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自把郭警司的大衣接过,挂在衣架上,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她知道在案件审判前的侦查起诉阶段,家属都是不能和犯罪嫌疑人见面的,郭警司这样的咖位,更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以私人身份出现在犯罪嫌疑人家属家中。
庄灿招待他们坐好,延悦把茶端上来。
“孩子可好?”郭家超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李飞坐在他旁边。
庄灿配合他寒暄两句,“听说港城警署正在内部大整顿,郭警司最近不忙吗?”
“卫琳琅被抓了,她承认了十二年前枪杀你养母的犯罪事实,你养母的命案终于沉冤昭雪。”
庄灿手里的杯子差点不稳,延悦忙扶了一把。
郭家超:“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勇敢,那年你十一岁。”
庄灿一怔,“那时您也在?”
“当年是我和家万一起出的警,那年我还只是一名高级督察。”
郭家超回忆道:“当年我亲眼看着家万牵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女孩从铺子里走出来,这个女孩极大地震撼了我,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即使她哭得泪流满面,十二年后,当我再次见到这个女孩,她的眼神依旧没有改变,我才恍然明白,当年我从她眼里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
“无畏。”
郭家超让李飞把东西拿出来。
李飞从包里拿出一张庭审旁听邀请函,从茶几上推给庄灿,“开庭时间定了,二月十四号。”
他继续道:“此案不公开审理,家属不可旁听,但你身份特殊,郭警司专门向上级为你申请到一个旁听名额,你会来吗?”
庄灿低头望着眼下那张光滑洁白的邀请函,被头顶吊灯反射的光微微晃了一眼,她扶着太阳穴,突然笑了笑。
“您看,刚才您还夸我勇敢,夸我无畏,现在我就胆怯了。”庄灿伸手,把邀请函收好,她温和地说,“其实我根本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勇敢,我一路前行,在你们眼中是一往无前,是奋不顾身,只有我知道,我只是穷途末路,退无可退罢了。”
“因为我曾经一无所有。”庄灿的眼中含着一点泪光,她笑着说道:“二月十四号,西方情人节,真是个好日子,我会去的。”
郭家超和李飞没再多留。
庄灿亲自送他们走出大门。
李飞取车的空当,郭家超走到庄灿面前,郑重朝她鞠了一躬。
庄灿大惊:“郭警司……”
“是我工作失职,导致警队出现内鬼,害你九死一生,紧要关头,你舍生取义,慷慨赴死,你为了维护正义,维护人民健康,维护社会安宁作出了巨大贡献,你作为警方线人,卧底犯罪集团内部,心怀大义,无私奉献,我已命人将你的情况全部汇集成书面材料呈递给了审判机关,你作为靳朝安的妻子,我相信,法官在对他进行定罪量刑的时候,一定会把你的因素考虑进去。”
郭家超说完,直起身来,这时车子开到他身边,他宽厚的手轻轻拍了下庄灿的肩,便转身上了车。
下雪了。
庄灿抬起头。
冬天的雪啊,如寂寞无声的烟花,星星点点地往下落。
落在了她泪流?????成河的眉眼。
尾声
二月十四号, 离预产期还有整整半个月。
这雪下了三天三夜,院子里,屋顶上, 到处是洁白的一片。
庄灿刚刚喝了热牛奶,她撑着下巴望着远处的雪景,延悦带着一身冷气从楼下跑上来, 她围着庄灿给她买的小熊围脖, 带着棉线手套, 手里抱着一个拆了一半的包裹。
“什么东西?”
“康小姐寄来的, 好像是……婴儿的奶瓶?”
庄灿看了眼包裹上的地址,是国外。
延悦也看到了,“康小姐和她妈妈出国了……”
庄灿说把奶瓶收起来吧。
延悦扒了扒盒子,“里面好像还有。”
还有一个变形金刚。
延悦扑哧笑了, “这个给宝宝玩太早了吧。”
“这是给edin的。”庄灿把变形金刚拿过来,她用指尖细细摩挲着每一处零件,这些零件明显已经发旧了。
当晚, 趁edin 睡着以后, 庄灿就悄悄地走进他的房间,把变形金刚放在了他的枕头边。
……
庄灿最近,在抖音上关注了几个美食博主, 她学着做了好多小饼干。
她做了两份, 一份给康可馨寄了过去, 一份留着明天带给靳朝安。
明天,就是二月十四号。
延悦进来偷偷看了几眼,她看着盒子里的小饼干“哇哦”一声。
“灿灿, 你做的小狗好可爱啊。”
庄灿脸都黑了。
“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
延悦拿起小饼干果真又仔细看了看, 她不确定地说:“……小, 小驴?”
