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部队在这一带活动,对附近百里的地形,形势非常熟悉──这是一个能常常打胜仗的军事指挥官必须有的知识。他知道现在部队行军的路线,确然是捷径,可是早有情报,说就在峡谷地带的两旁,有大批日军聚集,属于实力强大的一个师团。
在这样情形下,带领部队通过峡谷地带,等于是把一群羊赶进狼群的觅食范围一样!
于放不理会副教导员的阻挠,坚持要和教导员以及副营长见面,等到他终于能够和他们见面的时候,部队正在那峡谷地带的口子上。这时候如果立刻照于放的意思改变行军路线,应该还可以来得及,不至于去送死。
可是教导员却向他冷冷地道:“上级命令之中,有一些我为了顾全大局,没有向你传达──其中主要的一项,是:你已经被解除了党内党外一切职务,听候组织处置。”
于放抗辩:“我服从组织任何安排,可是现在的行军路线,是往敌人打开的口袋里面去送死!”
教导员继续冷笑:“你这样说,是蛊惑军心,是不是要我现在就执行军法?”
教导员虽然态度十分恶劣,可是他还算是留了一些余地,因为这时候他如果要执行军法,于放必死无疑。
而且他也没有下令将于放捆绑起来──如果这样,后来变故发生,于放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后来于放心中一直认为教导员救了他的性命,对教导员十分感激,并没有把行军路线错误导致全军覆没的经过向上级报告,使当时负责指挥的教导员,死后声名得以保存,成为最光荣牺牲的烈士。
于放没有能够说服教导员,却知道了自己处境之恶劣,远在想像之上,自己甚至于有可能无法再见赛观音一面。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醒觉,使他知道,要能够以后和赛观音在一起,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一等到部队和上级部队会合,就连这最后机会都消失了。
部队毕竟原来是由他指挥的,他对部下极好,虽然都知道他已经出了事,可是还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在经过了相当困难的过程之后,他和赛观音,居然可以隔着监视赛观音的战士,和赛观音互相挥手。
这时候于放简直啼笑皆非,因为教导员竟然安排了整整一个连来监视赛观音!
这个连的连长,有意让于放和赛观音相会,可是连指导员坚决不答应,就在这时候,部队完全进入峡谷地带,突然,日军发动了进攻。
突如其来的进攻,由装备精良的日军精锐部队发动,据于放和赛亲音后来的回忆,毫无准备的部队,在地动山摇的炮火袭来之后的两分钟之内,就已经被解决了三分之二。
剩下来的三分之一,在日军冲杀过来的时候,也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没有必要详细叙述这场战斗(或者只能称为屠杀)的经过,只说说于放和赛观音的情形。
原来部队一进入峡谷地带,正如于放所料那样,进入了打开的口袋,日军将部队包围,两边还居高临下,四面夹攻。日军当然知道形势对他们来说,完全处于有利地位,所以在炮火完全可以消灭对方的情形下,他们还是发动了地面进攻,目的是让自己部队在绝对优势之下,取得消灭敌人的经验──只有嗜杀成性的兽兵,才会有这样的行动。
当日军进攻一开始,赛观音就趁乱奔向于放,于放一手拉住了赛观音,一手就拔枪应战。
他知道接下来会有极艰难的战斗过程,不能浪费子弹,而且这时候炮火连天,他手中一柄驳壳枪也完全起不了作用,所以他虽然拔枪在手,并没有胡乱放枪,而是拉着赛观音,找地方掩蔽,尽量不为炮火所伤。[网罗电子书:www.WRbook.com]
等到炮火停止,日军的冲锋就响起,大批日军从两头攻进来进行屠杀的时候,于放还是沉住气。
这时候在两旁高处的日军,在不断地呼叫声中,发射照明弹,把整个战场照得很明亮。
赛观音虽然说是土匪头子,可是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规模屠杀场面,她紧紧地握住了于放的手,几次想奔出几步,捡一支枪回来,至少在临死之前,还可以杀敌,可就是不舍得松手,唯恐一松手,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握住于放的手了。
一直等到有一小队日军,来到了他们躲藏处的近前,于放才大叫一声,跳出来,举枪就射。
以他的枪法来说,只要他扳下枪机,在他大约十五公尺前的那七八个日本鬼子,就没有一个可以活命。
可是在于放扳下枪机之后,他那柄百发百中的枪中,却没有子弹射出来──子弹已经在他被监视的时候,趁他不注意,被卸掉了。他对敌人的警觉性极高,可是却没有料到自己人会这样对付他。
一时之间他变得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而那一小队日军,看到他突然像天神一般大叫着跳出来,举枪发射,都立刻认出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勇不可当的娃娃营长,都慌忙后退。
