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种处境对他后来的行动有决定性的作用。
却说当时他在网篮中找到了所需的衣服鞋袜,穿起来都十分合身,在他已不感到寒冷的时候,他的神智更加清醒,所以他决定看看网篮中的全部东西。
而这一个决定的结果,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网篮上层和下层全是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而在中间却有一个油布包,陈名富拿在手中,就觉得相当沉重,解开来一看,包中有两卷圆柱形的物体,用红纸包著。
陈名富一看到那两卷东西,就心头狂跳。他自己虽然贫困,可是没有吃过猪肉,总也看过猪跑,他知道大叠银洋,就使用这种包装方法。
他的手有些发抖,拿起其中一卷,用力一拗,包装的红纸破裂,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中,月色之下,白花花的银洋,掉在他的脚下。
陈名富要过了好一会,才定了定神,捡起两块银洋来,拈在中指上,轻轻互击,听银洋在撞击之中发出的声响。四周围十分寂静,那种叮叮声听来也就份外悦耳。他又拈了一枚,凑近嘴,在银洋边上用力一吹,然后立刻放在耳边,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营营”声响。
这都是检验银洋真假的方法--陈名富从来也没有自己拥有过一块银洋,这些方法是他在学校帮忙从事庶务工作,有银洋经手的时候学来的。
又过了一会,他才真正定下神来,数了一数,被他拆散了的一卷,总共是一百块银洋,块块都是银洋中最好的“袁大头”--洋钱上铸的是袁世凯的头像。
一卷一百块,两卷就是两百块。
两百块大洋,对于陈名富这个穷小子来说,不论他如何勉力镇定,一颗心还是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而且他实在无法想像这两百大洋的真正价值,因为这样的财富,在他二十一年的生命中,即使是在梦境中,也未曾出现过。
他用一条毛巾把拆散的银洋包了起来,又拿起了另外一卷,紧紧抱在怀中。
在从发现银洋一直到天亮的那段时间中,他思绪紊乱至于极点,不知道想了多少事,可是却又甚么都想不成。
一直到朝阳升起,他才十分确切地知道,自己成了这两百大洋的主人!
温宝裕当初只给小郭十秒钟时间来说故事,不过由于小郭的故事有相当程度的吸引力,所以听的人听得很入神,也就任由小郭说下去。
等小郭说到这里的时候,温宝裕才插嘴,叫道:“这陈名富十分无耻,怎么就把人家的钱据为己有了!”
红绫则道:“那游救国呢?”
温宝裕停了一声:“游救国当然死了--虽然游救国死了,这陈名富也不应该把财物当成是他自己的!”
小郭望了温宝裕一会:“然则请问温先生,阁下如果在这种情形下会如何处理?”
二、惊艳。
温宝裕想了一会,却也无法回答。
小郭道:“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陈名富把洋钱当成是自己的,实在无可厚非。然而事情后来有不同的发展,使我们有理由相信陈名富的人格并非无耻。”
小郭说得十分认真--这时候我也不明白小郭为甚么要为陈名富的人格辩护。
温宝裕和红绫一起催促:“快说以后发生的事情!”
