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上照儿的时候,我还整天跟祐樘闹来闹去,挺着个大肚子到处瞎跑,生的时候那么艰难那么危险也都挺过来了。而如今的这个孩子,我根本不敢乱动,就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祐樘晚上也从不碰我,但结果还是丢了,我只能说是照儿命硬吧!在伤心的同时,我与祐樘更多的是担忧,这惯性流产若是治不好,我的小秀秀就永远不会出生。这一胎仍然是个女婴,祐樘追封她为善化公主,我们的两个女儿还未出生就去阴间做了公主,每次想起都让人心如刀绞。
过完年后就是弘治七年,正月里头,顾昂和秋罗过来告诉我,他们要抽空回兴济老家给苜蓿修坟,顺便把孩子带回去悼念一下姑母。我自从嫁给祐樘,已经有八年没有回兴济看过苜蓿了,虽然她的音容笑貌一直清楚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每次逢年过节我也会命人给她和师傅烧去很多纸钱,但我还是想亲自回去看看她。跟祐樘商量之后,他答应让我回去,顺便散散心,然后又给我安排了一大票的随从和护卫,多数都是顾昂在御林军的熟人,李骏霄有其他任务在身,因而被排除在外。
二月初,我带上绿萼和一行护卫准备出发,临走时,祐樘还牵着照儿对我说:“锦儿,一定要早点回来,我和照儿没有你都不习惯。”照儿身着一袭小巧的明黄色绣龙长衫,看起来就像个小大人,可爱至极,他嘟着一张小嘴说:“母后,你若是不回来,就没有人陪父皇睡觉了,我若是淘气也没有人追着我打了!”说着他就嘿嘿地笑起来,我正色道:“我在你身边安排了眼线,回来之后她就会把你做的坏事全部告诉我,你就等着挨收拾吧!”祐樘不禁轻笑起来。
照儿摆脱祐樘的手跑到我跟前,然后略似讨好地敞开双臂说:“母后,抱抱!”我笑着抱起他,使劲亲了几口,他也乖乖地回吻我,还絮絮地念叨:“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好笑地看向祐樘,照儿又说:“母后还没亲父皇!”祐樘每次出门我和照儿都会跟他吻别,这次小家伙倒知道活学活用了,我将他放下然后踮起脚尖亲吻祐樘的脸颊,祐樘也回我一下,照儿弯着眼睛呵呵直笑。绿萼扶我上了马车,我趴在窗上分外不舍地渐渐远去,祐樘个儿很高,挺直地立在那里更显削瘦,而照儿在他面前就显得太过精巧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凑在一起有点滑稽,但又十分和谐。
十来天之后,我们一行人回到了兴济。十年前,我就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认识了苜蓿,认识了祐樘,从此开始不寻常的人生际遇。如今的兴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街上的客栈、酒楼和店铺之类的地方,人群攒动,络绎不绝,我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有保留了老样子的汀水桥让我倍感亲切。祐樘登基以来,实行了许多刺激经济发展的方针,对商贾们也制定了一系列的鼓励政策,全国的经济情况与成化年间相比,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改善,所以除了受灾的地区一时经济萧条以外,其他大部分地区都还比较理想,眼前的兴济就是如此。
我们去了苜蓿的坟前,赫然呈现的是一个杂草丛生,枯枝掩盖的坟丘,墓碑上的字已经看不清晰,旁边还多了许多新坟。我心中十分难受,从前的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眼眶已经湿润,我忍不住蹲下身去拔碑前的枯草,就像我当初跟晚棠一起来的时候一样,秋罗急忙阻止我,我这才想到还有一大群人跟在后面。顾昂命人将周围全部打理干净,然后给他姐重新修葺坟面,我们跪在这个庄严气派的新坟面前为她烧了很多纸钱,隆隆的烟尘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虽然我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在某个地方看得到我们,并且能够收到这些纸钱,让自己在那边过得好一点。
顾昂的娘嘱咐过,要他带着秋罗去附近的普光寺给苜蓿诵经超度,我很乐意随行,因为普光寺我也有好多年没去过了,不知道那位无际大师还在不在。秋罗将孩子托付给随行的婢女照看,然后随我和顾昂进了普光寺,看到年迈体健的无际大师,我十分惊喜,转而一想,以他的觉悟和心境应该是很长寿的,我也不必大惊小怪。为苜蓿诵经作法的都是无际大师的徒弟,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去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是恍惚,只是淡淡地笑道:“施主别来无恙啊!”这下我倒是吃惊不已,我在兴济的时候一共也没来几次,这么些年他怎么就记住我了,而且还像早已料到我要来此一样。
我顿了顿,微笑着说:“大师果然是高人!”他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慈善地笑了起来,“这回老衲恐怕该称你娘娘了!”我闻言又是一惊,他还真是什么都能知道,我十分虔诚地说:“大师当年给我看过手相,只是信眼一扫就将我的命运给说中了,事到如今我还印象深刻。”他会意地点点头,忽而问我:“你既是为故去的友人而来,那对自己可有所求?”我暗忖道,这老和尚真不简单!我现在求什么呢?我最担心的莫过于流产之事,但我并不是为此而来,他见我犹豫不决,便坦然地说:“你与老衲是有缘之人,当日是缘,今日也是缘,老衲可以告诉你,你所忧之事在末而不在本!”
