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小巧的耳垂藏在黑发间,被寒风吹的泛红。
这样的男子,他从未见过,倒有点像个女子。
又有点像只野鹿。
兰玖蓦地想。
吃了红薯,她才在雪天重新暖和起来。
黛争甫一边自然地重新束起头发,一边满含期待地说。
“这是我们第一个一起过的新年,我们想想怎么过吧?汝州城过年有很多习俗跟长安不一样,你一定会觉得有趣的。”
他不是本地人,是半年前她在郊外救下的外乡人,当时周府有人告假还乡,就正好顶上了空位。
黛争甫是很怜惜兰玖的,他们的境遇相似,都是家中遭祸逃命此处,又不巧遇上了山匪,逃出来后孑然一身。
只不过他遇上的是她,而幼时的她只能投奔她的重男轻女的姑父姑母,寄人篱下,还被卖为私奴。
黛争甫喜欢问他的事情,当然不仅仅在于开阔眼界,品鉴文章,她还向往他口中繁华的长安。
他们的关系好极了,她很享受。
像是靠近一轮触手可及的明月,汲取零星的温暖。
若是明月能一直将她笼罩就好了。
毕竟这么多年来,她活的太孤单了。
离新元不差几日了,周府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黛争甫是负责采买的小厮,自然要多往府外来回奔波,置办年货。
人手不够,兰玖也跟着黛争甫出门采买,汝州城的街道年味十足,黛争甫一一介绍起来,像一只黏人的小狗。
兰玖点着头,看似每一句都在回应,眼神却落在其他地方。
她的话很多,她总对兰玖有说不完的话。
“之前你受了伤,还未怎么看过汝州城吧,那边是马市,东边是码头,汝州城虽小,可胜在地理位置好,四通八达的。”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兰玖早就把汝州城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在显眼的地方做上了特殊的暗号。
他的旧部已经接到了密信,假以时日他就会离开这个令他不齿的地方。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也不可能会再和这个叫黛争甫的过什么新元。
——甚至。
兰玖用无可挑剔的微笑,温润目光抵挡着少女的喋喋不休。
他会叫这人会永远消失。
这世上不需要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为了生存做了什么。
“西边还有个文博书院,只供有钱人家读,还有那——”
突然,浓郁的新春气息被兵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侵扰,人群从大路被分成两边。
马蹄声越来越大,带着武器的官兵纷沓而来。
马蹄子沾着落雪水溅出泥水,黛争甫躲闪不及,被前面后退的人群撞到,不受控制地后仰。
这时,她的腰部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扣住,借着臂膀往巷口一带。
黛争甫心尖猛的一颤,她的背部几乎和他胸膛紧贴。
他是冰凉的。
但他的呼吸声逐渐变重,就落在她的头顶上。
无论巷外多么嘈杂,她都听的一清二楚。
“兰、唔!”
她被他捂住了嘴,禁锢在怀中,艰难地看向仰头看他。
同时,兰玖也微微低头,下颚剐蹭到她的耳朵,带起一阵不合时宜的痒。
“嘘。”
作者有话说:
开文了,期待关注!一定好好写,有存稿。
甫为男子的意思,女主本来的名字跟招娣,盼儿差不多,三章内改名。
相信
等到街上重新回归正常,兰玖才注意到黛争甫的模样。
他好像把她捂得太紧,整张脸都泛着红,一直延绵到露出来的一节脖颈,从他的角度正好看的一清二楚。
他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不适,松开了手。
这感觉很奇怪。
奇怪的让他恶心。
‘虽然他不高,腰细,有些阴柔,但他毕竟还是个男人。’
不过,这只是一时情急。
他很快不再当回事。
街上的兵马他认得,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他的好兄长,当朝太子的亲兵。
看来是得了风声,来找他这个“已死之人”了。
“抱歉,阿争,你没事吧?”
