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直播间所有观众眼前都在发生诡异的一幕——
评论区如卡顿般停止滚动,弹幕区如断网般刹那清空,三位嘉宾像被定格了似的愣怔瞠目, 整个直播间仿佛掉进了光速与气流打出的时间差——眼睛看到了爆破的画面, 躯体却还没接收到那惊天动地的冲击波。
唯有驰谨安镇定依旧。
此时的他简直如同俯视人间的上帝,带着一种预知世事的淡然微笑轻轻翻开第四张卡牌,将所有情绪推到了最高点——
江阙那张诧异未消却依然俊美无俦的脸出现在了直播间中。
一秒。
两秒。
三秒。
迟来的冲击波终于抵达,清空的弹幕区和卡顿的评论区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文字攻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仿佛同时丧失了语言功能,只会用无意义的字符表达同一种震惊,甚至都来不及分辨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又或是某种亲眼目睹巨大事件爆发导致的肾上腺素飙升。
“欢迎白老师。”驰谨安热情道。
此刻江阙的大脑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仍然沉浸在始料未及的状况里,另一半却被驰谨安的声音引领着回顾起了先前看到的节目流程,于是“自我介绍”几个字犹如某种指令, 操纵着他按部就班开口道:“……你们好, 我是白夜聆。”
满屏幕的“啊啊啊”并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有效反馈,好在耳机中驰谨安的声音依然轻松如常:“看白老师的反应, 好像也对这个线索很意外?”
这问题实在是明知故问,因为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江阙的诧异和错愕, 显然和他们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线索。
驰谨安似乎也明白这问题有些多余, 故而并没等他回答,立刻接着道:“我记得白老师那本《既然流浪》的主角是位流浪歌手,他写过一首歌就叫《心上人》,这线索指的是那首歌吗?”
此话一出,直播间里再度出现了凝滞。
曾经看过《既然流浪》的人恍然大悟地想:啊?原来是指那个?!
而没看过这本书的人则茫然地想:什么?还有这回事?难道是我们理解错了?!
不得不说, 驰谨安此举真是既聪明又狡猾, 仅仅一句话就为那条线索赋予了另一种定义, 给这石破天惊的事件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只要江阙点头肯定,那么他便可以轻描淡写地说:“你看,人家宋野城明明是正儿八经在用线索介绍搭档,瞧你们瞎想到哪儿去了?”
此刻的江阙就像一只被戳中了触角的蜗牛,而驰谨安的话无异于诱人的保护壳,只要他屈从于逃避的本能、点头说出那声“是”,就可以安安稳稳缩回他的壳里,不必再面对更多的探寻。
但他知道那是在自欺欺人。
——宋野城的线索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含义,那是一句纯粹而温柔、坦诚而热切的告白。
是的,告白。
他甚至没有用“男朋友”这样的定义来告诉所有人“我们彼此喜欢”,而是更珍重地选择了偏向于单方倾慕的、追求般的表白——
心上人。
如果此刻自己点下这个头,任凭所有人误以为它真的是指一首歌,那么固然可以逃避开眼前纷乱的局面,但同时也是在逃避宋野城无惧无畏、顶着所有压力向他伸来的那只手。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
直播间里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那个足以决定这条线索真正含义的答案,所有目光齐齐凝聚在了第四格视频画面中——
江阙沉静而清秀的面容在高清镜头里显得愈发精致,那细密的长睫轻轻眨动,半笼着深邃的眼眸,像是在斟酌徘徊,又像是在酝酿着某种他未曾拥有过的勇气。
短短几秒如历春秋。
终于,在万众瞩目的期待里,他启齿轻声道:“其实……”
咔哒。
身后传来的轻响打断了他的话音。
——就在所有视线聚焦的第四格画面里,江阙身后不远处的房门忽然被拧动推开,一个足以令直播间再度疯狂的身影出现了门外。
江阙回过头去,只见宋野城带着稍显无奈的笑意,边将手机放回衣兜边向他走来。
所有观众眼看着宋野城走到镜头前,弯腰挨着江阙坐下,对他安抚地笑了笑,而后从他头上取下耳机给自己戴上,这才看向了屏幕。
“驰谨安,”他兴师问罪道,“我给你发线索的时候可没让你乱给它加戏。”
驰谨安笑得满脸狡黠,口中偏还答得无辜:“我没有啊,我真以为你是指那首歌嘛,不确认一下怎么知道不是?”
