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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低润清朗,一字不落传入莱特·图塔尼斯耳里。
强大的精神力使得他无须懂得华国语也能准确领会其中的意思。
随即，这个方才对一切都表现得不以为意、仅对沈域有所回应的魔族倏然收敛了神色，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问题。
他定定凝视沈域的眼睛,好似要借此看进沈域心底。
“你觉得呢……”嗓音微凉,似是疑问似是哂笑。
问题最终不了了之。
……
关紧的厚木门外响起淅沥沥的雨声，酝酿一天的雨终究落了下来。
时间已经很晚,想知道的信息一时半会问不完，周霁宣布问话今天先告一段落，一队众人便各自收拾洗漱准备休息。
上半夜依然是沈域、周霁这组先守夜，周霁给饿了一天的威廉姆塞了两块压缩饼干，随便对方吃不吃。
沈域则懒懒坐在一条长桌上，看似在为听到的消息自闭,实则正尝试慢慢在精神海里烙印法术模型。
最先被挑选来做实验的是傍晚看过的[清除术]。
学习过程比想象中难，他试了好久才找到正确的冥想顺序，然而一旦精神力撤开模型就会溃散，更遑论烙印。
对此他早有预料，做好了长期坚持的准备。
不过坚持不代表熬夜死磕,后半夜沈域就和白书等人换组去睡觉了。
次日。
被队友们情绪激动的对话吵醒，沈域捂着有些发涨的额头从睡袋里醒来，嗓音沙哑地问：“怎么了？”
他这时还以为自己头痛是因为上半夜精神力使用过度。
直到听见周霁沉沉道：“威廉姆跑了。”
白书沮丧着脸内疚道：“昨晚我们守下半夜，后来雨越下越大,我们不知怎么就全都睡着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被队长喊醒。”
说到这里她气得不行，狠捶了下桌子：“明明我们搜过威廉姆的身，他除了身上穿的破袍子什么都没带，连个饰品都没有，真不知道他把迷烟藏哪了！”
这时沈域也看完系统提示,正如白书所说，消息显示他中过迷烟。
[强效迷烟：使用后可使一阶以下的魔兽陷入昏睡（注：对所有生命体有效，作用根据生命体体质不同有所区别）]
一阶以下，也就是说这个[强效迷烟]只要用了，10级以下的人都会中招。
而他目前才9级。
看了眼原本捆覆威廉姆的门柱，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应该是用了类似缩骨的技巧。”周霁说。
他起来只看到一圈空绳子，现在也收起来了。
他没责怪白书等人，抓到威廉姆后他亲自盯着人搜的身，发生这种事他也有责任。
他们对游戏内原住民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幸亏昨晚威廉姆只求逃跑没想杀人，不然他们几个人全都得交代在这里。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后悔也没用。打起精神，待会去一趟后山我们就要返程了。”周霁跳过话题道。
在沈域醒来之前他已经向二队那边汇报过威廉姆逃走的消息，当然，因为暗示的原因他没提及任何有关魔王的事，包括昨晚和威廉姆对话。没有魔王出手，他们显然是不可能完成和威廉姆对话的。
叶参谋给出的回复是，让他们完成任务立刻返回。
沈域也希望能尽快离开游戏。
他不太相信所谓定情信物的说法，但绯闻对象时时刻刻跟在身边，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属实有点难度。
整个“流亡小镇”形似倒卧的“7”字，一条弯曲的长街穿过镇中心，街尾两头一边通向荒芜广袤的魔域屏障，一边连接村镇背靠的山林。
沿着山路翻越山林再走出几里远，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便横亘在眼前，路上不时有携带货物的商队和来往的行人经过，都在为生活奔波忙碌。
这是从“流亡小镇”通往“紫罗兰小镇”最近、也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威廉姆没撒谎，从“流亡小镇”去往“紫罗兰小镇”确实需要两天左右。
但那是步行，如果加快速度奔跑其实只用一天，若是再学会轻身术、飞行术，购买了代步的魔兽，这个时间还能再缩短。
威廉姆在两地间往返好几年，对此早就门清。
那群凶神恶煞的冒险者盘问他时他小小耍了个心机。这样等他半夜逃走，那群人早上醒来察觉再追赶上来时他早就到“紫罗兰小镇”了！
“紫罗兰”可是他的大本营，届时他还用怕？
半夜雨势越来越大，雨声掩盖了黑暗中的动静，威廉姆偷偷召唤骨鸦叼来他事先以防万一特地埋在后山树下的收藏，其中就包含花大价钱买来的[强效迷烟]。
