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黛争甫熟悉这座山,可与他们在山中周旋一二。
到了傍晚,甩开了官兵一段距离,终于都到了山脚,山下的河流还未冰封,湍急冰冷,仅有一座破旧的小船孤零零地停靠在岸边。
可大雪还在下,天实在是太冷了。
她奋力推着那座小船。可小船早早陷入淤泥中,任她如何使劲都纹丝未动。
“黛争甫,我看你是真的疯了!”黛策带着官兵和猎犬不久后赶到河边,将他们团团围住,“养你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胳膊肘往外拐,还盼着我们家赎你回去?!”
她也实在顶不住冰冷与饥寒碌碌,回起话也十分虚弱,干脆瞪着黛策只说一句,“走狗!”
“官爷,你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黛策谄媚地看着,虽然他不知他妹子身边的人到底是何等身份,但就这鬼天气还非要铲平了雪路来搜山,定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
他定是要在他们面前好好露一番脸,之后岂不飞黄腾达了!
“行了行了,没你的事了,一会下山少不了你的银两!”官兵头子打发起黛策,拔出长刀,对着立在船边的二人。
当然兰玖也不会坐以待毙,早就拔出长剑,如鹰隼一般的双眼让他们甚至产生了怯意。
但赏赐实在太过诱人。
这一队人马中,还有周府的主人。周府郎君和黛策都是一路小人,他的心思他能不懂?
可惜他虽是大理寺卿的儿子,却是个妾生庶子,不受宠早早打发到汝城这种小城中立府。
但毕竟家中是朝中人士,更能窥探出这人身份不一般,那位大人物说要他死在这里,他不得让黛策这废物抢先了。
官兵头子,周府郎君,黛策都心怀鬼胎,一来二去几人都想抢先取兰玖的项上人头用来邀功,只怕是官兵拿着刀,其他二人只能过会另想办法。
反正杀掉兰玖也如囊中取物,谁先能领下这个赏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黛争甫,她身材瘦小,哪怕比兰玖还要低半个头,这时也敢将自己挡在他面前。
她甚至没有放弃推纹丝不动的破船,她不想死,她想告诉兰玖她的身份,她想跟他一起去长安,她想……
除了黛策,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是谁,只当她是个忠心的奴婢。
“哪来的奴婢,想活命就滚一边去!”为首的官兵朝她吼道。
“你们休想伤他半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张开双臂,视死如归地看着白晃晃的大刀。
螳臂挡车的行径让黛策在一旁坏笑,“我说,黛争甫,你被下咒啦?你到底是谁家的人?赶紧给我过来跪,饶你不死!”
她就像给自己壮胆一样,“我既然已经带兰玖走了,我就一定要保护好他!我们会去长安,会报官,他们会治你得罪,我、我、绝不一人苟活——”
兰玖面色一沉。
他不懂黛争甫为何舍命也要护他。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没有必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看的太多,无一例外,黛争,她到底在哪里要咬他一口呢?
眼看着长刀马上就要碰到她的鼻尖——
热血撒在她脸上,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的血液的温度,在天寒地冻中居然在发烫,五感短暂地回归到她的体内,她吓得尖叫,却还是硬撑着抱住兰玖,“兰玖,你没事吧?!”
那不是他的血。
兰玖在那人即将伤到她时用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无事,”兰玖收起还在滴血的剑,幽幽地望向远处的河面,“已经拖够时间了。”
拖……时间?
在黛争甫迷惑不解时,一支箭划破风雪射中冲上来的士兵,紧接着,无数支羽箭从河道中飞来。
血色刹那间染红了雪地。
黛争甫张了张口,嗓子像失去了声音,眼前的场景仿佛带她回到了幼时被山匪劫持时的屠杀,但不会忘了他们还是在逃命,趁着这个机会,黛争甫使出浑身的力去推那艘小船,直到她终于感受到船体有细微的动摇之后,她才能发出如同打颤一般的声音,
“……推、推动了,推动了!我们快走,兰——”
只是兰玖纹丝未动。
官兵已经全数倒在地上,血流如泊。周郎和黛策早已不知所踪。
而从那茫茫飘雪中,隐约驶来一艘构架精良的船舶,在滔滔汩汩的河流中越来越近。
“兰玖,我们走……”她惊喜的表情僵在脸上,“吗?”
