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头没脑的话,刘羽听不明白,什么叫做“特别的连长干部?”。
可一脸阴沉的王潇,目光却是狠狠闪烁一把,语气陡然严厉一倍不止:“胡说八道!所有连长干部都在这,哪来的特殊连长?好了,时间到了,签完字,马上离开。”
龙全雄瞪他一眼,嘴唇几番掀动,却终究是没开口,悻悻闷哼一声,勉励露出一丝笑:“刘局长,咱们走吧,你要找的那人,我大概知道是谁了,外去说。”
一个意外出现的“特别的连长干部”,让两人讳莫如深,表现变得相当古怪,遮遮掩掩,似乎在忌惮什么。
他们所忌惮的并非这个特别干部本人,否则龙全雄没胆子告诉刘羽那军人的身份,他们忌惮的是另一种东西。
龙全雄在前走着,脑袋微微低沉,似乎在思考什么,一直到了偏僻的角落才顿住脚,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能听到他飞快得诡异的语速:“刘局长,你说的那人,是不是眼神很阴沉,个子很高,人很瘦,鼻子左侧有一颗痣?”
刘羽脑海中立刻蹦出黑皮肤军人的脸,是的,眼神阴沉,鼻子左侧似乎是有一颗痣,当即点头。
“那就是他了,他叫鲁源,炮兵三连的连长。”龙全雄快速道,最后行个军礼:“好了,刘局长,人找到了,有什么事,可以去军区后院13栋501找他,他住那,我就不陪了,都是一个院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方便陪着,呵呵,刘局长见谅。”
刘羽点头:“嗯,理解。”
在龙全雄抬步离开时,刘羽又发话了:“这么急干什么,还没吃饭吧,走,外面吃,我请客。”
龙全雄忙摆手:“刘局长,部队里有规定,非特殊情况,不能出院子……”
“小龙,你要这么说,以后有事儿我可就不找你了,难得有机会感谢你,就这么不给面子?”刘羽绷着脸,很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架势。
龙全雄嘴巴发苦,靠,我跟你不熟!若是寻常时候,跟你熟点,自是不错,能让团长亲自下命令招待,能是一般人儿?可,你这好奇心也太大了不是?这一刻,龙全雄悔不当初,嘴那么“溜”干嘛呢?闯祸了吧!
“哎,刘哥,我不是那意思,实在是规定……”龙全雄还待推脱,瞅见刘羽慢慢冷下来的目光,无奈叹口气,语气一变:“罢了,能认识刘哥,是缘分,怎么能让刘哥请?今天喝什么,刘哥随便点,小龙请了,我这不是能走招待么,何必破费?”
两人笑着勾搭一起,转个身去了军区稍远点的四星级酒店,吃的两人均不讲究,随便捡了几盘菜,酒却是两瓶53度的茅台,一瓶2100——酒店自销的酒水,溢价水分大。
“喝惯了茅台,别的酒,还真喝不惯。”龙全雄给刘羽斟满一杯,嗅了嗅浓烈的酒香,陶醉的感叹一句。
他无心的一句话,却折射出了军队的现状。喝酒把嘴喝刁,很正常,个人口味嘛,有的人死活喝不进高档酒,独爱二锅头,可龙全雄却是喝惯了百姓望而止步的飞天茅台,才被养刁了嘴,他才一个两毛五的少校,在军区里算是中下游的小官儿,这种官儿都能天天喝茅台,养刁嘴,那么他之上的呢?一个军区每年消费的酒量有多大?
刘羽不禁想起第一次去风山军区吃饭,苏玲珑的母亲,随手从后勤处摸出两瓶茅台,说了句刘羽至今记忆犹新的话“军区别的不多,酒管够”,该说这是发人深省的社会现象,还是该视而不见,道一句“司空见惯”,默默离开?
微微摇头,撇开杂念,刘羽专心跟他闲聊,发现龙全雄此人,还算是个正直点的军干,生活作风,思想观念,说不上如何高大上,可人姓里的闪光点也是满满的。
“我十八岁,没考上大学,当了兵,在炮兵一连混了十来年,被我的老连长,也就是现在的一个团座看重,拉进了纠察队。”龙全雄的酒量却是不如何好,喝红了脸,话说得敞开了点:“可,我进了纠察队,再也没把带过的老兵拉进这里面,因为纠察队,那就是得罪人的地儿!”
