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御鹿鸣别苑A8。
厨房水池边。
哗哗水流和碗筷叮当声中, 宋野城从江阙手里接过冲洗好的碗碟,沥水擦干后依次摆进下方消毒柜里。
明明是机械又枯燥的家务,却也不知牵动了宋野城哪根神经, 摆着摆着, 他忽然就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江阙纳闷转头:“?”
宋野城也不解释,就那么挂着笑意从他手上接过最后两只盘子放好,伸手关掉水龙头,这才将人拉到近前,环着腰身笑看着他道:“我现在特别开心。”
这话其实都有点多余,因为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活泼的气息,眼里仿佛藏着无数戴着花环转圈飞舞的金色小精灵, 每一只都在宣告着他雀跃的心情。
“为什么?”江阙忍不住被他感染,眼底也荡漾出了浅浅笑意。
宋野城道:“昨晚让你录指纹的时候我还在想,万一等综艺录完你又说要搬家, 我还能找什么理由让你留下, 该怎么跟我爸妈介绍你,又该怎么才能跟你在一起。结果一晚上过去, 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我到现在都觉得特不真实, 就跟在做梦似的。”
这样不真实的感觉江阙又何尝没有, 只不过他清早刚醒就被宋野城爸妈来了的消息吓了一跳,根本都还没来得及感受。
直至此刻听到这话,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跟着回过味来,心底像是被谁灌进了一杯迟到的蜂蜜水,满溢着弥漫了开来。
“我也觉得像做梦。”他含笑轻轻眨了眨眼。
两人就这么静静依偎着, 眼底唇边都带着笑意, 仿佛在各自消化这一夜间转变的境况, 像在云端行走,每一步都飘忽而轻盈。
良久后,江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好笑地抬眼看向宋野城:“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站在厨房对着笑有点傻?”
这话不提还好,刚一提起,宋野城就跟被点中了笑穴似的,笑得反倒更厉害了些,以至于江阙也跟着开始笑,俩人仿佛两个降智小学生,无厘头地面对面傻乐。
叮咚——
门铃声在这时响起。
两人齐齐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想会是谁,就听门外的人跟赶着救火似的,叮咚叮咚叮咚开启了夺命连环炸。
“嘿?”宋野城就奇了怪了,简直想不通谁能把他家门铃按得这么理直气壮,纳闷地跟江阙对视了一眼,绕过岛台大步朝玄关走去。
屋门呼啦一下拉开,几乎带出了一阵气势汹汹的风声,而比之更气势汹汹的是站在门外的黑脸门神——梁鹤鸣。
“祖宗?你手机是掉马桶冲走了吗?!”
梁鹤鸣咆哮帝的体质在宋野城进组的这几个月里其实已经几近沉睡,直到今天中午忙完、看到宋野城发来的消息、连打了无数电话都没人接听后,他的咆哮之魂终于归位附体,连带着血压都飙升了几个段位。
宋野城摸了摸兜,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手机不在身上——早上接完秋明月电话后,他给梁鹤鸣发了条消息,然后就顺手扔在了床头。
“啊……对,”宋野城好笑道,“手机在楼上,你给我打电话了?”
他这没事人似的态度简直要把梁鹤鸣气出脑血栓,原地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才好险没犯病:“你发那么个炸弹来我还能不给你打电话?!”
他伸手扒拉开宋野城,一边换鞋一边堆积技能条,换完后跟个炮弹似的大步迈进了家门:“这都十多年了!永泉哪年不是跟供菩萨似的供着你?什么条件人家没做到?哦,你倒好,随随便便说不签就不签了?来来来你给我个理由,你告诉我为啥,为——”
他噼里啪啦一通输出,结果转过玄关直愣愣撞见了正往这边走的江阙,口中的话霎时哽住,好半天才猛然想起上次江阙搬家过来的事,紧接着就把宋野城不接电话的原因发散出了某个不可言说的版本。
江阙当然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已经抵达了哪个次元,但却从他那波输出里听出了个大概:“你说的是永泉之水?”
听到这话,梁鹤鸣被打断的思路瞬间回归:“对,正好白老师也在这,你说说看——他跟人家永泉之水都合作十多年了,效果有多好你也知道吧?结果他今早突然就跟我说不准备再续签了,你说这人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
江阙不禁哑然。
虽然昨晚宋野城就已经说过“既然永泉的广告是隐患那就不拍”,但他还以为那只是一种可供备选的选项,完全没料到宋野城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毫不犹豫、雷厉风行地直接将它付诸了实际。
“啧,”宋野城拨开梁鹤鸣,“你还能不能有点职业素质?说我的事扯上他干什么?”