我狐疑地看着他,“如果我所忧之事是末,那该以何为本?”他脸上的笑徐徐收起,肃然道:“你儿子的生辰虽然贯如连珠,是大富大贵之命,但同时也是孤星逐日,虽有龙凤镇压,暂时伤不到你与你夫君,但必定是容不下手足的!”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当初祐樘确实说照儿的生辰是贯如连珠,两个妹妹也都是还未出生就流掉了,他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和祐樘不是皇帝和皇后的身份,就连我们自己也会被他克死?他还强调暂时伤不到我和祐樘,难道我们也会受影响?虽说不信,但我心中还是莫名地紧张起来,“大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会不会有孩子?若是我和我家夫君不在了,那我儿子将来的妻儿是否能够平安无事?”
他略带深沉地说:“你还会有孩子,但若放在他的身边,还得看你留不留得住!命理如此,一旦你们走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还有一点要提醒你,命运并不是绝对的,行善积德或是作恶多端都能让其改变。”我仔细理会他的意思,他是说照儿命克手足,我如果不把孩子留在身边就得送出去寄养,这怎么能行?!这个造化一词说得我心中一凉,若是照儿不积德行善那就会丧妻失子了?此时我的心中已是五味杂陈,只得开口道:“多谢大师为我指点迷津!”他笑呵呵地说:“若是有需要可以再来找我!”我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回到秋罗身边,继续聆听和尚们诵经。
总结一下大师说的话就是,照儿命犯孤星,谁陪着他谁就倒霉,我该做的便是将以后生下来的孩子全都送去寄养,还必须让照儿学会积德行善。后面的一条就算大师不说我也会那么教,但是第一条我却是有点半信半疑,即使可信,我也绝对不忍心将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给送走。
第一零三章 推波助澜
我们返回京城已是三月中旬,去顾昂家里的时候,李阙和静怡也闻讯带了女儿过来,看到她们的孩子我就顺其自然地想起了照儿,大家一起吃了顿饭之后我就火速赶了回去。
待我回到寝殿,照儿满怀欣喜地冲到我的怀里,还一直絮絮地跟我说他如何如何听话,父皇怎样夸他之类的话。我将他放下来,准备去正殿看看祐樘,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拉住了裙摆,我好笑地问:“扯着母后做什么?”他撅着小嘴调皮地说:“照儿也想去,奶娘和晚棠从不让我去打扰父皇。”我微笑着牵起他的手,叮咛道:“这规矩既然是我定下的,这次当然还是不能违反,你只能站在门口瞧瞧,不准进去打扰父皇,听见没有?”他怏怏地点点头,随我向正殿走去。
我将他留在门口,让萧敬看着,思索一下又对他说:“你可知道母后为何不让你去打扰父皇?”他像模像样地答道:“因为父皇处理的是国家大事,涉及全天下的黎明百姓!”我欣慰地扬起了嘴角,继而嘱咐道:“父皇整日操劳,十分辛苦,你要放乖一点,不要让父皇操心。”“照儿知道,照儿昨日还为父皇捶背了,父皇夸我孝顺懂事!”他喜滋滋地仰望着我,我摸摸他的小脑袋,“在此等候便是,母后出来再带你回去!”他肯定地点点头,我跨过门槛,来到祐樘身边。
他仍是在不停地批阅奏折,见到我便立即放下手上的朱砂狼毫和奏折,欣喜地说:“锦儿,你总算舍得回来了!”我伸手拂上他轮廓清晰的脸庞,心疼地说:“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又忙得不知道休息了?”他略显疲劳地说:“两畿都在闹蝗灾,最近有点忙,晚点还有一场经筵,照儿一直问我母后怎么还没回来呢!”原来又闹起了蝗灾,而且是京城直辖的两畿地区,现在的科学技术有限,想要捕蝗的确十分困难,而蝗灾又直接影响到整个季度的农作物生长,老百姓通常都是一年下来颗粒无收,更不用说上缴到国库的粮税了。
我撇开其他事情,直接问他:“两畿现在都在捕蝗?灭得怎么样了呢?”他展开一道奏折,递给我说:“蝗虫太多,刚刚将捕获的杀死,小的蝗虫又长大了,现在已经在捕第二批了。”我惊讶地说:“怎么不用药?若是用药就可将大大小小的蝗虫全部毒死,也不必费力捕蝗了!”他拿起另一道奏折翻开,“你瞧,撒上的药粉将农作物都给毒死了,而且人们的田地面积太广,全部撒上药粉成本太高,大多数人都宁愿直接捕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