他知道这时要说些“好话”,表达他是温柔,迫于无奈,充满悔意。
“咳、没事。”黛争甫畅快地吸了一口气,果不其然地原谅了他的过错,“怎么了,你为什么忽然躲起来了?那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自从家中遭祸,我总对兵马有所顾忌。”
兰玖极会演戏,脆弱的模样一下子让黛争甫心软了。
她理解这种阴影,就像她看到藤条就想发抖一样。
“要不你回去吧,剩下要买的也没有多少了。”
兰玖点了点头,既然太子亲兵已到,自己确实不该这么招 摇。
采买结束后,黛争甫忙里偷闲去了一趟书店。
书店里的人不多,能听清楚柜台上拨算盘的声音。
黛争甫往那账本扫了一眼,
“掌柜的你算错了,一共是八钱三文。”
“嗯?”掌柜打了个哈欠,重新算了一遍,“还真是……啊,争甫,我还说谁这么机灵,果然是你啊,要是你是我儿就好了,你看那不争气的,这么大了,就会背《千字文》……”
掌柜的儿子正好从旁边的书架探出一个脑袋,“那你儿还在帮你忙前忙后,你怎么不说?”
他跛着脚走到黛争甫面前,笑着说:“阿争,你可算来了,我等了好久了,想看接下来的故事呢!”
“我带来啦!”
她刚要从布带中取出稿纸,就被面前的人一把抢过,争分夺秒地看起来:“我真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啊!”
这是黛争甫赚外水的地方,她比旁人要聪慧一些,那些古籍书册过目便能不忘。
黛争甫不会女红,就想着从她的天赋入手,其中买话本的最爱才子佳人的故事,比诗文好写。她没吃过猪肉但看了不少,照葫芦画瓢总是会的。
这种不掺个人感情的话本虽然卖的一般,但胜在事少出稿快需求大,钱是一点点攒出来的。她之前为兰玖治病,这几年攒的钱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
好在兰玖见多识广,给予了她别样的陪伴。
柜台那头放下算盘,走过来敲了敲儿子的脑袋,“罗文之,你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要是把人家的书稿弄坏了怎么办?”
掌柜的视线一转,“哟,争甫,你这字越来越好了,以前跟狗爬一样。”
那自然了。
兰玖教她练了半年的字。
她现在的字,也有他几分模样。
罗文之:“我之前就瞧着挺好的,阿争,结局呢?是不是快要到结局了,他们之后会怎么样呀?”
书店掌柜的摇了摇头,笑道:“你莫缠着别人了,哪有写那么快的? ”
她笑的青涩单纯,“过几日便写好,我已经想好结局了。”
罗文之十分真诚:“是要几日?要等到新元吗?你新元会休沐吗?要不来我家?你要是觉得哪里写的不爽利了,我在旁边看着还能帮你顺顺。”
掌柜的忍不住嘀咕道:“你这小子,成天阿争长阿争短,我看要是人家是个女郎,你早就踏破人家的门槛了!”
黛争甫摇了摇头,“掌柜的别打趣文之了,结局我尽量新元之前写好。”
她现在可缺钱呢。
掌柜收了稿子,她就在罗文之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
掂量了下手里的铜板,她算了算,加上这次的钱,给兰玖准备新元礼物的钱应该是够了。
剩下的钱再算上下次的,应该可以买件过冬的衣裳,过个好年了。
黛争甫想到今日兰玖对那群兵马的反应,回府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却听见前几日落荒而逃的黛策的嚷嚷声。
“各位官爷,我跟府上郎君相熟,”他头顶着一朵簪花,在一众士兵和周家大郎君面前喋喋不休,“前几日我来周府等郎君,见到了个面生侍卫,听着口音不似本地人,今日我跟周郎君提起,汝城地小对外乡人不排斥,一时间疏忽大意,还望官爷们将那人捉回去,好好审问……说不定就与你们找的人有关系呢!”
黛争甫不太明白其中的是非,但想到今早,她有不好的感觉。
她要快点找到兰玖!
夕阳收光,整片天空红如烈火,烧灼着阴云翻涌而来,追逐着她的脚步。
黛争甫从角门抄近路回到他们居住的院子,却看到兰玖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
她顾不得问他为什么,抓起他的胳膊,“兰玖,外面的官兵要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