使用迷烟时威廉姆十分肉痛，这本是他买来准备猎杀附近山头即将进阶为一阶的魔兽的，没成想一次失误不得不用在这里。
随后事情发展便如他预料中那样，他连夜从“流亡小镇”逃了出来，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但他丝毫不敢停歇。
乌夜渐亮，亮了又黑，一直到看见“紫罗兰”不算高大的城门他才放心地松口气。
身后没有人追上来，威廉姆用手扒扒挡住眼睛的头发，理了理身上滚满泥后湿淋淋看不出原色的外袍，走到城门口。
守城的两位见习剑士都认识威廉姆这个自几年前好运地转职为法师便时常外出的死灵学徒，收取一铜币的入城费后诧异地询问他：“嘿威廉姆，你怎么弄成这样？被打劫了？”
“差不多吧，”威廉姆矜持道，完全没有在沈域等人面前时惶恐畏惧的模样，他抬起下巴略有些高傲地说，“不过我也没让他们好过！”
独自讨生活久了，哪怕如今已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孤儿幼童，威廉姆也没能改掉这个随时展露强势姿态的习惯。
曾经的他有多低调不起眼，成为死灵学徒后就有多想要人吹捧。
面前这两个四肢发达的见习剑士也曾看不起他。
威廉姆努力用矮了一个头的身高做出睥睨的神情，说：“晚上我会去酒馆喝酒，你们一定要来听听我的遭遇有多神奇，说不定会找到发财的机会呢？”
他说完便快步进城离开了，赶着回落脚处清洗身体换一身干净衣服，待会儿讲述冒险经历可不能穿的太寒酸。
威廉姆离开后，两个守城卫兵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轻蔑地笑了声：“你相信威廉姆说的话吗？”同伴不在意地耸耸肩：“谁知道。”
两人都没把威廉姆说的大话放在心上，不过酒馆他们还是要去的，毕竟小镇上可供消遣的地方就那么几个，酒馆是其中最合算的了。
两人下职换上私服到酒馆时里面气氛正热，蒸腾的热气和酒气合在一起，混杂成一种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的味道。
远处威廉姆坐在吧台边，身边一反常态地围满了听他讲故事的人，众人起哄着催他赶紧重复找到密室的那一段经历。
“教会地底竟然有密室？你确定不是在编故事哄我们？”
“就是！”
“在‘紫罗兰’生活的冒险者谁没打着碰运气的主意去过‘流亡小镇’，那里不说被搜过千遍万遍，上百遍总是有的，我们去什么都没发现，轮到你口中的冒险者就准确地找到了密室？”
“他们运气这么好，难不成是被幸运女神亲吻过？”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要不是顾忌“晨辉教会”事后追究，他们早把教堂房子拆了，还轮得到那些“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小白脸”？！
“我说了，我亲眼看到他们发现的密室！”被质疑的威廉姆脸色涨红地反驳：“密室就藏在一间书房的地板下面，还设置了隐匿型防护阵！”
旁听者有人怀疑，但也有上心的。
“密室里有什么？”人群中有人问。
威廉姆抿了口麦酒：“无非就是些转职证书、技能书、装备什么的，还有元素晶石。”换作几天之前他绝不至于用这种不过如此的口吻说话，然而谁让他见识过更珍贵的东西？
他胸膛剧烈起伏，情绪激动压低声音道：“那些人手里有储物空间，每个人都有！”
酒馆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大的巨大哄闹声。
“嘿威廉姆，我们知道你不想被人看轻，但出门在外遇到危险实在太正常了，不就是被打劫了么，你没必要编出谎话来欺骗我们。”一位身着皮甲的女郎友好地拍拍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玩笑真好笑，你知不知道一个空间最小的储物戒指售价多少？金币都不行，起码一枚中阶元素晶石起步！”
“编故事也像模像样一点，照你的说法，你都从那群人手里逃脱了，就没想过顺点东西走？或是干脆杀了他们解恨？这样他们的东西不就全是你的了！”
有了威廉姆的故事下酒，今晚的酒馆热闹非凡。
有人嘲笑威廉姆异想天开编故事都不认真，有人安慰他的遭遇，当然也有极小部分抱着侥幸心理的人，重新对“流亡小镇”这个已经淡出大家视线多年的地方提起兴趣……
众人笑笑闹闹七嘴八舌，威廉姆表现得异常沉默。
他原本是在恼怒周围的人都不相信他，但后面听见有人问“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们”的质疑时，他自己也疑惑起来。
