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把“故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把陈名富冒充游救国的经过,说得十分详细。在事先他又有“设身处地谁都会这样子”的说法,目的很明显,都是为了证明陈名富的人格并非卑鄙。
可是当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的时候,我首先大摇其头。因为小郭所说陈名富决定冒充游救国的经过,并不能证明他的人格没有问题。就算他和卢喜鹊一见钟情,卢喜鹊也真的喜欢他奇+shu$网收集整理,他也不应该冒充他人,而应该把一切说清楚。
如果卢喜鹊爱他,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夫妻。
白素显然知道我的想法,她向我望了一眼:“若是那位卢喜鹊小姐从此得到了美满的婚姻,卢振中老人又带著喜乐离开人世,那么陈名富冒充他人的行为,似乎……似乎……”
白素看来也很难下结论,她向小郭望去。
小郭知道白素的意思,立刻道:“他们夫妻,恩爱无比,数十年如一日。游救国(陈名富)还健在,卢喜鹊在两年前安然去世,并无子女。”
小郭的几句话,就概括了卢喜鹊在婚后的一生,当然总体来说,卢喜鹊在遇到了陈名富之后,生活十分美满幸福。如果没有陈名富的出现,她未必能有这样的生活。然而是不是就此可以说陈名富冒认他人的行为没有错呢?
这件事情连我和白素都很难下断论,温宝裕和红绫当然更加说不出甚么结论来。
我始终认为陈名富的行为有不当之处,所以冷冷地道:“我就不相信一个人冒充别人生活,会活得安乐、开心!就算游救国死了,不来找他算帐,还有别的人会来拆穿它的把戏。要是游道圣忽然来看看儿子,他怎么办?”
小郭道:“陈名富想过这个问题。”
陈名富当时铁了心,冒充了游救国,卢振中知道自己不久人世,催著办喜事。
有钱好办事,喜事在三天之后举行,热闹非凡,卢振中居然奇迹地多活了半年,才在充满喜悦中去世。
而陈名富在这半年中,日子过得知梦如幻,简直无法在心理上和现实联系起来。
他娶得了如花美眷,新婚生活,甜蜜得无法形容。而且他很快就发现妻子不但美丽温顺,而且学养惊人,精通日文、英文、法文,是当时城市中唯一一家大学的高材生。
而卢振中则继承父业,是一家规模不大,可是底子很厚实的银号的东主。在虞振中去世之后,陈名富和卢喜鹊就顺理成章成为银号的主人。
陈名富虽然顶着他人的名字,可是他很上进,不但努力工作,而且努力学习,一年之后他就可以用英语和洋人沟通,而且他的工作才能也在管理银号上得到了发挥。
他对银号最大的贡献是在战争演变到了成为世界大战之前,就把银号的资金,转移到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到日军攻陷这个城市之后,银号没有任何损失。
而在战后,他又把银号发展成为银行,而他,游救国(陈名富)也一直是这家银行的董事长。
他不但爱妻子,也对岳母孝顺,而且对岳家的所有人都照顾备至,以致整个家族都对他十分尊敬,就算真的游救国,只怕也不能做得更好!
小郭又一次在叙述中维护陈名富,我冷笑一声:“刚才我的问题是;难道他不怕游道圣突然出现?你扯得太远了!”
小郭吸了一口气,他看出了我的不满意,道:“你总要让我把事情一件一件说清楚。”
我冷笑:“你只说这个冒牌货的好处,叫人听了感到古怪。”
小郭没有和我争辩,他道:“陈名富在冒充了游救国之后,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游道圣可能出现。对这个问题他很快就想好了应付的办法。”
我扬了扬眉:“他倒是真不简单,以找看来这个问题最棘手,他用甚么方法来应付?”
小郭道:“陈名富的办法是,如果游道圣出现,他就立刻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请求游道圣和卢喜鹊的原谅。他相信卢喜鹊喜欢的是他这个人的本身,与他叫甚么名字无关,而且卢喜鹊已经很快的对他从喜欢变成了深爱,所以卢喜鹊这方面没有问题。游道圣方面,他的方法是向游道圣叩头,拜游道圣为义父,保证代替已死的游救国侍奉游道圣,使游道圣在失去了亲生儿子之后,可以得回义子,他相信游道圣也会接受--虽然游道圣根本没有出现过。”
我听了只觉得浑身不舒服,连声道:“无耻!无耻!”
小郭看到我的反应,竟至于涨红了脸,大声道:“怎么会无耻?”