在天亮之后,陈名富首先想到,两百大洋当然是巨大的财富,可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也可能是祸害,非严密收藏不可,要是被人知道,随时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陈名富对于这笔钱财的态度,经过很多曲折,一开始他抱住了洋钱,想到的只是如何不让别人知道。
在他思索如何收藏洋钱的时候,他又发现在那个油布包中除了两卷洋钱之外,还有一样东西,那东西又扁又平,却还用油布包著,看来十分重要,所以才如此小心保护。
陈名富拿起了它,只觉得很轻,拆开油布一看,原来是一封信。
那信的信封上写著:书呈。
炉振中义兄台启。
游缄。
陈名富吸了一口气,信封并没有封口,他取出了信纸,打开看。从他第一次看这封信起,接下来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他不断地在参详信的内容。
信上的每个字他都认得,只不过信上所说的一些事,由于他既非写信人,又非收信人,所以一时之间不容易明白。当然到后来他完全明白了信的内容。
信全文如下:振中义兄阁下大鉴:天津一别,各分东西,倏忽已逾二十载。忆昔你我共同负笈东洋,同窗九年,情同手足,遂有结拜之举,种种如在眼前,而双鬓已斑,所谓少年子弟江湖老,良堪感叹。
回国之后,首五六年尚有音讯相通,如吾兄婚后不久即得一千金,恰与小儿救国同年。吾兄曾数度来信提及一切,欢乐之情溢于词表,如今想必阖家安康,近十余年来竟然未通音讯,不胜悬念之至。
今小儿救国。因战局影响,必须南下以避战祸,吾兄所处之地,环境特殊,应可不为战火波及,故令小儿晋见吾兄,请多加提点教导,则小弟感同身受,不胜感激。
至于吾兄昔日所言,如有变化,不能实现,可不必认真,只当作戏言可也。
近十余年来未能通讯之理由,一言难尽,小儿亦不知究竟,但盼能有朝一日与吾兄作竟夜促膝之长谈。
东洋风光甚胜,可惜其人狼子野心,毁我大好河山,其令人痛心之极。
弟环境不定,小儿救国务请多加照看,再三、再三。
敬祝大安。
弟道圣百拜。
陈名富一口气看了两遍,这才知道曾经和自己一起在火车顶上的青年叫游救国。
这封信当然是要游救国面交一个叫作卢振中的人,而这个卢振中是游救国父亲的结拜兄长。
小郭在念出这封信的时候,顺手拿过纸和笔,把全封信都写了出来,可知他对这信印象十分深刻,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我早已知道小郭虽然说是“说故事”,可是事实上他有一定的目的,他所说的事情,一定是实际上真实发生过的事,而不仅仅是“故事”。
只不过这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目的何在,我只是肯定这封信在整件事情中十分重要,所以小郭才会记得如此清楚。
小郭在写完了这信之后,又写了一个地址。
地址很详细,不但有城市的名称,而且有这个城市的分区,然后才是街道、门牌号码。
根据我叙述的一贯原则,我不会把这个地址照实写出来,只是件隐隐约约的提示--不为别的,只是故作神秘而已。
这封信中曾提到这个城市的环境很特殊,确然如此。那种特殊的环境,使人以为它不会受到日本军队的攻击,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或许就是游救国的父亲要游救国到那里去的原因。可是两三年之后,日本军队还是占领了这个城市,这是题外话,表过不提。
我对这个城市非常熟悉,所以一看到这个地址,就知道游救国要去找的那个卢振中,不是普通人,非富即贵。因为那个住宅区在山上,不是有一定的身份,难以在那个区域内有一所房子。
温宝裕和红绫在催小郭说下去,我却道:“等一等,先把已经知道的资料整理一下,不然事情发展下去,会越来越复杂,不容易搞清楚。”
温宝裕立刻道:“事情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我道:“好,就请你把事情简单化一下。”
事情当然不是很简单,所以温宝裕也要想了一想才说,他道:“我把事情分为人和事两方面来说,先说人。”
他说著,也拿过纸和笔来,道:“和这件事有关系的人是……”
他一面说,一面写,写下的人名是:游救国游道圣(关系:父子)。
陈名富。
卢振中。
他写到这里,顿了一顿,道:“还有一个人,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卢振中的女儿,和游救国同年。”
我点了点头:“很好,这五个人之间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不算很复杂,可是那封信中,却很有些不可解之处,第一,何以游道圣和卢振中这两个结拜兄弟竟然会十多年不通音讯,为何一言难尽?第二,信中所说卢振中”昔日所言“,好像很神秘,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游救国去找卢振中除了躲避战争之外,是不是还另有目的?”
我一口气提了三个问题,温宝裕显然没有想到这些,所以一时之间,他答不上来。
温宝裕回答不出,可是却不服气,通:“这些问题重要吗?”
我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道:“我想我可以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白素的推理能力一向很强。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白素往下说。
白素道:“卢振中曾经对游道圣说过一些话,游道圣在信中特别提起,可知说过的话,相当重要。而游道圣却又声明,这些话可以当作”戏言“,而游道圣信中又巧妙的提到卢振中的女儿,他又叫儿子去找卢振中……”
白素婉婉转转说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她想说些甚么了,而且立刻同意了她的想法。
这时候小郭也点了点头,显然他也已经知道。而红绫和温宝裕却瞪大了眼睛,显然不知道白素想说明甚么--这也难怪他们,因为白素想到的事情,现在早已不再存在,在年轻人的思考范围之外,所以不容易想到。
温宝裕发急:“究竟是甚么事情?”
白素笑道:“我猜当时,卢振中生了女儿,游道圣生了儿子,卢振中一定曾经提议,双方结为儿女亲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游道圣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