宋野城给了他一个“呵呵”的眼神,随即没再跟他纠缠,转而对所有观众道:“这线索是我的,还是我来解释比较好。”
说着,他转头看向江阙,目光如春风化雨般可见地温柔了许多,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又像是只为对眼前人倾诉衷肠:
“他小时候是我入圈拍电影的原因,长大后是我粉了八年的作者,现在是我想一直陪伴、拥有、守护的人。”
他迎着江阙的目光明媚地笑了笑,继而带着那点笑意重新看向屏幕:“所以不用怀疑,你们理解得没错,‘心上人’不是在隐喻什么歌名,我就是字面意思。”
*
与此同时,星城影视传媒。
公关部大厅里,刚刚被十万火急请来坐镇的梁鹤鸣环胸半倚在某张桌边,和在场数十名员工一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墙面上巨大的高清LED显示屏——
“另外我还有几句话想告诉我的粉丝。”
屏幕中播放的正是这场直播,放大了无数倍的画面让宋野城每一点细微的神态都清晰无比,只见他带着如少年般的风发意气、直面着万千人的瞩目道: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如果有天告别单身,我不会藏着掖着,不会等被偷拍、被曝光再迫不得已公开,因为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相反,它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意义非凡的人生节点,我希望能和你们分享这份喜悦。”
说完,他忽然有些感慨地笑了下,潇洒又坦诚地话锋一转道:“不过那句话怎说来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对我来说是喜事,但我却不敢保证对你们来说同样是好消息。所以今天之后,无论你们是选择祝福、不看好,还是脱粉甚至拉黑,我都理解你们的决定。只有一点是我的底线——有任何负面情绪冲着我来就好,你们白老师脸皮薄,不要为难他。”
话音刚落,满屏弹幕就如雪花般纷飞而过,其中一条瞬间被+1复制了数千次——
【呜呜呜呜呜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又不是后妈粉!!对我们有点信心行不行啊!!讨厌!呜呜呜呜呜呜呜……】
整个公关部大厅都被这条刷屏弹幕弄得哭笑不得,几个女员工半掩着嘴,面上是止不住的姨母笑,眼中却又矛盾地泛起了泪光。
感动着感动着,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公司,而他们现在聚众观看这场直播绝不是为了吃瓜看热闹——
不出半小时,此刻直播间里发生的事就将以烈火燎原般的速度扩散开去、成为一颗引爆全网的重磅炸弹,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将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公关挑战。
而“始作俑者”宋野城这种不给团队预警、直接点燃引线的行为,绝对是在经纪人的雷点上疯狂跳舞——
众人的目光齐齐偷瞄向了梁鹤鸣。
梁鹤鸣身边不远处,豆子也在以一秒一转眼珠的频率偷觑着他的反应,很快便发现他原本环抱在胸前的手抬起了一只,缓缓抵在嘴边,仿佛是个蓄势待发的讯号。
该咆哮了吧?该咆哮了吧?
是吧是吧是吧?马上要咆哮了吧?
你看这就要——
咔擦。
伴着一声脆响,梁鹤鸣的手指从嘴边挪开,指间赫然捏着——两片瓜子壳。
豆子:“……”
梁鹤鸣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眼斜觑着他,眼神分明像是在问“干嘛?”
豆子咽了口唾沫:“鸣、鸣哥,这一会儿应该就要……出热搜了吧?”
梁鹤鸣挑起一边眉,仿佛在说“你这不是废话么?”
豆子不明白咆哮帝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哑巴帝,但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刺激太大,于是试探着道:“你就……没、没啥想说的?”
梁鹤鸣垂眼把那瓜子壳往垃圾桶里一丢,拍了拍手道:“说什么??”
豆子噎了一下,居然还有点不甘心,抖m似的道:“不是、你不准备……吆喝两句?给点公关指导啥的?”
梁鹤鸣嗤笑了一声,冲着屏幕抬了抬下巴:“就你们城哥这情商,还用得着公关?”