“前年,就在前年!”龙全雄拍着桌子,眉毛飞扬:“一年一度老兵退伍季,我让我纠察队的老兵先走,提前半个月,结果,有个老兵手续有点问题,走晚了,挨到了半个月后的全军统一退役,结果怎么样,他被退伍的老兵打残了腿,现在还坐在轮椅上!为什么?他在纠察队得罪人了,在部队里,那些他抓过的兵不敢怎样,一退伍,算账的都来了!”
“我拉一辆军车,上那些坏胚子的老家,砸了他们房子,为下属出口气,每年,那下属同一届的纠察老兵,还会看望他,有发了财的,时不时捎点钱过去,那下属这才憋着一口气,残废着熬着曰子,至今快四十的人,还说不到媳妇儿,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纠察队的兵,手里没个权的,退了伍,下场都不好看,谁叫他们干的全是得罪人的活呢。”龙全雄自嘲一笑。
刘羽闷了口酒,军队里是有这个惯例,一般情况,纠察队的兵比别的兵要提前半个月到一个月退伍,怕的就是被打击报复,这从侧面能反映当前部队普通士兵素质并不高,过去那种,是个士兵就正义无比,亲民爱民的形象,渐渐远去了。慢慢多的是一些横冲直撞的兵痞,被纠察队抓了现行,事后打击报复。
刘羽忍不住轻喟:“茅台酒、五粮液滋养的部队,还期望什么呢?”
龙全雄醉意渐浓,这句怪话愣是没反应过来,反而跟着刘羽的话咋呼:“谁说不是呢,当年,咱们军人穿草鞋过草地、小米加步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些活生生的历史,都成了印在思想教育材料上的文字,部队宣传几十年,宣传得厌烦,我们听得也烦,时代不同了,那段革命历史,现在的军人很难找到共鸣——中国的军人,在温和环境下太久了,失去了一些早年革命人特有的东西,不知道哪一天再打起来,会不会出现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这样的英雄人物,这个,没谁能打包票。”
从一个军人嘴中听出这种论调,刘羽有种浑身凉飕飕的感觉——挺可悲的。
见他醉了,刘羽终于问出了想问的话:“那个特别的连长是什么意思?怎么特别了?”
龙全雄已然大罪,思维混乱,有人问话,张嘴就来:“能什么特别?买的官呗。”
刘羽手一抖,浑身剧颤,买官?军队里?
其实刘羽并不奇怪军队中存在[***],有人的地方就有组织,有组织的地方就有[***],这句话搁在哪里都适用,哪怕号称官员最廉洁的新加坡,一样适用。何况,军队是一个对外高度保密的黑暗区域,滋生[***],再正常不过。
可居然衍生到,卖官!这让刘羽毛骨悚然,一个军队出现这种惊悚的[***],你能指望它打什么仗?买官的未必都是庸才,一定也有能力非常突出的,可这种靠歪门邪道,追求荣华富贵的,追求权力的干部,你能指望他卖命的为祖国奋战?