她心中那个温润郎君,并未回答她。
他的视线在黛争甫惊喜面庞上停留一刹,倏地甩开她的手,在她的神色变成了错愕时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从船上下来的黑衣人。
黛争甫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船只,在河岸边,她仰着头也未能看清全貌,显得她和摇摇欲坠的小舟十分渺小。
只见那黑衣人抱着一件昂贵厚实的狐裘披在了兰玖的肩膀上,柔 软的皮毛环绕着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庞,仅仅是点缀了他本就该存在的尊贵。
黑衣人直直地跪在他面前,“属下来迟了。”
兰玖居高临下,嘲讽道:“你也知道。”
随即,他缓缓地垂了眼眸,视线微微一斜,锁定被冻得天色苍白的黛争甫。
直到此时,黑衣人的目光才随着兰玖的一同望向黛争甫。
她侧身站在一旁,发着抖,不知所措地将冻裂的双手藏在背后。
“她也带走。”
他的语气就像在对待一个物件。
作者有话说:
黛争
黛争(黛争甫)被带上船后,就和兰玖分开了。
她被领进了一个舱室,里面还坐着几个年纪不大的侍从。
起初他们还好奇地打量着黛争,马上又觉得无趣,应该就是个奴婢罢了,就连打探的心思都没有了,任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一旁。
虽然船室隔绝了外头的风雪,可黛争的身子已经被冻僵了,她背靠着墙壁坐着,蜷缩成一团。
她心中惶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动静,他们细心地整理着身上的衣裳——这料子可比黛争的衣裳好的多了,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也是属于她过年也舍不得买的。
“赶紧的,打整好就出来。”
一名上了年纪的内侍突然出现在门口,他的衣着更为光鲜,手里捧着个铜制雕花手炉。
听闻其声,小侍从们都恭敬地站成一排,老内侍挑剔地朝他们轻哼一声,“都心细着点,别出什么岔子。”
“喏。”
在他把人带走之际,老内侍的眼光落在了角落中的黛争身上,皱了一下花白的眉毛。
他再也没做任何表示,也没问黛争需要什么,便急匆匆地走了。
等到周围只留下风吹打窗户的声音,她才继续观察起舱室的陈设,不由得想着如果能给她安排一个床榻,让她也能住这么好的地方就好了。
姑父家时,她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卷草席铺在地上。周府她的屋子也是四面透风的,夏天漏雨潮湿,冬天漏风阴冷。
她的脸颊微僵,黛争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事已至此,她对现在的情况已经猜测出了一二。
应该是兰玖当时的旧部来寻他了吧。
就算刻意掩饰,他的举手投足间也能透出与生俱来的矜贵,她不是不知道兰玖出自大户人家,只是她从未见想象过就连下人住的地方都如此上乘。
怪不得他可以将恢复良籍一事说的那样斩钉截铁。
心中的明月忽然离她越来越远,让她发出一声艳羡又悲凉的叹息。
那兰玖还会……
不会了。
她已经有了答案。
一起过新元的约定,定是不会再实现了。
甚至昨夜她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要一起去长安报官,他心中又是怎么看她的呢?
刺痛的不止有心房,还有手,她许是恢复了稍许知觉,推船时手上被刺进了不少木渣倒刺,伴随着冻伤让她更痛苦了。
她不能再这般下去,她会死的。
黛争垂了垂快要麻木了的双腿,勉强来到甲板上,问了每一个看到的人,他们都微微抬着下巴,不愿意跟她说话,还会甩手驱赶她。
明月高悬。
“你是哪来的,怎么穿成这副样子?”那侍卫瞅了她一眼,质问道。
“我是跟兰玖一起上来的。”
她一五一十地回答。
“兰玖是谁?”他捉住她的胳膊,二话不说地拖着她往一处走,“哪里来的毛贼,编这种谎,还在我眼皮底下乱逛!”
好似她那副穷酸的打扮,在他们眼中就是害虫就一般。
“我不是贼,你放开我!”
戚无从主室中出来,就看到二人在推推嚷嚷,应该说,手下的侍卫正在单方面拖着殿下今日带回来的人,而那人所有的动作都是无谓挣扎。
“在吵什么?”他的声音压低,训斥道,随即又往主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休息。
“回大人,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罢了,我正要拉他下去处置。”
“放开我!这位郎君,我是……我叫黛争!”黛争鼓足勇气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他方才是见过她的,他是知道是兰玖把她带上来的,他铁定比其他人好说话些,“我不是贼,你见过我的!我的手破了,你有没有膏药能给我啊?”
“他可是拿了什么东西?”
戚无并不信她,询问那侍卫。
“我没有!我只是想要膏药……”黛争生气又无奈,“或者,兰玖在哪里?让我见兰玖可不可以?”
胆小,还不知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