对啊，他费了老大劲从那群人手里逃出来，为此不惜用掉重金购买的[强效迷烟]，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顺点东西走，就顾着恐惧害怕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威廉姆不知道的是，他昨晚半夜逃离时其实起过这样的心思。
在他眼里，这群衣着古怪不知从哪来的冒险者实力不强——队伍里只有一个转职的成员，并且还只是元素法师学徒，没成为正式元素法师。
团队实力不强，但个个细皮嫩肉富得流油，衣料舒适针线细密，都有储物空间。
威廉姆最感兴趣的是其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男人，他想既然魔族最喜欢跟着这人，对方身上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拿着防身的骨刺走向睡着的男人，但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对上现身后魔族冷漠的红眸。
他以为已经离开的魔族根本就还在这里！
威廉姆霎时惊恐万分。
他怎么敢在魔族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还不是因为晚上问话后魔族突然消失，他就认为对方可能已经走了。
谁知道！
如果沈域知道威廉姆有过这个想法，估计会微笑着同情地告诉他，你以为魔王走了？不，他只是藏起来继续看戏而已。
威廉姆也是命大，若不是魔王不打算太过插手异界人族在洛特维的事情，说不定这会儿他连命都没了。
侥幸捡回条小命的威廉姆犹自困惑着，酒馆中其他冒险者却不受影响。热烈的气氛冲破酒馆房顶飞向雨后灰蓝的天空，“紫罗兰小镇”已迎来夜晚。
同一时刻，魔域中骷髅坟场上空的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
此时一队众人已经穿过屏障范围，搭建帐篷驻扎在比两天前离开魔域时稍微往回一点的位置，次日将沿直线取最短路径返回二队所在的通道点。
骑上自行车，时间大概需要半天。
沈域坐在周霁身侧，正坚持不懈地提出自己明天想要留下升级的意愿。他态度温和，说话不急不缓，语气和正常聊天无异。
但说出的话却让周霁觉得自己像是在应付提不合理要求的熊孩子。
周霁就不明白了，他也没拦着不让沈域升级，但为什么非要明天分开留下来，就不能回去了再来？
他眉头皱得死紧：“给我一个你必须明天留下的原因。”
“倒也不是必须。”沈域没趁机夸大其词。
“我们应该是明天下午离开通道吧？到时出去后你们肯定会先开会。”他思路清晰地分析道，这个流程他熟：“我在那闲着也是闲着。”
不得不承认沈域的话有道理，但周霁眉头依然没松开：“期间或许有问题问你。”沈域是他带进来的，他得安全将人带回去。
沈域：“大家行动都在一起，我知道的事你们都知道。而且就算找我，也是在你们开完会之后作为验证补充。”
周霁：“不能出去休息一晚再回来？”
沈域：“反正装备齐全，何必多此一举？我现在9级，很快能升到10级，你们就不想知道10级后游戏会不会有什么新变化？”
周霁妥协了，无奈表示：“我帮你问问上面。”
沈域爽快道：“当然。”他要留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知道周霁不能做主。
片刻后周霁沟通完回答他：“上面同意你留下，不过只能待在二队驻点附近。”那里已经搭建起简易的临时驻点。
他拍拍周队的肩膀感谢：“放心，我明白。”
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周霁睨他：“没想到你还挺有胜负欲。”这么急着升级不就是担心等级被其他人赶上么？对此他倒是很理解：“有胜负欲是好事。”
不，你不理解。
周霁跟他说完就去忙别的了，沈域百口莫辩，只得认下“练级狂魔”的名号。
他转过身，白书和小秦背着周霁对他竖大拇指，白书更是挤眉弄眼，都为他能赢过队长的意见表示佩服。
沈域眨眨眼，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升级不过是最合理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其实是队伍里的第七个人。
他有顾虑。
空间通道可以拦住魔王吗？
可以或者不可以，他不能去赌其中二分之一的几率。
休息一夜，沈域第二天和队伍同行到二队驻点，他主动开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你们先回，我晚点出去。”
这事他们昨晚就商定了，周霁没再发表异议，点头道：“就待在附近别跑远了，我会跟二队队长说一声，让他看着你。”
身材高挑的男人无奈：“周队，没必要，不至于。”