在后退中,其中两名日军:一先一后,向于放抛出了两枚手榴弹。
而于放在这时候,竟然完全不知道闪避──自己人卸掉了他的子弹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极大,使他在刹那之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当时的情形,叙述起来相当长,其实当时发生的时候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而已。
两枚手榴弹向于放投过来,眼看已经到了于放面前,于放还是站着不动,赛观音看到情形不对,飞掠而出,一把抓住了离于放身前只有三公尺的一枚手榴弹,立刻反抛了出去。
她抛出去的手榴弹,撞在另一枚接着过来的手榴弹上,两枚手榴弹一起爆炸。
而在抛出了两枚手榴弹之后,日军也发现于放手中的枪并没有子弹,所以又喊叫着冲了过来,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手榴弹会叫赛观音抛了回来,而且撞中了另外一牧,两牧手榴弹爆炸的时候,他们正向前冲过来,等于是过来迎接手榴弹的爆炸一样。
在这样情形下,那一小队日军当然无一幸免。不过赛观音也因为两枚手榴弹的爆炸,而受了重伤。
当时赛观音被爆炸的力量撞退,于放定过神来,冲过去抱住她的时候,抱到的是一个血人,赛观音伤在胸口,于放也根本不知道她伤成怎样,抱着她躲避,在死亡的日军身旁,拉下了几个急救包,胡乱将棉花和纱布向伤口塞,伤口像是永远塞不满一样。
总算他找到了躲避的地方,日军在大获全胜之后,又清理战场,把受伤的部队官兵,一律就地枪杀──这是日本侵略军一贯的做法。
于放终于躲了过去,当他抱着赛观音离开峡谷地带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赛观音已经死了,只不过因为于放心中,即使赛观音真的死了,他也不舍得放开,所以才一直抱着。
幸而第二天,和日军迂回作战的于放上级部队,发现了抱着赛观音的于放。当部队才发现的时候,以为是一个疯子和一个死人,不论多少人劝说,于放都不肯放下赛观音,直到于放的师长来到──那师长就是当年于放从大凉山中冒死逃出来的时候,第一个碰到的军人。
于放看到了师长,才哭了出来,肯放开赛观音。
师部有医疗队,可是即使有极其完善的医疗设备,赛观音能够活下来,也是生命的奇迹──生命有的时候脆弱无比,有的时候却又坚韧之极。
赛观音活了下来,只是在伤好了之后,在胸口留下可怕的伤痕,同时左大腿神经受创,失去了活动能力。
当在医院病房听赛观音叙述往事,说到了这里的时候,我的眼光自然而然向她左腿扫了一下。自从进了病房,看到了赛观音之后,她一直坐着,所以我并不知道她的左腿没有活动能力。
赛观音当然留意到了我的眼光,她淡档地道:“经过那次死里逃生之后,才知道人的身体,少了一些部份,人一样可以活下去──后来于放不是也少了一条胳膊和一只眼睛吗,还不是一样的当他的大将军。人要紧的只是脑袋,脑袋要是坏了,人也就完了!”
赛观音忽然有这样的感慨,我只好点了点头,并没有说甚么,因为我不能确切肯定她所说的“脑袋坏了”是甚么意思。[网罗电子书:www.WRbook.com]
“脑袋坏了”可以说是人的头部受了重伤,也可以说是人的脑部忽然产生妄想。
如果是前者,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死亡,若是后者,依据妄想者的身份地位,可以形成程度不同的灾祸。
当时我急于想听她说下去,所以没有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我望着她,看她的脸,可以知道当时她伤得虽然重,可是脸上并没有受伤,也算是奇迹了。
赛观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在赛观音接受治疗期间,部队不断转移,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知道多少,于放在打仗的时候,格外英勇,很快就升任团长,在团长任上,受了伤,切除了一条手臂。
那时候赛观音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她一直留在医疗队中,从她勉强可以行动开始,她就照顾伤病员。她虽然伤成那样,可是脸容没有改变,美女的不可思议力量在她的身上得到了体验,伤兵只要看到了她,似乎就能忘却痛楚,她成了伤病员最欢迎的人物。
而在这段时间中,部队各级首长,甚至于中央首长,都曾经来看过赛观音,而且不知道为了甚么原因,并没有追究赛观音的出身,而自然而然接纳了赛观音成为医疗队的一份子──当时没人知道有心理治疗这回事,可是却知道赛观音在使伤病员的情绪稳定方面能够起到巨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