豆子飞快地眨巴着眼,一时间竟然没能分辨出这到底是称赞还是反讽,好半天才讪讪笑道:“……哈。”
梁鹤鸣没再跟他耍嘴皮子,悠然转过身去,冲着大厅其他人道:“都做好准备了吧?今晚加班是没跑了。”
众人纷纷点头,不必他说,也知道这是肯定的。
“不过也不用紧张,”梁鹤鸣淡定道,拇指朝后指了指屏幕,“他已经帮你们把他粉丝搞定了,所以现在你们的任务难度只有入门级——只需要盯紧那些无脑黑,别让他们乱带节奏就行。”
被他这么一说,所有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野城那番话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以往公关战中最棘手的部分——应对粉丝反响。
宋野城没有回避,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用一种最直接也最轻松自然的态度带着粉丝现场度过了震惊期,等于在事件彻底爆发前就平定了所有受众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意识到这一点后,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梁鹤鸣转过身,把剩下的一把瓜子搁在了豆子手心,拍拍他的肩头,得道飞升似的朝门口飘然而去——
“儿大不由娘,儿大不由娘啊……”
*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网络上仿佛被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远离事件焦点的直播间外仿佛飓风过境,消息通过看不见的电子讯号一传十、十传百、摧枯拉朽地席卷着每个角落,社交平台犹如一座接一座爆发的火山,迸溅出令地铁、公交、书店、学校等所有公共场所频频惊呼“卧槽”的滚烫岩浆。
然而,位于事件最中心的直播间反而平静得近乎诡异——
它就像是最初扇动翅膀、最终引发飓风的那只蝴蝶,在外界已然天翻地覆之时,它却岁月静好得仿佛只是停在花蕊上悄悄打了个盹儿。
——在发表完那番简洁有力的“官宣”后,宋野城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书房,把直播间的话语权交还给了驰谨安,让他继续进行原本的直播安排,也即“幕后嘉宾设计关卡”的部分。
那原本会是这场直播的亮点。
因为节目组预定的方案是用投票的形式让直播间观众参与互动、选择关卡形式,再由几位幕后分别设计具体内容,比如先让观众在“图形推理”、“文字谜语”和“数字密码”中投票选出一种,再由几位嘉宾按照他们选择的结果来设计对应的图形、文字或密码。
这种形式如果放在以往,绝对能够大幅度提升观众的参与感,但在今天,他们的参与感早已被提升到了满格——
他们亲身参与、亲眼目睹了一场轰动全网的热搜爆发的全过程。
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心潮澎湃。
这使得他们不消再借助任何外力驱使,就已经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与这档综艺牢牢捆绑、成为了这档还未开播就已火爆全网的新生节目的第一批死忠粉。
*
直播结束时已经接近六点。
当江阙终于退出直播间、点下关机的刹那,忍不住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这一个小时里,他其实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压力,因为宋野城离开电脑前顺手屏蔽了弹幕并将视频画面放大到全屏、遮蔽了评论区,所以观众的后续反应江阙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这大概正是信息时代最便利却也最荒诞的部分——只要你选择关机断网、闭目塞听,外界对你而言就将成为薛定谔的实验箱,可以什么都已经发生,却也可以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谁都知道这其实只是一叶障目,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自我催眠。
江阙不禁无奈一哂。
咔哒。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江阙回过头,见宋野城推门走了进来。
“结束了?”宋野城问道。
江阙点点头:“你干嘛去了?”
宋野城忍笑未果:“……看直播。”
江阙稍怔,旋即也跟着笑了起来,心说难怪他时间卡得这么准。
宋野城走到近前,弯腰撑地坐在他旁边,又挪近了些紧挨着他,伸手覆上他手背,而后才盯着他的双眼认真道:“对不起。”
江阙没料他会冒出这么一句:“为什么?”
宋野城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打着圈,道:“这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都没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公开……是不是吓到你了?”
惊吓倒不至于,只不过事发突然,江阙确实有点措手不及。
但在最初的意外之后,他心中更多的其实还是感动和温暖,不单单为宋野城那番话,也为他无惧无畏的态度和坦然于众的决心。
而且,他想他明白宋野城为什么会这么做——
“是为了‘蝴蝶效应’么?”江阙道。
他粉了宋野城这么多年,却也是直至今日才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虽然宋野城大多时候都显得对很多事无甚所谓,可一旦他决定要做什么时,出手却堪称果决——
他说“广告有隐患就不拍”,于是第二天就拒签了永泉之水,他说“蝴蝶效应不够强就让它更强”,于是今天就以这样的雷霆万钧之势掀翻了全网。
——那晚他口中的承诺没有一句只是说说而已,他一直在用实际行动解决江阙的所有后顾之忧。
然而,此刻面对江阙的问题,宋野城的回答却并没有那么简单:“是,但也不全是。”
江阙未解其意。
宋野城垂下眼帘,有些不好意思地勾了勾鼻尖:“其实我也有私心,而且这私心……还有点幼稚。”
江阙静静等待着下文,只见那双低垂的眸子重新抬起,眼角眉梢都带着止不住的笑意:“从你愿意在我身边那刻起,我就忍不住想让全世界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