我冷笑:“为了保全冒充的身份,就肯认人做父亲,不是无耻,莫非高贵?”
小郭还是很生气,可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甚么来。
小郭虽然没有出声,可是神情十分恼怒。
我和小郭相交超过三十年,认识他还在认识白素以前,虽然有时候我们也会意见不合,可是却从来也未曾出现过眼前这样的情形,我可以肯定小郭如此维护陈名富,必有重大的理由。而我在没有弄清楚这个理由之前,就不断肯定陈名富无耻,实在很不应该,不是对朋友之道。
然而虽然我明白自己很有不是之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口才好。
我们都不出声,气氛变得很僵。白素在这时候打破了僵局,她道:“陈名富的方法很合情合理,我也相信游道圣如果出现,一定会接受陈名富成为他的义子。找更相信陈名富心中其实盼望游道圣出现,因为游道圣如果出现,他就可以坦白一切,从此心中不再有秘密--人心中如果有巨大的秘密,就绝对不会真正快乐,心理负担会越来越重,终于会崩溃。”
小郭在向白素大鼓其掌之前,还不忘狠狠瞪了我一眼。
小郭接下来又说了至少三分钟恭维白素的话,不必覆述了。我知道小郭不能直接骂我,他称赞白素有见地,就等于间接在骂我没有认识了。
然后小郭又道:“事实上,游道圣虽然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可是在结婚十周年的那天,陈名富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向卢喜鹊坦白,卢喜鹊虽然感到意外,可是立刻原谅了陈名富,而且替陈名富保守这个秘密。在她临死的时候,她还特地对陈名富说,她一生愉快幸福之极,一大半是由于她嫁了一个好丈夫!”
这一点倒很出乎意料之外,我停了一声,没有说甚么。
白素却问:“陈名富的父母呢?还有陈名富如果对自己的行为有信心,他应该主动去寻找游道圣!”
小郭激动得高举双手:“他就是委托我去找游道圣,我才认识他们夫妻的!”
这又出乎意料之外--当白素提出陈名富会去主动找游道圣时,我认为绝无此可能,却不料陈名富真的有这种行动。
我“嗯”了一声,随口问:“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小郭大声道:“二十五年之前,我的侦探事务所才成立不久之后的事情!”
我听了,心中很不是味道,也提高了声音:“原来如此,你居然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真好!真好!”
小郭又涨红了脸:“开始时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委托人,我没有必要向你提起。后来他们两夫妻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们,并且要求我们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我们既然答应了,当然就应该遵守诺言。”
他这样说,更令得我气恼,我认为我和小郭这样的交情,应该是到了无话不可说的地步了,却原来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的心口像是被甚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时之间几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当然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素在这时候问:“你说‘我们’,除了你,还有……”
小郭吸了一口气:“还有我的妻子。”
他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道:“我相信游救国夫妇由于心中有这个秘密,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需要抒解,又在长期交往之后,感到我们夫妻可以保守秘密,所以才把这件事告诉我们的。这也是他们认了我妻子为干女儿之后的事情。”
我越听越不是味道,一开口,语气自然极坏:“原来这陈名富很有认干亲的瘾头,他自己想认游道圣做干爸爸,又收了尊夫人做干女儿!”
一听了小郭刚才的话,当然可以明白何以在叙述的经过中,小郭处处维护陈名富了。
我说的那两句话,虽然没有任何骂人话在内,可是鄙视和不以为然之意,却谁都可以感觉得出来。红绫就立刻道:“爸,别那么说,我也是秀珍干妈的干女儿。”
我没有说甚么,只是冷笑几声。
如果说刚才曾经一度气氛很僵,那么现在已经到了几乎翻脸的地步了。白素又想调和一下,可是她还没有开口,小郭满脸怒容,霍然起立,伸手指看我,大声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向你说起过和游救国夫妇的交往,所以不高兴。可是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是甚么样的人!”
这家伙我看是吃错了甚么药了,竟然说出这样不伦不类的话来!白素不但连连向我打眼色,而且来到了我的身边,可是仍然不能阻止我勃然大怒。
我喝问:“我是甚么样的人?”
小郭应声回答:“你对任何事情都要追究,不论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也不理会别人是不是想保守秘密。事情给你知道了,就他妈的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立刻回敬:“你全说对了!奇怪的是现在你他妈的为甚么又把这种陈年臭事拿来告诉我这样的人!”
白素也罕有的提高了声音:“两位,有孩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