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万空澄碧,空气清新宜人。
我蹬掉脚边雪泥,用手指捋顺发稍,缓步走进乾清殿值班房,准备接班。
绿袄纱裙的珊瑚正在擦拭镀金铜铸镇狮,见我步入,忙丢下抹布小跑过来,“迟歌,你可来了,我正想走呢。”
奇怪看她,平时都是磨蹭多一刻,恨不得多看皇帝两眼才慢吞吞离开的珊瑚今天改性子了?
“你急着去哪里?”
珊瑚纤手指指走廊另一头紧闭的殿门,拍着胸口小声道:“那里边闹得凶极了!刚才送茶进去,皇上正对着几个人吼,怒得把茶杯全摔碎了,水溅了我一身湿,大气儿不敢喘。”
连老牌资格宫女珊瑚都吓着,看来不是小事。葱绿袄裙上果然水渍大片蔓延。
我忐忑不安推她一把。
“快回去吧,天寒地冻的,难为湿漉漉穿着干活,小心染了伤寒。”
“我不碍事,你仔细点别招惹事儿。”
珊瑚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转身欲走。
“咣当——”殿门猛地被打开。
长孙熙文寒冰般冷峻的大喝清清楚楚传出来。
“滚!朕不想看到你!”
话音刚落,一月白丝袍明黄腰带的身影飘出来,脚步不紧不慢,徐徐走出大殿,从容优雅,好像不是被赶出来的,而是刚谈成一笔生意的春风满面。
定睛一看,竟是洛阳王长孙禛阳。
扑通一声两人跪下,“奴婢珊瑚/莫迟歌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洛阳王年轻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完全没有盛气凌人的气势,老练沉稳,一点尴尬的神色都没有。
“谢王爷。”
洛阳王笑容可掬,对珊瑚稍稍欠身,“这位姑娘,刚才皇兄一时急躁,误伤了姑娘,本王在此代为谢罪。”
我总算见识到收买人心是怎么个样子了。
不过也真是打错算盘了,要知道珊瑚可是长孙熙文的忠实粉丝,一直从太子时期伺候过来的。
珊瑚闹了个大红脸,拘谨地垂首,回答却不失礼数。
“谢王爷恩典,奴婢并不碍事。”
“如此便好。”
我静立一旁。
真难以想象这一位温文尔雅,谈吐有礼,谦和倜傥的玉面王爷会是长期在边疆带兵打仗的将才。
洛阳王微侧面,翩翩一笑,忽然对我说,“莫姑娘,后会有期。”
我微微一愣,玉树临风的身影已大步离去,。
他的外袍被风鼓起,猎猎作响,英姿飒爽,恍然间果有君临天下的气度。
腆眼望见珊瑚怔然凝望,遂轻挑嘴角,“珊瑚,这位爷可比咱殿那位好伺候多了,哪个殿的姐妹这么好福气?”
“难了,七王爷在最北角的昆阳宫,调不到那边的。”珊瑚微微失神。
“哦,洛阳王被皇上禁闭在昆阳宫。”
珊瑚猛然回神,转眼盯我,眸中惊恐,怒嗔:“你……你套我的话?!”
扯出一个跟长孙熙文神似的阴笑,恰到好处的弧度会令人有压迫感,放沉嗓音。
“珊瑚姐姐,你应该明白,这件事如果向皇上报告,皇上不会杀我,只会把我看管得更严而已。而你,奉命监视我的言行,却犯了错误,不小心给我说漏嘴……”
挑眉逼近一步,她惶惶后退两步,“殿里那位的手段你我都很清楚……放心,你不说,我也不会傻的去撕破脸。”
轻轻将威胁的话说完,轻快转身,余下由她自己思量。
……
端着茶托,忐忑不安去乾清正殿换茶。不知道皇帝的气撒完没有。我可不想成为荼毒的对象。
正巧殿内又转出来一个人,黑色金边道袍,花白头发胡须,臭着一张脸,是那天喂毒逼供的鬼血毒王陆爷。
我愣住了,端着茶不知该向他行什么礼。好像他在朝中无官职,只秘密辅佐长孙熙文。
见到我,陆爷三角眼闪过一丝狠色,掠过焚香鼎炉冲过来,口气不善。
“女娃,你老实告诉老夫,究竟何人给你服的消容蔽貌丹?”
轮到他逼近我后退,阴狠脸上愤恨不甘,“毒门居然有如斯高手隐在楚泽王府,说!究竟是哪个不肖门徒,胆敢与老夫作对?而且藏得那么好,多方探询不得?”
暗讽,当然刺探不到消息了,又不是楚王府的人。
我避开他的欲扑之势,淡淡道:“对不起,陆爷,奴婢得进去为皇上奉茶了。”
说完飞快冲进殿门,跨入玄关,谅他不敢追上来惊扰长孙熙文。
长长的玄关光线稍暗,两列宫娥太监各司其位,陆爷果然没有追上来。
从天花板直垂到砧木地板的粉幔轻倚朱红漆柱,宏伟大气中不失灵秀雅致。宽敞的殿堂富丽堂皇,彰显主人的权力地位。
一把娇柔女声抽抽嗒嗒,“皇上,这件事与臣妾无关,臣妾真的是冤枉呀。”
“你冤枉?你父亲的事能与你无关?”
“皇上,父亲大人真的没有与臣妾商量,臣妾与娘家几个月没有联系了。”
“昭仪,不要以为朕没有眼睛,你的一举一动,朕知道得清清楚楚!”
“皇上,臣妾没有……”
“朕问你,上月初九,你的婢女出宫,到曹三坡府里,拿回来的是什么?”
“……皇上……”
“不要告诉我,胭脂,松果,蟠桃……”
“……”
“滚!自己到敬事房去,将你的牌子撤下一年!别在朕眼皮底下耍手段!”
“皇上,饶了臣妾吧,一年啊,不要……”
“……”
“……臣、臣……臣、妾……告退……”
我缩回玄关内,哀叹不已,怎么没有人告诉我殿里还有人。
皇帝和他小老婆正在吵架,这个时候进去奉茶,不是自寻解脱吗。
正打算往回走,我见犹怜的曹昭仪泪痕满面,抽噎着,跌跌撞撞闯了出来,华丽的裘衣些微凌乱,露出半个香肩。
我僵在原地,进不妥退不行,讪讪低头,希望曹昭仪自动忽略我。
曹昭仪泪眼一抬,瞥见我站在那里,登时杏目圆睁,一腔火气尽数撒出来,狠狠掀翻我手中托盘,滚烫的茶水泼了我一身。
“狗奴才!敢挡本宫的道!滚一边去!”
明艳美丽的脸庞满是盛气凌人的骄傲,撒泼后理也不理,踩上碎片怒气冲冲走出乾清殿。
我冷冷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然后若无其事弹弹裙子上的茶水渍。
蹲下慢慢收拾一地碎瓷,一片一片捡起尖锐的碎片放进托盘。擦干水滩,准备回去换新的。
正要往回走,殿内响起无比清晰的暴喝,想不听到都不成。
“莫迟歌,进来!”