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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 阅读记录
进了城门, 姬容打算把醉三生交给她爹后，就捎上顾白衣，悄悄返回万剑宗。
顾白衣没有跟上去, 只是坐在马车里，垂眸翻阅着手上的《修真秘闻录》。
她很识趣地把空间留给父女二人, 选择待在城外等姬容出来。
姬容走得越远, 顾白衣的嘴角反倒扬起了愉悦的笑。
离得这样远，“不疑”却没有发作。
原来不知不觉, 师姐已经全然相信她了。
顾白衣本是微微地笑着，却在看见书上的一段话后，渐渐敛了笑。
《修真秘闻录》第二百二十三页，记载了关于散华真仙和五把神剑的传说。
——散华铸剑，献祭五百童男童女。
后寻天阴之体为容器, 以天魔之血为引，欲逆转时空，行复生之术。
捏住那一页,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只是盯着“天阴之体”和“天魔之血”几个字，却怎么也翻不过去了。
写这本书的人，到底是谁？
……
太平殿内。
姬容一边吃饭, 一边攥着手中装了醉三生的瓶子。
她想起姬夫人把醉三生交给自己时, 曾嘱托道：“长琴, 我命数已尽，不愿再靠傀儡续命……只是希望, 你爹他能忘了我。”
一时之间，未免有些汗颜。
这, 该怎么交给她爹？
姬容看着姬安鬓边生出的白发。
心想, 总不可能直接把醉三生放在她爹面前吧, 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喝啊。
也就在她思考着该如何交给她爹时，不料正主居然先开口了：“吾儿，你今日去看了你娘，她可曾好些了？”
姬容面无表情地放下了碗筷。
她又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做个无情的点头机器罢了。
所以姬容故作淡然地点了点头：“娘已经好多了。”
听到这话，姬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吾儿在万剑宗修炼了这么些年，竟也学会骗人了。”
“……”
我不是我没有。
见姬容一言不发，姬安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笑着说：“吾儿不必感到为难，你娘的心思我其实一直都明白，只是多有不舍罢了。”
听到这话，姬容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既然不舍，您倒是可以劝劝娘。”
虽然姬安和姬夫人并不是姬容真正的爹娘，但他们也是很好的人，所以她这番话其实算是肺腑之言了。
她想，姬夫人多半是因为痛失爱女，故而才会心结难解，一心求死。
放到现代来说，就是产后抑郁了。
适当地进行心理劝导，还是能救一救的。
不想姬安只是笑了笑，说道：“你娘的脾性我向来清楚，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也劝不住。”
这还没劝过呢，您怎么就知道劝不住？
还没待姬容回怼上两句，姬安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长琴，你知道莫老夫人为何会疯吗？”
莫老夫人？
思绪被打断，姬容不由得愣了愣。
心想，老娘怎么会知道祖宗辈大佬的事迹。
于是她坦诚地摇了摇头。
姬安叹了口气，继续说：“因为莫老前辈活了五百多年，身边熟识的好友早已不见踪影。年少时爱慕的郎，也化作了一抔黄土。”
“数百年光阴消磨，她终日与傀儡为伴，很寂寞。”
姬容想起了一茬事，不由得皱眉道：“可莫老前辈至少还有莫夫人陪伴，总不至于太过孤单。”
姬安的语气十分轻缓，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姬容大为震撼：“其实，莫夫人并不是莫老前辈的亲生女儿，而是她的弟子。”
“傀儡师的身份很特殊，他们虽然拥有比寻常修士更长的寿命，但却不能嫁娶、也无法婚配。只有找到传承衣钵的弟子，他们才能离开天工坊，含笑赴死。”
姬容傻了。
然而她的面上还是要维持着平静，淡淡地问：“既然傀儡师无法婚配，为何还要称莫夫人为‘夫人’呢？”
姬安解释道：“因为傀儡就是他们的伴侣。傀儡师的一生很长，大部分时间都与自己的傀儡为伴。”
“傀儡虽然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但对于像莫夫人那样的傀儡师来说，耗费毕生心力所制作出来的傀儡，却如同她的道侣，同时也是她所创造出来的孩子。”
听完此话，姬容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疑点：“既然傀儡师的玩偶如此珍贵，莫夫人竟舍得献出傀儡来医治娘亲？”
“按照傀儡师的规矩，他们的确不能轻易给他人续命，只能医治世人的疾病。”姬安的声音很轻，“除非……那个人愿意传承傀儡师衣钵，做他们的弟子。”
姬容震惊了：“所以莫夫人用傀儡给娘治病，代价就是娘要传承傀儡师的衣钵，成为莫夫人的弟子？”
