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左梅就在新安市的一家师范学校上学。虽是一个女孩子,但是开朗、大方,善解人意,有活力,赢得了班上很多同学的信任和喜欢。左梅性格中有豪爽的一面,和一帮男孩子称兄道弟,颇能玩到一起,在朋友中间很有号召力。左梅后面有时候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那时候有点像个女侠,有侠客风范。
那时候,人年轻,精力旺盛,过一段时间,左梅就带一帮男女同学夜归老家。
夜里两点过有一班火车,到清水湾的时候要停,左梅便经常坐夜里的火车回家。因为大家都比较穷,买不起票,逃票便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七八个同学等到夜里一点过,跟着左梅想尽办法上了车,坐到一起,开始天南地北地胡侃海聊,将一节车厢都撩拨得青春荡漾。
下了车,要过清水河,才能到河对岸村子里左梅的家。那时候没有修桥,过河必得过一条渡船,船被撑船的高大爷绑在对面岸边,用一把大铁锁牢牢地锁住了,怕夜里突然涨水将船冲下了滩。
好在,河边还有一条小小的渔船,那是打鱼的人用的,很小,很窄,只容得下两三个人蹲在里面,站起来都不行,稍一摇摆,便有倾覆的危险。
但是没有划船的东西,不过这难不到这些年轻的学生。大家在河岸上的庄稼地里到处找,有时候找到一根木棒,有时候找到村民扔掉的一个撮箕,这些都是可以用来划船的工具。
左梅指挥大家分成三人一组,上了船,两人一动不动地蹲在船上,留一人划船。到了对岸,两人下船,留一人将船再划过来,两人再上船。如此反复,几下子人就全部到了对岸。
到了对岸,时间尚早,左梅要把大家带到家里去,但是同学不让,说这么早打扰你妈妈不好,会影响他们休息,我们干脆就在河坝里呆会算了。
左梅也觉得好,大家开始找事做。
河坝旁边的庄稼地里,玉米已经掰了,村民把高大的玉米杆砍了,捆成捆,几十捆堆在一起,码成一大堆,放在地里日晒雨淋着,过了一段时间,玉米杆干透了,村人用背篓将玉米杆背回家去,放在房子外面堆好,做饭时要用,是很好的引火柴。
有男生费力扯出一些玉米杆来,放在地上,拿出打火机,点燃。
火光熊熊,映红了大家青春蓬勃的笑脸。
有一次,左梅一个人回家。也是夜里。
坐上车,一个人没人说话,有些困,便想睡一觉。怕睡着了坐过了站,专门给列车员打了个招呼,车到了清水湾的时候叫自己一下。
左梅放心大胆无牵无挂地伏在桌上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停下的车正准备开,列车员忽然跑过来对左梅说:“糟了糟了,忘记叫你了,刚才停的这站就是清水湾。”
左梅一下子清醒了,赶紧起来,拿起包冲到车门前准备下车,但是车已经开动了,而且越来越快,左梅不是铁道游击队员,没有那个胆量跳下去。只能站在车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车往前驶去。
到了前面一个站,左梅说什么都要下车,列车员开了车门,说你小心,夜里你一个女孩子要注意安全。
左梅下了车,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站上下车。站台很小,站台上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发出微黄的光,照了地上的一小块地方。
左梅大起胆子,找到候车室。候车室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一团。左梅摸索着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窗外有灯,有灯光照进来。
左梅坐在座位上等天亮,心里兴奋刺激和恐惧害怕交织在一起。
一会儿,一个男人打着手电过来了,看他的穿着装束,左梅知道他是车站值班的工作人员。那人看到左梅一个女孩子夜里在候车室里坐着,便好心地叫左梅到旁边的值班室去。左梅想了想去了。
到了值班室,左梅本能地开始警惕,里面的仪器灯光明明灭灭,左梅很紧张,呆了一会儿就要下去回到候车室。那人见留不住,把左梅又送了下去。
左梅坐着当然睡不着,离开亮还早,左梅便把包里随身带着的一个本子拿出来写文章,写这一路的经历。正写得投入的时候,外面有什么响动。左梅悄悄站起来往外一看,墙根下坐着一个乞丐,翻了个身,动了动,偏过去又不动了。左梅惊出一身冷汗。
终于,天蒙蒙亮了。左梅走出候车室,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那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和左梅说了几句话:“姑娘,昨天晚上我没有给你说一件事情,说了怕你害怕。”
左梅警觉地问:“什么事?”