他走到江阙跟前,不由分说地揽着他往楼梯那边带去,语气骤然转变了一百八十度:“要不你先上去补个觉?早上不是没睡好么?”
江阙当然知道他这是想把自己支开,可这事分明跟他脱不了干系:“永泉之水……”
“不用操心这个,”宋野城无甚所谓地笑着打断了他,“我有我的考虑,晚点跟你说。”
江阙还想说些什么,但此时两人已到楼梯下,宋野城扶着他的双肩硬是把他推上了台阶:“乖,先上去睡个午觉。”
江阙回头看向他,眼中迟疑显而易见,但宋野城明显没打算给他商榷的余地,只笑着抬了抬下巴:“快去。”
江阙无法,只得暂时作罢,转头依言走上了楼梯。
眼看他上了楼,宋野城这才回过身,无视了梁鹤鸣对他刚才那番腻歪言行的瞠目结舌,到冰箱边拿出瓶绿茶扔给他:“来,消消火,坐下说。”
梁鹤鸣也是没脾气得很,拧开绿茶猛灌了一口,随即跟他在厨房岛台边相对而坐,一边重新拧上盖子一边道:“说吧,我倒要听听你能找出什么理——”
“我要结婚了。”宋野城道。
——轰隆隆隆隆!
梁鹤鸣犹如一棵被五雷轰顶的老树,唰然焦黑的枝丫咔嚓咔嚓掉了满地:“什、什么玩意儿?!”
“哪个字听不懂?”
宋野城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我要——机依爷结,喝屋恩婚,了。”
“不是,”梁鹤鸣整个人都有点错乱,语言系统几乎要产生故障,“你、你跟谁结婚?!”
宋野城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在逗我”的眼神,梁鹤鸣不可思议地快速眨着眼,迟疑着抬手指向楼梯方向,头顶冒出了一排问号。
宋野城确认地一点头:“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我要结婚,所以下半年没时间拍广告,就这么简单。”
梁鹤鸣明显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以至于连大脑都不太清醒,混沌了好半天才匪夷所思道:“你们这进展也太快了吧?不是就一起跟了个组?这就已经……谈婚论嫁了?!”
宋野城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你不懂,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现在这叫久别重逢。”
眼看他满脸春风得意,梁鹤鸣只觉得玄幻得离谱,干笑两声以表词穷,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不是,就算是结婚吧,你结个婚要结半年?”
宋野城理直气壮:“结婚不得办婚宴?婚宴不得花时间准备?结完不还得度蜜月?你又不是没结过,能不能别这么没常识?”
“……”梁鹤鸣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因为这种事被怼,噎了半晌才又好气又好笑道,“法定婚假三天,人家晚婚假也才十五天,你一个婚假放半年?”
宋野城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我老板就是我自己。”
这理由确实霸道,连带着不续签的事都能一并解释——千金难买我乐意。
梁鹤鸣简直不服都不行,无语地瞪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气笑着妥协道:“……行。”
说完,他凝神静了片刻,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理了理,才又开口道:“那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作为经纪人,他关心的当然不止是资源,像宋野城这种被偶遇一次都能炸翻微博的人,一旦公布恋情还不知会惹出多大风波,他必然得提前做好公关准备。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宋野城居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也不用做准备,我自有安排。”
*
半小时后。
梁鹤鸣被宋野城送到了门口。
他低头换着鞋,换着换着忽地想起了什么,哂笑感慨道:“真别说,你还挺有先见之明。”
宋野城茫然:“我干嘛了?”
梁鹤鸣瞅了他一眼:“你还记得你当时跟唐瑶曝出热搜的时候说了啥不?你说出点绯闻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迟早要谈恋爱要公开,就当给粉丝提前脱敏了——这特么的现在回想起来简直神预言啊?”
宋野城被那“预言”俩字戳中了某根神经,耐人寻味地闷笑了起来——想当初他那番话不过只是随口一说,还真没想到那“迟早”会来得这么快。
“行了,我走了。”梁鹤鸣道。
宋野城摆了摆手,待他转身离去后关上门,兀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感慨似的摇头轻笑着往回走去。
结果刚出玄关,他就“哎哟”了一声,被险些撞上的江阙吓了一跳:“你没睡啊?”
