怎么把开业执照弄到手的,这样的口气能给人做心理治疗吗?
“余洁,你知道瞎了之后我会最怕什么吗?”方致新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余洁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说下去。
“你知道商静言最怕什么吗?”方致新又扔给她一个问题。
“直截了当点说好不好?!”余洁没耐心地低喝了一句。
“不知道该信任谁!”方致新沉沉地吐出一句之后,便很长时间没有开口,只是一口一口地浅啜着红酒,直到一杯再度喝完、才又说了一句:“所以,只好把自己保护起来,谁都不去信任!”
余洁似懂非懂地望着他,好像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可仔细想想却没明白这话跟她是不是和那些欺负商静言的女人是一类人又有什么关系。脑子里则浮现出先前刚刚抵达海边的时候,她把商静言手里的盲杖硬夺过来、扔进车里之后,他紧张地靠在车身上的样子;还有就是他双手都抓着自己的手臂、哀求她走慢一点时的表情。
方致新轻轻叹了一声,直起身、又给自己续了一杯酒之后,低低地道:“你是个不错的女人、可是也很任性。你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追自己喜欢追的人,有时候很不顾一切。我以为黄建斌已经给了你一点教训,可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你反而变本加厉了!”
余洁皱皱眉,嘀咕道:“怎么又跟我的房子扯上关系了?”
“你变得更自我!”方致新的表情变得严厉了,“你觉得自己很委屈、很不甘心,所以就弄出这样……的环境来取悦自己、宣告给别人看你恢复得多块、对过往是多么的不在乎!你口口声声地说商静言是个很懂事的男孩子,对,他是!可你不是!你给商静言的东西是他要不起的,他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而你即便是知道他收得很痛苦、可你偏偏还是要硬塞给他!”
余洁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紧绷着的直线了,但是她并没有打算反驳。她很清楚方致新的话说得对、也很需要他这样的醍醐灌顶,只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这么严厉过!
方致新看了看她,皱皱眉、缓和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摇摇头道:“就算你从小是被你爸爸当儿子养大的,即便你的行为举止、思维方式都很像男人,可是余洁,事实上、你终究是个女人!所以……你不会真的明白男人是怎么想的!”
余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举起手中的杯子碰了碰他的。“可能吧……不是都说男人和女人不是一个星球上来的吗?”
“哼!”方致新不屑地一笑,举杯碰了她的一下。
两只水晶玻璃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余音袅袅的“咚”。
“对不起,致新!”余洁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低低地道:“我让你失望了,对吗?”
“没有!”方致新也喝干了杯子里酒,“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说完他放下杯子起身、朝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大床走去。“我睡床、你睡地板!”
余洁皱着眉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被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充斥了。他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从来都不会对她失望?她知道他这话肯定不会是表扬她从未做过错事……刚才他还声色俱厉地批评她呢!那么,难道是因为……他从来都未曾对她有什么期望吗?
这样的认知让她备感挫折……她可是把他当成了生命中绝无仅有的Soul mate的啊!
方致新疲惫不堪地趴在了超大尺寸的深紫色大床上,刚刚合上眼睛,就被余洁扑上床的动静给颠了几下。
“不要!”余洁使劲推了推方致新,道:“床这么大,我们可以一起睡!”
“随便!”方致新把脸扭到了另一个方向。
余洁郁闷地瞪着他的后脑勺,转了转眼珠、坐起来拉着他的手臂给他脱衣服。
“余洁,别闹了,我累了。”方致新缩回了手。
“就这一套衣服,睡皱了明天没穿了!”余洁继续努力。
“唉!”方致新挣开她的手臂、自己坐了起来脱掉了毛衣和长裤,一头又倒回了床上。“别碰我,我已经没力气再做那件事了!”
“呃?”余洁有些意外……虽然她也没想跟他怎么样,只是不甘心他如此无视自己而已,他不是说她终究是个女人、还是很任性的那种吗?那她就任性一回给他看看!于是她一边用有点凉意的脚丫子摩挲他的小腿、一边问:“什么叫没力气再做那件事了?”她加重了“再”这个字。
“我今天犯法了!”方致新昏昏沉沉地说了一句,“中国也有这条法律的对吗,不得在公共场合做×?”
“啊?!”余洁大吃一惊,“你在公共场合做了?!在、在147里面?”
“嗯!”方致新低低地一笑,咕哝了一声:“他是第一次!”
余洁惊异地瞪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好半天才问了一句:“谁啊?”
他没理她。
“男的还是女的?”余洁推了推他。
“你说呢?”方致新掀开一丝眼帘、瞥了她一眼,诡异地一笑道:“何小笛说她第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同性恋,可是你跟我认识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会上男人还是上女人?”
“那是因为你都上的嘛!”余洁懊恼地嚷。她见过Rosette,也知道他们之间有个小女儿。
“嗯……这倒也是!”方致新闭上眼睛,拍了拍身边的床单道:“睡吧!明天我不上班,早上别叫醒我!”
余洁来回看了看他摊平在床上的手和侧面贴在枕头上的脸,迟疑了一下、起身到壁橱里找了条薄被出来、抱了个枕头到沙发上去睡了。
听到她关灯、躺下的声音,方致新无声地笑了,不过还是不放心地关照了一句:“余洁,别再去找商静言了……放过他!”很久,他听到余洁翻了个身;又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
“嗯,乖!”
“我比你大一岁!”余洁懊恼地抓起一个靠垫朝床上扔了过去,等了一会儿,他没反应、反而还传来了轻轻的呼声。“哼,累死你这个下流胚!”在公共场合做大伤风化的事,那绝对说明他是个下流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