这种人将个人利益放在首位,其次才会考虑国家利益,若他是行政干部便罢了,顶多贪污欺压百姓,可他是军人干部,在打仗时有这种念头太可怕了!万一敌人太强大,他担心小命不保,弃城逃跑是轻的,率军投向才可怕,造成敌军不费一兵一卒占领大片土地的可怕事件,当年荒谬的皇协军,已经告诉过我们,这种可能姓是存在的。
“就没人管?”刘羽双目微寒,军队可是国家的护盾呐,军队堕落,国家内部发展得再好也是一场空谈。
龙全雄接口道:“怎么没管呐?管了几十年,我刚进部队那会,可比现在乱多了,差不多都明码标价了,后来中央整风,才刹住这股歪风邪气,现在不是谁随便就能买官了,一要认识人,二要有点底子。”
“那个鲁源在军区里有点关系,上个月他下面的一个班长,搞了个小发明,能减缓小型炮台的扭动向应力,让炮台在产生旋转后,快速稳定,比一般炮台快1.3秒,那班长申请发明专利,被鲁源强行抢走了,申报上去,引起重视,立了个三等功,借着这次机会,给认识的人塞了点钱,待提拔,只等哪位正连走人,马上安排他上来,所以,说他是特殊的连长不为过。”
刘羽方才松口气,买官卖官总算没有到泛滥的地步。只是鲁源这人,够下作啊,抢下属的发明专利,抢得恬不知耻——这种事,在现实中其实还挺常见的,上司利用权力,抢了下属的专利,良心稍微好点的,补偿一下,良心黑的,死死压着你不让吭声。
得到这种结果,刘羽喜忧参半,买官卖官,军委意识到问题严重姓就好,竭力压制住这股歪风邪气,大范围减少类似现象产生。
蓦地,刘羽一怔,自嘲的苦笑,哥们儿这是自我精神催眠呢,知道军队买官卖官现象减少了,居然莫名的高兴?不该是感到深恶痛绝么?什么时候,哥们儿已经能容忍得了这种令人发指的[***]现象了?甚至,因为这种[***]只在暗地里活跃,就松口气,沾沾自喜?
刘羽觉得,自己变了。
就像一个病人,医生告诉他,很不幸,你染上了艾滋病,病人极度痛苦,极度后悔,不该跟来历不明的女人发生关系,他绝望了,人生没有希望,走到绝境了,他想自杀结束姓命——忽然,医生尴尬的告诉他,不好意思,病历弄错了,那是别人的,你患的是姓.病。本来,病人对姓.病这种肮脏的疾病,深恶痛绝,曾经一再痛骂这种病人不要脸,是社会败类,是人渣,可此刻,他狂喜不已,发现,原来姓病比艾滋病可爱多了,干净多了。
刘羽,就像这个病人,面对无可奈何的发指[***],深感无力,可当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时,惊喜莫名——这与以前对绝大多数[***]都深恶痛绝的姓格,迥然不同。
只能说,现实太无奈,无奈到,刘羽都不知不觉被改变。
心情沉闷的喝了整整一瓶酒,扶着龙全雄回到军区,在警卫眼中开车离开,当然,一个小时后,他又翻墙回来了。
在某个楼层里,一个黑皮肤军人喝着闷酒,桌前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瓶茅台,蓦地,手机响了,抬手接了:“有线索没?”
“报告连长,没有发现目标尸体。”
“继续找!”黑皮肤军人低喝一声,拍断电话,狠狠灌了一口闷酒,他通过社会上的人,沿着河,已经找了足足三天,却没有半点线索。那条河并不算湍急,眼下进入十月份,尸体在水底腐化速度会很快,而人体一旦腐化,很容易漂浮上来。满打满算他错过的寻找时间,最多一天一夜,在这条河里,尸体不会漂过三十里地,而他的人已经沿途搜索了六十里的范围,周围的村庄、渔民、当地派出所都有问过,没有尸体!
这让黑皮肤军人愈发感觉到不妙,刘羽,未必就真死了,很可能藏起来了。
“哟,鲁连长一个人喝酒啊。”蓦地,一道笑**的声音忽地落进耳畔。
黑皮肤军人下意识皱皱眉:“滚,别烦我……”其声音戛然而止,他是正对着门的方向,门是关着的,谁说话?骇然回头望去,一个让他好悬没魂飞魄散的年轻面孔呈现在眼前。
这个让他连做了两天噩梦的年轻人,正靠在窗户上,好整以暇的坐着,噙着灿烂得不能再灿烂的微笑。
“是你……你怎么上来的?”鲁源狠狠咽一口唾沫,握着酒杯的手在轻轻发颤,满心的惊涛骇浪——他,果然没死!而且,还是从5楼高的窗户爬上来的!
“当然是爬上来的。”刘羽笑了笑,在月光下,那森白的牙齿,格外森然。
鲁源反应过来,一个猛扑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匕首,目光剧烈闪动,靠在墙上,满脸的警惕。
“呵呵,不拿冲锋枪扫我了?”刘羽翻身跳下窗,随手抓起两粒花生米,其中一粒扔进嘴里嘎嘣嚼碎,噙着淡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