那人指着车站下面的河坝说:“前几天,这河坝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一个女人被一个人杀了,就扔在车站下面的河坝里,到现在还没有破案。”
左梅听了,全身寒毛竖起。
天亮了,工作人员叫左梅不要等客车了,叫她坐上了一辆铁路上的轨道车,回到了清水湾。
此行虽然惊险,但是很有收获,左梅回到学校,将那天晚上在候车室写的文章稍作整理,写了一篇作文,交了上去,得到了语文老师的大大夸奖,并且在班上读了。左梅看着一帮好友羡慕的眼光,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
“到石家庄的旅客准备检票上车了!”广播里的声音把左梅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那时候多年轻啊,生龙活虎的,什么都不怕,一切都是有希望的,而现在,我已是小姑娘眼里的阿姨了,我还有希望吗,我的希望在哪里,左梅带着迷茫和伤感上了火车。
第三十六章 拥挤的车厢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车上人多得出乎左梅的预料。
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走道上站满了人,车厢的接头处有站有坐。车厢里你喊我叫,小孩子叽叽呜呜哭个不停,混乱而嘈杂,各种各样的味道在车厢里回还往复,纠缠不清。
左梅侧着身子走到车厢里,站到了一个座位的旁边,把背上的包拿下来放到脚边,手里拉着包带,以防包被别人拿走了。
左梅心里一下子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本来是出来休假的,没想到自己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以前总觉得坐火车出远门是一种最浪漫的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手上拿一本书,看累了就把眼睛抬起来看看外面的景色,看那些村庄、高山、大河从眼前飞快地闪过。一会儿,一个俊朗的男人走过来,问旁边的位置有没有人,说没有,他就坐下了,两人便慢慢地聊天,聊到后来,聊出了火花,产生了爱意,下车的时候,有些难分难舍,于是留下电话号码……
但是眼前这景象,与左梅的想法相去的太远太远了。天天活在想象中的人注定会被现实给击打得晕头转向的。左梅现在就被车厢里拥挤的人群和丰富的味道打了一巴掌。
车开了,往北。
左梅费力地把手机拿出来,关掉了。
既然是出来散心的,既然是要逃离的,那就逃离得彻底一点。手机响了的时候,总会有那边的消息传来,关掉了,便是真正的解脱,哪怕是暂时的。左梅需要这暂时的解脱来调整自己。
左梅两腿交替使力,站了半个多小时,腿和腰都有些酸痛。这样站下去肯定不行,左梅开始到处看,希望能够找个坐的地方,哪怕一小块地方都行。
旁边的座位上,紧挨着自己坐着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旁边坐着他的孙子。左梅多么希望大爷能够站起来让她坐一下啊,但是怎么可能呢?
正妄想着的时候,大爷一副要起身的样子。
大爷侧过头来对左梅说:“姑娘,你来坐一下,我去上个厕所,顺便活动活动,这人啦,坐久了也不行的,你帮我把位置坐着,一会儿我过来的时候让让就行了。”
左梅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自己好像和这位大爷心有灵犀,她正想着别人让一下,别人就说出来了。
左梅高兴得很,赶紧说:“那好,谢谢你了大爷!你放心,等会你过来的时候我一定马上起来。”
大爷慈祥地笑笑:“没关系的,你坐会儿也没关系的。”
说罢,站起身来往厕所走去。
左梅赶紧一屁股坐了下去。坐下去才觉得真是太舒服了!平时天天在办公室里坐着,没有觉得特别舒服过,看来这舒服不舒服都是对比出来的呢。联想到自己的婚姻何尝不是这样。前一段时间总是陷在痛苦中不能自拔,总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并不是最不幸的,比起有些陷入离婚泥潭的女人来说,自己身体还健康,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还有爱自己的父母家人和关心自己的朋友,所要失去的,不过是一个已经变了心的男人而已,失去就失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何必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呢?
想到这里,左梅脸上浮现出了会心的微笑,心情一下子放松了,甚至有些小小的欣喜夹杂在里在里面,仿佛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大爷回来了。左梅赶紧起来让座。大爷摆摆手说:“姑娘你再坐一会儿,我站一会儿没事的。”
“什么,他叫我姑娘?”左梅觉得心里一颤,我的面容真的看起来还像一个姑娘而不是一个怨妇吗?
人在无助的时候,外人的一句不经意的话可能就会拯救他于水火。
大爷的这一声“姑娘”,不但激励了左梅,还给左梅提了个醒:原来,我还年轻,还没有老到不可救药,我的身材保持得还很好,我只要再安安心心地睡几个好觉,好好地吃几顿饭,将心稳稳地放下,我就可以马上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充满活力又快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