“呵，”已然看穿他隐藏在冷静皮下真实性格的周霁冷笑，“长得人模人样的，其实胆子比天大，你小子就是胆大妄为、天生反骨。”
队友们皆向他投去同情的眼神，可怜，让你跟队长对着干，现在被记小本本了吧。
沈域无辜耸肩，自然地带过话题跟队友们告别：“别啰嗦了快走，不用太记挂我，明天见。”
“急什么。”周霁警告地盯他一眼，让他站在原地别动，发消息联系二队队长。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戴建军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回来，远远地就跟周霁招呼道：“什么事？咱忙着打怪呢！”
周霁便跟他简单交代了沈域的情况，说：“他想找个地方升级，你找人带着他。”重点交代让戴建军把人看紧了。
戴建军脚支地停下自行车：“我当是什么大事！”回头示意沈域跟上：“我们分了一支队伍轮流去刷怪点升级，你直接跟我过去就行。”
“麻烦带路了。”沈域和二队队长道谢，也骑上自行车，和队友们道：“再见。”
“再见再见！”
“练级别太努力了，也等等我们啊！”
“等忙完这阵请你去食堂吃火锅！”
一队成员们纷纷跟他话别寒暄，沈域背对着头也不回地摆手，等自行车骑出一段距离后才侧首回头看了看。
身后不见魔王的身影。
但他肯定对方没走。
收回目光望着前路，沈域只希望离开通道回到驻地的周霁能赶紧脱离“魅惑”的影响，立刻回想起队伍里的异常，然后将这件事上报。
如果周霁他们回到现实世界还不能摆脱魔王技能的暗示？那他还挣扎什么，躺平摆烂吧。
其实他大可以在之前通过聊天频道将事情透露给周霁，但沈域几经思考斟酌，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一是当时魔王就在他们身边，他不确定点破了这件事周霁就一定能脱离控制变得清醒。
二是，一件事在没有彻底的解决办法前，最好不要贸然打破平静。
魔王暂时没有展露攻击意向，要是被他戳破存在后反而弄巧成拙怎么办？
周霁等人完成任务返回是不得不做的既定事实，与其贸然打破平静，不如等周霁回到驻地后亲自向上面描述。
至于他么，他留下来顺便升下等级好了。
“我们到了。”约二十分钟后，戴建军出声道。
他们骑行的方向往南，前方是挡住去路的高大山体。
或许正是山体存在的原因，导致骷髅怪在山脚附近的一片地域大范围聚集，并且越往里靠近山体怪物的等级就越高，十几个穿着统一的士兵正在外围合作打怪。
知会戴建军一声后他走开选定一个位置，驻足开始攻击，他没有士兵们同吃同住训练出来的默契，所以更适合单刷。
先用[荆棘缠绕]控制几只怪聚拢，随后火球收割生命值，这一套技能沈域已经用得十分熟练，很快游戏系统便刷新出他收获经验、魂晶的提示。
周围清空后立刻就有新的骷髅怪补充过来，他察觉不对，一抬头。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魔王并没有离开。
莱特·图塔尼斯坐在编织出的藤蔓王座上，因为无聊，居然闲得不时动动精神力把怪物往他身边驱赶。
“……”
无语片刻，对方在这看戏好过他不见踪影。他更愿意魔王待在他能看到的地方，状似不经意地问：“空间通道能不能拦住这些骷髅？”
他询问的目标是骷髅，魔王没有怀疑，淡声道：“不能。传送阵上包含等级限制，越是实力低微的生物越容易通过。”
那么反过来，也就是说实力越高的生物反而越会受限？
一波经验刚刚进账，沈域住手抬眼，视线凝向上空。
[莱特·图塔尼斯：lv.？？？]
[生命值：？？？？？？/？？？？？？]
他轻轻呼出口气，作为洛特维大陆的无冕之王，魔王想必会是所有游戏原住民中最难通过空间传送阵的。
思忖间魔王的俊脸忽然在眼前放大，柔顺的黑发垂到额前，魔族略微偏着头狐疑地挑眉问他：“看什么？”
心情似乎就在刚才的刹那好转了些许。
正为自己的观察感到莫名，沈域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看见魔族挑高的剑眉不耐拧紧，撩起眼皮看向他身后。
他身后……除了成片的骷髅就是连绵的山体。
他忽有所感：“怎么？”
魔族回神看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发现几只不听话的小虫子。”话音落下，整个身形也随之淡化在空气中。
魔王神出鬼没是常态，沈域没多想，回归到自己刷怪的节奏里。
他的经验条只剩短短一截就能再升到10级。经验条在机械性地刷怪动作中飞快缩短，90%、93%、97%、99%……
在经验条彻底填满的时候，好友频道收到周霁的消息。
【周霁：不要询问原因，立刻返回！】
他等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