等等，那之前莫夫人还谎称顾白衣是她的弟子……
这么说来，她爹其实早就识破了？只是碍于情面，未曾拆穿罢了。
“是的，莫夫人的条件，就是想让你娘成为下一代傀儡师。”姬安点点头，面上浮现出疲惫之态。
“可娘已经嫁给了您，难道不算违背了傀儡师的规矩？”
姬安看着姬容手中拿的白瓷瓶，低声说：“所以我给了你娘一瓶醉三生，服下后，她就会忘了我。从此以后，我和她便再无任何干系。”
“……”
姬容头皮发麻，总觉得手里握着的醉三生越发烫了。
一方面，姬安想让姬夫人活命。
所以他才给姬夫人一瓶醉三生，让她去当莫夫人的弟子。代价却是永远忘记他，享受长久又孤寂的生命。
另一方面，姬夫人认为天命不可违。她不想忘记姬安，也不愿做傀儡师、传承莫夫人的衣钵，靠丝线续命。
所以她把醉三生还给了姬安，想让他忘记自己，而她自己则从容赴死。
两个人都不想忘记彼此，虽然做法不同，但却阴差阳错想到一块儿去了。
确实很棘手。
此时此刻，姬安看着姬容，似乎不想再让她夹在中间为难。
于是伸出手，微笑着对她说：“吾儿，把醉三生给爹吧。”
姬容愣了愣，看来姬安这是要向姬夫人妥协了。
于是她把醉三生递给了姬安。
正当她以为姬安会拿起醉三生一口闷时，后者却盯住白瓷瓶，迟迟没有动作。
如同凝望着结发的妻子，他的眼神极其温柔，也极其不舍。
在姬容的注视下，他放开了手，任由瓷瓶从掌中滑落。
太平殿的地板皆由钟山之玉铺就，每一块都价值连城。
醉三生碎裂的声音很清晰。
如同古琴弦断，敲冰戛玉的一声脆响。
液体顺着玉石蜿蜒流淌，浸湿了脚下的地毯。
很久很久，姬容都未曾说话。
姬安看着地上碎成无数瓣的白瓷瓶，忘记了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衬着鬓角的白发，他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半晌，他才释然一笑，说道：“长琴，我想通了。”
“时隔多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娘时的情景。那时是四月，柳絮飘了满城，小楼上正有位姑娘推开窗，睁大眼睛看着街市人来人往。”
“那天挚友告诉我，天上的云十分好看。我勒马，抬头一望，觉得平平无奇。”
“只是当我低头，对上那位姑娘的视线时，却觉得刚刚看见的云，好像都变成了望不到尽头的绿野，在我眼前铺开万里。”
姬容看着姬安嘴角扬起的微笑，问道：“那位姑娘就是娘亲吗？”
“是的。”姬安点了点头，“那是我此生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样好看的云。它已经成为了我心中至美，任何时刻都无法撼动。”
“所以我明白了，或许我和你娘都不想忘却那件最宝贵的东西。她用死来抵抗，我用生去记忆，我们都没错。”
“我和你娘都是固执的人，既然谁也说服不了彼此，故而这瓶醉三生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姬容看着姬安，沉默良久。
她想起原主血液的功效，缓缓地说：“爹，若是有一种办法能……”
“吾儿，或许你娘想要的不是办法。”姬安打断了姬容的话，说道，“多年来她都身不由己，已经走得很累了。天命夺去了她太多东西，所以这次她想主宰自己的命。”
“可是如果娘死了，不就正好顺应了天命吗？”
姬安摇了摇头：“不，那不是天命，而是你娘自己所选择的路。”
“从前我不信天命的存在，但现在我信了。或许正是因为天命注定要将我和你娘分开，所以我才会去抗争，所以过往的记忆才会如此美好吧。”
姬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末了，姬安放下手，对姬容说：“吾儿，你不必再为此事为难。之后我会把你娘从天工坊接回来，陪伴她度过最后的时光。”
姬容看着姬安，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如果说，这是原主爹娘最后所做出的选择，那她又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她姐安排她到修真界来走一遭，又是为了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看似改变了很多事，可是到头来，却只是顺着设计好的轨迹走了一大圈罢了。
回到原点，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变。
也就在姬容陷入沉默时，姬安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吾儿，既然我和你娘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便不必在此多作停留了。”
“你也该去做出选择，走自己的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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