庄灿把饼干抢过来,没好气地塞进盒子里,“是你三哥!”
延悦差点吐血,她嘴角抽搐,“三哥……三哥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
转天一早,延悦说不出的紧张,她一直在看时间。
庄灿却很淡定,她吃完饭,穿好衣服,还特地回到楼上给自己画了个妆。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衣服是精挑细选的,妆也是认认真真画的。
她的头发又长了,乌灼灼的一片,披在米白色的大衣后。
她用卷发棒稍微烫了几个弯,涂上正红色的口红,直接给延悦看呆了。
“灿灿,你发量好好哦,蓬蓬的,妥妥的港风美女。”
“要不是怀孕后经常掉头发,我现在的发量还会更好。”庄灿毫不谦虚地撩了把头发。
“走啦。”她起身,看了看表,“彭晋来了吗?”
“在路上了,我们下去等。”延悦搀着她下了楼。
庄灿把小饼干拿上,她刚刚低头的时候,突然有一瞬间,感觉肚子痛了一下。
这时彭晋的车开了进来,他来接庄灿去法院。
彭晋风风火火地进来,他进来看到庄灿脸色不好,以为她是担忧,他一个大老粗,也不会安慰人的话,只是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吐了出来,“您别担心,没有三哥出手康家根本倒不了!三哥功大于过!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快别说了!”还是延悦察觉出了灿灿不对劲,她立刻冲到庄灿身边扶住她,“灿灿!灿灿你怎么了……”
庄灿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额头的汗都滴了下来,她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撑在地板,不停地向后仰,声音也在哆哆嗦嗦的发颤,“延悦,延悦……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彭晋傻了,延悦一把推开他,朝楼上大喊,“张妈!张妈!快收拾东西!送灿灿去医院!快啊!”
她又踢了傻掉的彭晋一脚,“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开车啊!”
上了车,庄灿躺在延悦的怀中疼得直哎呦,延悦抓着她的手,不停地在念叨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彭晋的车子越飙越快,十五分钟就开到了医院。
庄灿直接被推进了提前预定好的豪华待产室。
没一会儿医生护士就都涌了进来。
“羊水破了,预产期提前半个月。”医生让护士立刻带她去做内检,检查完后问,“打算自己生还是刨?”
“生,我自己生……”
医生给她预防针:“你现在这种情况,自己生会比较受罪……”
庄灿痛得抓住医生的手腕,“孩子会有危险吗?”
“早产的孩子谁也不能保证……”他顿了下,“但是自然分娩肯定对孩子是有好处的。”
庄灿咬着牙说:“那我生,自己生。”
医生转身吩咐护士,“准备催产。”
彭晋在楼道里焦急地转悠,他手里攥着电话,一边盯着法庭那边的动静,一边又时刻注意着待产室里的情况,生平第一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生产前需要开指,前三指是最难开的。
不过庄灿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这点痛她能忍。
开完一指的时候,庄灿的脸惨白惨白,她蜷缩在床上,每一次宫缩都让她痛得弯成一只虾米,别人都有老公陪在身边,她没有,她紧紧抓着脖子上的项链,抓着他的骨头,延悦趴在旁边给她擦汗,给她加油打气,庄灿闭着眼睛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她虚弱的声音,她全部的关心,全是他,都是他,“有消息了吗……”
延悦擦了把泪立刻冲出房间问彭晋,彭晋握着电话摇了摇头。
一指开完,到了更痛的二指。
庄灿的嘴唇干裂,呼吸起起伏伏,她抓着延悦的手,“再去问……”
“好,好,我去问,灿灿你要加油,你要坚持住!”延悦泪如雨下,她夺门而出,紧张地看着彭晋,彭晋挂了电话,还是摇了摇头。
延悦急得直跺脚。
庄灿开到了三指,她眉眼的泪蜿蜒成河,她一声不响地缩在病床的一角,默默的、独自的,承受着阵阵的剧痛。
她把钻戒抵在唇边,那戒指已经被她的温度裹得发烫,她握着他,就像握着他的手,她吻着他,就像吻着他的唇,她闭上眼,想象着他此刻站在她身边的模样……
“灿灿!”延悦突然冲了进来,她上气不接下气,眉头拧得像座小山,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砸,“三哥判了……”
“说结果。”庄灿闭着眼,咬牙。
延悦扑到她床边,一声痛哭,“三年……”
庄灿的身子骤然一缩,她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