江阙抿了抿唇,如实道:“我没上去。”
宋野城往楼梯转角那边看了一眼,顿时心领神会,恍然又狡黠地抬手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哟,还学会听墙根儿了?”
刚调侃完,他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跟梁鹤鸣胡扯的那番说辞,蓦地有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道:“没被吓着吧?”
江阙知道他指的是有关“结婚”的事,但却也知道那不过是他为“没时间拍广告”找的借口,所以并没有当真,只摇了摇头道:“我是在想永泉之水那边……哎?”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整个人就腾了空,被宋野城抄着膝弯打横抱了起来。
他几乎有些手忙脚乱地勾住了宋野城的脖子:“……你干嘛?”
宋野城但笑不语,抱着他大步走下客厅台阶,把他横放在了沙发上,然后整个人倾身覆了上去,将他牢牢笼罩在了身下。
他的双肘撑在江阙耳侧,就那么自上而下近在咫尺地笑看着他:“知道什么叫急流勇退么?”
这种距离下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江阙根本都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耳中捕捉到了关键词,却没能立刻理解他的用意。
好在宋野城也不是真需要他回答,手指勾绕着他鬓边的软发,耐心解释道:“我跟永泉确实合作了十多年,但并不代表就会一直合作下去。品牌的寿命可以很长,但我的职业巅峰却有时限,与其等到盛极必衰的时候被动被替换,不如就在最高点主动改变现状。明白了么?”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江阙当然不会不懂,可他却并没有被这番话说服,因为他清醒地知道,只要宋野城愿意,他的巅峰期明明还可以持续很久,不说二三十年,至少在接下来的十年内都根本用不着考虑所谓的“盛极必衰”。
而他此刻之所以会这么解释,说到底无非是为了让这个决定显得顺理成章,好让自己别多想、别有负担罢了。
江阙默默在心中轻叹一声,开口刚要说话,宋野城忽然飞快地在他唇上一啄,抢先道:“我还没说完呢。”
江阙既无奈又赧然,只得红着耳根眨了眨眼,听他继续道:“其实要不是因为那个综艺已经签约,我连它都不想拍了。”
这倒是江阙没有想到的:“为什么?”
宋野城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笑得仿佛一个偷摸做了坏事的孩子:“我当时只是不想电影拍完就跟你各奔东西,所以才拉着你一起上综艺。要是早知道有今天,我才不多此一举呢。”
说着,他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埋头闷在江阙颈窝里,瓮声瓮气地幽怨道:“我现在可算是理解唐明皇了,身边放着这么个大宝贝,谁他娘的还想上早朝啊?恨不得赖在家里与世隔绝才好呢,连江山都不想要了。”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让江阙颈侧阵阵酥痒,而话里的意味又活像个十足的昏君,听得江阙简直哭笑不得,偏头往旁躲了些才道:“……江山还是要吧。”
宋野城抬起头:“?”
江阙无奈地笑望着他:“我还指望能用那综艺杯水车薪的报酬稍微弥补一下你永泉之水的损失呢。”
宋野城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一句,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不可思议道:“你觉得我会缺钱?”
“不觉得,”江阙如实道,“但也不能因为你不缺,我就心安理得让你损失吧?”
宋野城若有所思地盯了他片刻,忽然干脆地一点头:“行,那你就把以前赚的版税都交出来吧,我没收了。”
江阙稍愣,随即不禁苦笑:“这还真交不出来,都捐出去了。”
宋野城有些意外:“全部?”
“嗯,”江阙轻声道,“当时就只留了一年的房租。”
听到这话,宋野城很快反应了过来——那时的江阙觉得自己注定逃不开重回过去的命运,所以从衣食住行到积蓄存款,所有东西对他而言都变得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因为反正一切都终将失去,终将从头开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将来”值得去做打算。
思及此,宋野城蓦地有些心疼,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故作思考地转着眼珠道:“那……我就预定下本的吧,或者下下本也行。”
江阙不免有些好笑:“那些都还没着落呢,万一到时候卖不出去怎么办?”
这话在宋野城听来简直就是杞人忧天,因为如果不是江阙一直没开放版权预签,这会儿别说下本下下本,恐怕就连十年后要写的书都已经被竞价到天文数字了。
然而宋野城却并没有反驳,反倒是装模作样地挑起眉,露出了一抹“哦哟那确实值得担心”的表情,随即弯起了嘴角——
“那你可就惨了,”他揶揄地一刮江阙的鼻尖,眼中泛起星子般的笑意,“只能把下半辈子卖给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